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之揚鬆一口氣,笑道:“屬下遵命。”橫笛吹了兩聲,飛雪從天落下,它認出葉靈蘇,眼中透出一股敵意。


    少女見它記恨,心中不悅,悻悻說道:“紫鹽使者,你讓海東青偵查四方,看看哪一方船隻最少。”


    樂之揚發出號令,飛雪躥到天上,巡視一周,停在西南上空,不住盤旋轉圈。


    這時官軍連發號炮,百船競發,進逼上來,看意思,似乎想要登岸捉人。葉靈蘇一揮手,大聲叫道:“三大長老,你們各領本部,向西南方突圍。”


    孫正芳發愁道:“船隻恐怕不夠。”葉靈蘇道:“官軍的船不是船麽?”孫正芳吃了一驚,叫道:“從官兵手中奪船?太過凶險,由誰來辦?”


    “我來辦。”葉靈蘇也不瞧他,“五鹽使者,挑選精幹人手,隨我上去奪船。”她指揮若定,眾人心下稍安。楚空山揚聲笑道:“小丫頭,奪船這樣的妙事兒,可不能沒有老夫。”葉靈蘇說道:“楚先生若肯相助,葉靈蘇求之不得。”楚空山拈須微笑,連連點頭。


    葉靈蘇號令已畢,率領楚空山、五鹽使者,帶著百餘幫眾,開動“寶輪車船”,輔以數隻快船,一馬當先,駛入江中。此時水師也逼近海島,看見有人突圍,立刻炮矢齊發,眾人冒著矢石,向前猛衝,雙方相對而進,轉眼工夫,相距不過十丈。


    葉靈蘇拔出劍來,斬斷一根桅杆,用力擲入江中,縱身跳上,踏著桅杆直奔一艘敵船。倏忽到了船下,少女一聲銳嘯,使出“飛燕驚龍”,飄然衝上船頭,一陣快劍刺倒多人,剩下的官軍都被踢到水裏。


    楚空山師徒緊隨其後,也奪下了一艘官船,樂之揚和淳於英、杜酉陽和華亭,也各領一部,連奪二船。這一群人武功高強,遠非平常官兵所比,一時縱橫馳騁,所過慘叫連連,不一會兒的工夫,就有十餘艘官船易主。


    鹽幫眾人本在觀望,忽見女幫主身先士卒、勇奪敵船,均是羞慚發奮、士氣大振,鼓噪著放舟入江,浩浩蕩蕩地衝向西南,一陣廝殺下來,竟將包圍衝開了一個缺口。


    水師將領連發號令,各方船隻掉轉船頭,圍追堵截,殺聲震天。葉靈蘇指揮幫眾且戰且走,官軍遠遠發炮,幫眾多有死傷。


    葉靈蘇一邊指揮,一邊暗暗發愁,倘若官兵從後掩殺,鹽幫尚未入海,就會全軍覆沒,但要反身逆戰,卻又勢單力薄。


    正猶豫,忽聽砰砰兩聲巨響,官軍陣中起了一陣騷亂,轉眼間,兩隻戰船歪斜翻轉,咕嘟嘟沉入江中。


    葉靈蘇微感驚訝,極目望去,官軍水師之後,駛來一艘大船,船上大石磊磊、堆積如山。石穿站在石堆之前,挺身而立,狀如天神,他一手拎著一塊大石,忽地發出一聲暴喝,右手一掄,一枚大石呼嘯而出,擊中一艘官船的尾部。船尾出現一個大洞,江水洶湧灌入,登時歪斜起來,船上人哇哇大叫,紛紛跳水求生。忽聽石穿大笑一聲,左手大石忽出,轟隆一聲,又將一艘戰船攔腰擊穿。


    無論官軍、鹽幫,見狀無不駭然,石穿血肉之軀,擲出大石,威力絲毫不弱於投石機關。隻見他雙手不停,左起右落,不斷擲出石塊,所過船破艦毀,官船接連沉沒。官軍放箭反擊,箭矢落在石穿身上,紛紛折斷下落。眾官軍哪兒知道“周流石勁”的奧妙,望著石穿身影,真如做夢一般。


    忽聽一聲清嘯,一團白影騰空而起,蘭追踏水如飛,衝上一艘官船。官軍們何曾見過徒步過江的神技,還沒交手,魂魄先丟了一半。白傘左一轉、右一掃,船上的官軍紛紛落水。不一陣的工夫,兵將掃蕩一空,蘭追踏水而過,又上其他艦船,這麽如法炮製,不多一時,江麵上便多了不少空船。


    周烈也跳上一艘戰船,口吐烈焰,所過火光如流,四處燃燒起來。船上水手驚慌,駕著船隻到處亂撞。周烈忽東忽西,到處放火,官軍陣中很快燒成一片,火光衝天,照得江上一片通明。


    蘇乘光、萬繩、沐含冰也趁著混亂,各逞其能,衝得官軍陣腳大亂。葉靈蘇心中大喜,下令鹽幫反擊。鹽幫弟子都是剽悍凶猛之徒,慘遭窮追猛打,心中十足憋悶,一聽號令,無不爭先,官軍首尾難顧,頓被衝得七零八落,殘餘船隻,紛紛四麵逃竄。


    官軍一散,西城、鹽幫會師一處,萬繩說道:“葉幫主,窮寇莫追,早早脫身為是。”樂之揚也說:“萬部主說得對,官軍人多,一旦穩住陣腳,仍是不易對付,此時不走,後悔莫及。”


    葉靈蘇心以為然,集合船隻,出江入海,沿著海岸向北行駛,不見官船跟來,方才棄船登岸。


    樂之揚眼看西城眾人要走,慌忙趕了上去,叫道:“地母娘娘,還請留步。”秋濤回過頭來,冷冷道:“紫鹽使者有何指教?”


    樂之揚見她神色不善,微微一愣,苦笑道:“地母見諒,葉姑娘是我的故交,我不幫她,就是忘恩負義。”


    秋濤神色稍緩,歎道:“西城、鹽幫結下梁子,你是紫鹽使者,對我如此恭敬,就不怕葉幫主猜疑麽?”樂之揚回頭看去,葉靈蘇望著這方,秀眉微蹙,神色疑惑,當下笑道:“地母不用擔心,我有辦法將她說服。”他頓了一頓,又說,“實不相瞞,我找前輩,乃是為了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


    秋濤奇道:“什麽大事?”樂之揚說道:“我有一位師友,中了東島的‘逆陽指’。”


    秋濤吃了一驚,回頭看向萬繩,後者也是一臉詫異。秋濤問道:“誰用的‘逆陽指’?”樂之揚道:“雲虛。”西城各部越發吃驚,萬繩說道:“葉幫主不是雲虛的弟子嗎?你為何舍近求遠?不去求她,卻來求我們。”


    樂之揚苦笑道:“雲虛不肯相救,葉姑娘又沒有練成‘轉陰易陽術’,梁城主是‘西昆侖’的傳人,想也精通此術。還望各位大施仁德,為我引見城主。”


    西城眾人一時默然,萬繩忽地徐徐說道:“這件事,我們愛莫能助。”樂之揚大吃一驚,忙說:“萬部主,事關生死,先前若有得罪,還請見諒則個。”


    萬繩搖頭說:“這件事跟你無關……”話沒說完,忽聽水憐影說道:“萬師伯,鹽幫進攻蘅筕水榭,若非樂公子仗義出手,憐影早已生死不知。蓮航、嵐耘被擒,樂公子為救她們,不顧生死,勇闖‘河鹹海淡之會’,力鬥鹽幫群雄,幾乎重傷送命。城主一向看重恩義,樂公子義薄雲天,我們若不幫他,豈不違背了城主的教誨?”


    蓮航、嵐耘也雙雙跪倒,齊聲說:“小姐句句是真,還請萬部主成全。”


    萬繩神氣尷尬,呆呆不語,秋濤輕歎一口氣,扶起兩個婢女道:“萬部主有難言的苦衷。樂公子的大恩,我們銘感於心,可是麵見城主之事,實在有些難辦。”


    萬繩也點了點頭,向樂之揚說道:“見到城主,我自會代為轉達此事。”樂之揚越聽越覺灰心,歎道:“那位師友傷勢沉重,隻怕拖延不了多久。”


    萬繩欲言又止,忽地一揮衣袖,匆匆轉身而去。其他部主默默跟隨其後,水憐影望著樂之揚,見他失魂落魄,不由說道:“樂公子,你放心,萬師伯一言九鼎,必定設法相助。”


    樂之揚一言不發,水憐影幽幽歎一口氣,瞥了葉靈蘇一眼,領著兩個小婢去了。


    樂之揚望著女子背影,心中一團亂麻。西城見死不救,大大出乎意料,但看萬繩、秋濤的神氣,這件事似乎又有隱情,至於何種隱情,樂之揚想來想去,不得要領,再想到席應真的傷勢,心中更添煩惱。


    王子昆叛出鹽幫,幫中機密泄露,各省堂口都有危機。葉靈蘇召集幫眾,決定三大長老和各省堂主化妝潛行,返回各自堂口,轉移幫中弟子。五鹽使者隨葉靈蘇留在東南,繼續經營總堂。隻不過,京師待不住了,有味莊也不能再回,隻能先去揚州暫避風頭。


    商議已定,眾人各自散去。樂之揚向葉靈蘇說道:“我還有事,不能前往揚州。”葉靈蘇冷笑道:“你這是公然抗命麽?”樂之揚歎道:“你不用消遣我,葉幫主,還請借一步說話。”


    葉靈蘇見他一臉頹唐,不忍繼續為難,冷哼一聲,走到一個僻靜之處。樂之揚將多日來的遭遇說了一遍。葉靈蘇默默聽完,忽道:“這個朱微是皇帝的女兒?”


    樂之揚默默點頭,葉靈蘇微微冷笑,又說:“你說她許配給他人了麽?”樂之揚皺起眉頭,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葉靈蘇瞥他一眼,看向遠處,輕輕歎一口氣,說道:“樂之揚,你真的喜歡她麽?”


    “喜歡又有什麽用?”樂之揚苦笑道,“她終歸要嫁人的。”葉靈蘇忽地注目往來,眼裏湧出怒氣,大聲說道:“你真是一個蠢貨!”


    樂之揚一愣:“我怎麽蠢了?”葉靈蘇俏臉漲紅,銳聲說道:“你還不蠢麽?既然喜歡她,又怎能讓她嫁給別人?換了是我,就該把她從紫禁城裏搶出來,帶著她遠走高飛。”


    樂之揚垂頭喪氣,搖頭說:“我問過,她不肯的。”


    “她不肯?”葉靈蘇冷笑一聲,“那她就肯嫁給別人,窩窩囊囊過一輩子?”樂之揚呆了呆,歎道:“她情願如此,那有什麽法子?”


    “你呢?”葉靈蘇盯著樂之揚,“你就甘心看著她嫁人?哼,你們這些男人,真是無情無義。”


    “我,我……”樂之揚張口結舌,過了半晌,苦笑道,“葉姑娘,先不說此事,西城不肯救人,我要回京師照看席道長,不能陪你去揚州了。”


    葉靈蘇怒氣未消,麵色潮紅,心口起伏,好半晌才平複下來,她望著樂之揚,不知不覺,神色漸漸淒楚起來,過了一會兒,忽地問道:“你在京城,住在哪兒?”


    樂之揚一愣,答道:“陽明觀。”葉靈蘇木然道:“也好,你留在京城,做我鹽幫的眼線,不過,你是紫鹽使者,我若有令,你得聽從。”


    她的語氣盡力平淡,卻掩不住其中的苦澀。看著她的樣子,樂之揚忽然生出一絲愧意。他借口照顧席應真,內心深處,仍是不想離開朱微。


    霎時間,樂之揚的胸中湧起一股悲涼,驀地轉身,快步向西走去,丟下葉靈蘇一個,呆呆站在那兒,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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