謠言如果是空穴來風,效果便會大打折扣。


    但如果有一定基礎,恰好還處於一個義憤填膺的大環境下,小道消息就會像細菌一樣,找到最適宜的溫床。


    事件發酵的很快。


    第一個感受到影響的是當事人,魏小公公鬱悶地告知太子,最近太子宮的紙張銷量下滑很多。


    初時劉據並未多想,覺得是宣發效果減弱,但經驗教訓告訴他,下次最好……多想一想!


    入夜。


    亥時左右。


    太子寢宮外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殿下,殿下!太中大夫有急事稟報!”


    不消片刻,裏間便有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魏小公公知曉太子已經驚動,快步推開殿門。


    隨行的宮女連忙上前掌燈,有了光線,方才看清小宦官舉止慌張。


    “出了何事?”


    太子麵色平靜,語氣卻很鄭重,深夜來報,出宮以來頭一回,由不得劉據不鄭重。


    魏小公公一邊服侍太子穿衣,一邊急道:“太中大夫語焉不詳,說是宮外起了譖言,謠傳殿下蠱惑天子!”


    話音一落。


    劉據神情立刻陰沉下來,蠱惑天子的話,是能隨便說的嗎?上一個背負此類名頭的,還是被腰斬的晁錯!


    太子宮正殿。


    劉據趕到時,隻見東方朔正在殿中來回疾走,一見到正主,無需發問,東方朔就走上前,快速道:


    “前不久,京中官員有人議論,言說是殿下獻策的‘白紙幣’,臣當時沒有在意,隻當是幾個小人中傷。”


    “嗐,沒曾想!”


    東方朔懊惱不已,焦急道:“短短數日,居然從白紙幣扯上了白金幣,全說是殿下獻的策!”


    如今白金幣一事處於風口浪尖,誰碰誰都得惹一身騷,劉據本以為此事就是壞消息。


    不料。


    東方朔卻說:“這還不是最壞的消息,謠言傳著傳著,竟說那鹽鐵專賣,也是殿下唆使!”


    “今日晚間,長安官宦府中都在談論此事,已經流言四起,矛頭盡皆指向了殿下!”


    東方朔也是從一同僚宴席上聽來的消息,席間強壓下震驚,宴會散後,馬不停蹄便趕來太子宮。


    事實上。


    他的消息很靈通,已經是第一手。


    將太子與‘白紙幣’聯係起來,僅僅是謠傳的開始,扯上‘白金幣’則是推波助瀾階段。


    真正爆發的時刻,是今夜!


    當鹽鐵也與太子掛鉤後,事態便一發不可收拾。


    流言永遠是越傳越離譜,第一個人說太子與紙幣有關,到第三個、第四個人嘴裏,就能變成太子與鹽鐵專賣有關!


    而沾上鹽鐵。


    流言的威力方才達到最高峰,當下的傳播速度,遠超前幾日!


    “殿下,此事……”


    東方朔欲言又止,欲止又言,“財政事宜,無論殿下有沒有參與,都不能放任議論蔓延,否則,對您很不利啊!”


    聽罷。


    劉據看了他一眼,正欲開口,殿外匆匆跑來魏勝的身影,“殿下,太傅到了。”


    他前腳進殿,後腳太子太傅便一臉肅穆的入內。


    劉據緊忙上前施禮。


    “不用!”石慶掃了眼東方朔,隨即看向劉據,“事情你應該也知道了,不管是不是你做的,輿情必須壓下!”


    “明日早朝,老夫隨你一同去。”


    “我作保,先在百官麵前澄清,如果事有不逮,鑄幣、鹽鐵便往老夫身上推,蠱惑君王的罪責,我來擔。”


    “是非對錯,以後再論!”


    此話一出。


    劉據拱手的動作僵在原地,忙道:“太傅,何至於此?我……”


    解釋的話頭到一半,又被殿外慌忙趕來的一人打斷。


    莊青翟來的很急切,衣冠都有些不整,草草見禮後,也不等喘允了氣,竹筒倒豆子般將先前急思的對策全盤道出。


    “殿下,事態緊急。”


    “你如果參與了鹽鐵一事,與陛下的密議怎會傳出?要麽未央宮有人泄露,要麽太子宮有鬼!請嚴查!”


    “如果殿下沒有參與…”


    說著。


    莊青翟語氣陡然陰冷,“那便是有人在栽贓陷害,已故的王夫人家世顯赫,皇次子母族就在京師!”


    “李姬同樣有嫌疑!”


    “蠱惑天子的名頭誰都能背,唯獨儲君絕對不能背,他們動機最大,臣來時的路上,已經派人去盯著王府。”


    “後宮李姬處,還請殿下派遣人手,如果抓住把柄,我們便能反戈一擊!”


    當惡意第一次降臨太子宮,被動觸發的防禦機製反應很強烈。


    什麽狀況應該有什麽對策,出了什麽問題該怎樣應對,太傅、少傅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在此期間。


    劉據沒有再急於解釋,等莊青翟說完,他才對著兩位師者俯身一禮,又對一旁的東方朔拱了拱手。


    做完一切,劉據鄭重道:“鑄幣、鹽鐵事宜上,我並沒有插手,更沒有蠱惑天子!”


    聞言。


    石慶繃緊的臉色舒緩些許,莊青翟先是鬆了口氣,隨後眼神凶狠起來。


    “背後肯定有人使壞,究竟是誰,正如少傅所說,有動機的人不多,該有的戒備得有,宮中我也會提防。”


    話罷。


    劉據轉向石慶,再道:“至於太傅所說的頂罪,大可不必,他人的欲加之罪,我不會抗,更不會讓別人抗!”


    太傅、少傅齊齊皺眉,他們聽出了太子自有打算。


    果然。


    劉據再次俯身一禮,起身後,眼中已盡是冷漠,“請給小子幾天時間,我若處置不當,再請兩位師者定奪。”


    一直旁聽的東方朔,此刻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暗道:‘讓太子太傅擔下罪名最好,之後再慢慢調查真凶,豈不…’


    ‘唉!’


    想到一半,他便自行打斷,在心中歎了口氣,‘也罷也罷,太子如果真這麽做,想必以後我也不會再來太子宮……’


    另一頭。


    莊青翟本想再勸,石慶卻盯著自己的弟子看了一陣,擺手製止了他。


    太子太傅的麵孔一如既往,與在石渠閣初見那天一樣的古板、嚴苛,硬的像坨鐵。


    “以後的路隻會更凶險,我們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你放手去搏,成了,權當積累閱曆。”


    “敗了,自有老夫兜底!”


    說完。


    石慶不再多留,直接轉身離去,莊青翟聽罷,怔然片刻,搖了搖頭,對著劉據拱手一禮,相繼離去。


    剩下的東方朔複又歎了口氣,苦笑道:


    “殿下品行,臣佩服!”


    行完一禮,太中大夫也出了太子宮,獨留一人的正殿內,劉據靜靜跪坐於左側,一動不動。


    魏小公公以為太子心中暴怒,隻是隱而不發,遂在旁小心翼翼,不敢出聲。


    但他錯了。


    劉據深夜獨坐,僅僅是在等人罷了,勸退了一波人,應該還有另一波……


    不出所料。


    半個時辰不到,驃騎將軍坐在了太子對麵。


    “是你給陛下獻策的嗎?”


    “不是。”


    “那就是有人栽贓?”


    “是。”


    “王氏、李氏,哪一個?”


    “……表兄,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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