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


    將近耄耋之年的公孫弘對李蔡說了很多,追憶過曆代前任,也講過要和大將軍對著幹。


    事後證明。


    李蔡隻聽進去了後者,而且還自己做了發散……


    可公孫弘唏噓的前者——那些前任丞相,本應該給李蔡以警示,但事與願違,他並未領情。


    確切來說。


    是李蔡領會到了意思,卻不在乎。


    曆代丞相中,衛綰、竇嬰、許昌之流,是當今天子與太皇太後鬥法的犧牲品。


    三人裏,前兩位都是太皇太後罷免,後一位則是太皇太後離世後,被天子清算,隨便找了個借口罷免。


    前三人,太特殊,無借鑒意義。


    再看後三者。


    天子真正掌權後的丞相變遷,田蚡、薛澤、公孫弘。


    田蚡的狂、貪、跋扈屬於獨一檔,別人模仿不了,自然也無處借鑒。


    薛澤、公孫弘則全身而退。


    如此一算,再一看,確實也沒有哪一位的經曆,達到要李蔡去警惕的程度。


    但為何後世每每提及武帝的丞相,都有一個危險至極的印象呢?從何人始?


    “嗬…嗬……”


    “嗬——!”


    毒藥深入肺腑,牢房內掙紮的人不再掙紮。


    李蔡死了……


    衣冠淩亂,麵容扭曲痛苦,想必死的不是很安詳。


    一介丞相,堂堂百官之首,卻因罪名入獄,隨後死於陰暗、潮濕、閉塞的牢房之中!


    給當今天子作丞相的危險印象,從何人始?


    就從李蔡開始!


    從此以後,自盡、自縊、自刎,將進入一個新階段、邁入一個新高潮,它不再是文景兩帝時的稀罕物。


    在當今天子的後時代,它將走進朝堂百官家!


    如果你有罪、或者天子認為你有罪。


    很不幸。


    你將擁有它——自盡!


    作為警惕他人的人,李蔡已經打了個樣,但他僅僅是第一個,等第二個、第三個出現時,人們才會悚然而立。


    現如今。


    朝堂上醒悟的人不多。


    公孫弘應該有預感,隻是他死了,李蔡先前應該也悟了,可惜他現在也死了……


    牢房外,金日磾端著托盤,垂首退至後方。


    小吏領著一個仵作行人入內,一名小黃門立於柵欄外,目光陰冷。


    仵作驗明正身、生死,對小黃門點了點頭。


    見狀。


    宮裏來的這位,帶著兩名隨從轉身便走,廷尉府小吏看了看地上的死屍,擺擺手,自有獄卒上前……


    一刻鍾後。


    未央宮,承明殿。


    小黃門躬身稟報道:“陛下,丞相薨了。”


    皇帝沒有表態,宦者令揮了揮手,示意對方下去。


    殿內沉寂了會兒,方才響起皇帝無悲無喜的聲音,“朕說了,沒有下一次!”


    是日。


    未央宮中傳出詔令,丞相李蔡觸犯附益法,廢除樂安侯國。


    濟東王劉彭離勾結丞相,意圖不軌,又驕縱凶悍,時常夥同奴仆、亡命少年,以打劫殺人、掠人財物為樂。


    罪大惡極,賜死!


    廢除濟東國,改為大河郡!


    第二日。


    皇帝再次召開鹽鐵專賣朝議,期間大農丞孔僅、東郭鹹陽奏請,“敢私鑄鐵器、煮鹽者,鈦左趾,沒入其器物!”


    朝堂百官,無一人有異議,或者說,是無人作聲……


    遂從當日起。


    皇帝下詔,由孔僅、東郭鹹陽、桑弘羊三人共領鹽鐵事,正式施行鹽鐵專賣。


    詔令下達後,冶鐵巨富臨邛卓氏,率先響應。


    將家中礦山低價賣於朝廷,散去家中近千奴仆,舉家搬遷至茂陵,又獻錢百萬,資助徙邊貧民。


    天子大悅。


    言說卓氏佐國家之急、黎民重困,召卓氏家主卓承業為議郎,賜田十頃,布告天下!


    是的。


    卓承業並未死在廷尉府,那場揭發丞相的大案中,他活了下來。


    擺在明麵上的原因,是卓承業除爵,掏錢贖罪。


    錢好理解,爵從何來?


    武功爵!


    就是皇帝自創的那一套,買了可以優先做官、降罪的武功爵,卓氏不缺錢,自然買了,今日因此得救。


    當然,這是明麵上的說法,私下裏、真正的原因,是他‘戴罪立功’成功了,皇帝放了一手。


    否則真要殺人。


    列侯的爵位也保不住!


    冶鐵龍頭,臨邛卓氏的棄暗投明,替鹽鐵專賣注入了一支強心劑,而卓氏倒戈,帶來的遠不止如此。


    還有……


    尚冠後街。


    一塊高掛‘杜’字匾額的宅院前,兵卒林立,為首一名隊率抬了抬眼,大手一揮:“進,抄家!”


    “放肆,你們幹什麽,可知我京兆杜氏?”


    “知道,抄的就是你家!”


    相同情形,不止長安,在大漢各郡都有上演,被抄家者無一不是當地豪族。


    如果仔細看,便會發覺,這些人都曾出現在一張紙上,一張被李蔡燒成灰燼的紙……


    他們,都曾因紙張的出現,記恨太子宮。


    欲要扶持新儲君……


    這一幕,自然是劉據推動,不久前,太子與大農丞孔僅做了個交易。


    孔僅不再盯著桌氏,轉而盯上這些遍布各郡的豪族,無需他主動做些什麽,隻需在推行鹽鐵過程中,秉公執法!


    而太子,將會記下他的人情。


    日後必有所報。


    從今日情形已經能看出答案,孔僅賣了太子宮一個麵子。


    那些對太子宮充滿敵意的豪族,他們連爭儲都敢插一手,鹽鐵上豈能不陽奉陰違?


    天高皇帝遠、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官商勾結、瞞上欺下等等等等,能使的陰招隨手拈來。


    想鑽空子,辦法始終有。


    隻要他們用了,一直盯著他們的大農丞,政績就來了。


    普通商賈孔僅自己能收拾便自己來,他搞不定,就呼叫增援,張湯一出場,那必然是連根拔!


    商賈夥同郡守、縣令,有一個算一個,隻要觸犯了律令,全部打包帶走。


    正好。


    東一個,西一個,地方都被震懾的服服帖帖。


    搞死一個丞相,劉據不僅允了一個人情,在卓氏哪兒,還有一個承諾……


    且說。


    長安城南麵有三道城門。


    緊挨未央宮的叫西安門,緊挨長樂宮的叫覆盎門,出了覆盎門,上了官道,行出五裏,便遇一河。


    此河名:昆明渠。


    而在渠水旁,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宮苑,名:博望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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