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水流不停,城下傳來一聲聲悶叫,起初清晰可聞,漸漸低弱下去。又過一陣,東方漸白,天色放亮,遠山輪廓在曙光中微微顯露。大雪下了數日,城垣四周一地皆白。城下寂靜極了,靠近城根,雲梯四處散落,刀劍埋沒雪中,坑道出口若隱若現,外麵橫著幾具屍體,渾身冰層包裹,幾乎不成人形。


    “就這麽完了?”朱高熾意猶未盡,“耿炳文鬧了半天,就留下這個?”


    徐妃默不作聲,眺望敵營,營寨裏靜悄悄的,壓根兒沒有打過仗的樣子,一時也覺困惑,但覺勞師費力,勝得太過輕易。


    葉靈蘇審視良久,忽道:“城下並無積水,足見水都進了坑道,敵軍受困內澇,短時間無力攻城。”


    徐妃說道:“耿炳文狡猾老將,不可掉以輕心,城上仍要派人嚴防。”


    “母妃放心!”朱高熾忙說,“您一宿未睡,還是早早回府歇息。”


    徐妃點頭道:“都指揮使,你也勞碌一夜,回衙休息為好。”


    聽她一說,葉靈蘇也覺困倦,當下返回府衙,看過幾張圖樣,恍恍惚惚,伏著桌案睡去。


    朦朧間,忽聽有人叫喚,揉眼一瞧,卻是花眠。後者神氣古怪,招手說:“快來!”轉身便走。葉靈蘇莫名其妙,隨她上了城頭,但見徐妃、朱高熾均已到了,望著遠處一臉駭異。


    葉靈蘇定眼望去,風雪稍霽、天清氣朗,耿軍大營一望可見。許多士卒扛著鋤頭,正在營前掘土,挖出一個深坑,從中吊出大塊寒冰,冰裏模模糊糊,似有人影浮動。


    葉靈蘇的心猛地揪緊,寒風中麵頰猶如火燒,眼前模模糊糊,耳邊似有號哭傳來。她疑心是夢,使盡揉一揉眼睛,定了定神,極目望去,營中空地上,冰塊橫七豎八,一行行,一排排,不少將士趴在冰前、放聲號哭。


    原來水攻之後,坑道裏的官軍不及退走,大多溺死凍斃,寒氣進入坑道,竟將死者凍成了冰塊。


    葉靈蘇呆呆望著冰屍,忽覺喉頭發甜,腦子悶痛。她雙手放開女牆,後退兩步,吐出一口鮮血,倏爾腦子一空,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葉靈蘇醒轉過來,胸口悶痛如故,鼻間暖香縈繞,張眼四顧,卻是燕王府裏養病的宅院。花眠坐在床邊,一臉焦急,見她醒轉,長吐了一口氣,嗔道:“靈蘇,你要嚇死我麽?”


    葉靈蘇支撐坐起,隻覺頭痛欲裂,揉了揉,問道:“花姨,我怎麽了?”


    “你在城頭昏過去了。”花眠說道,“你先前的傷還沒好全,後又勞心傷神、以致風寒入侵,最妙不過躺臥數日,什麽都別放在心上。”


    “不成!”葉靈蘇搖頭,“打仗可不等人!”


    花眠看她一眼,歎道:“還要打下去麽?”


    葉靈蘇望著帳頂呆呆出神,忽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可是答應的事總要辦到。”


    花眠欲言又止,忽聽腳步聲響,徐妃引著宮娥進來,看見少女蘇醒,喜不自勝,坐到床邊,挽住她的手說:“天可憐見,你到底醒了。滿城將士都盼著你主持大局,這一陣,官軍損失極慘,營寨裏死沉沉的,連燒火的煙氣都沒了。”


    葉靈蘇低頭不語,眉間殊無喜悅,徐妃察言觀色,說道:“葉指揮使,你若身子不適,不妨休息數日。”


    葉靈蘇沉默一會兒,抬頭強笑:“不用了,習武之人,身子沒那麽嬌嫩。”


    花眠一邊聽了,知道她仍是放不下戰事,不由皺起眉頭、輕輕歎氣。徐妃卻眉花眼笑,說道:“敢情好,你再支撐兩日,等到王爺回來一決勝負。”


    葉靈蘇猶豫一下,略微點頭。徐妃站起來,捧來一個玉盅說道:“這一盅茯苓人參雞,本是宮廷裏的方子。本妃親手調製,可以滋補元氣。”


    葉靈蘇接過,品嚐一口,雞湯鮮美,可也衝不散心中的苦悶。


    徐妃百事纏身,寒暄兩句,便告辭出門,恰與樂之揚遇上。後者欠身行禮,徐妃慌忙扶住,笑道:“樂大人免禮,都指揮使的病還需你多費心。”


    “娘娘放心。”樂之揚支吾答應。


    他走到床邊,花眠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不由分說,轉身便出,留下葉、樂二人沉默相對。


    過了半晌,葉靈蘇幽幽地說道:“沒想到……殺人竟是如此容易。”


    樂之揚苦笑道:“不知者無過,那種死法,誰也沒有料到!”


    “不!”葉靈蘇低頭發愣,“若說沒料到,不過自欺欺人。可是一旦臨陣交鋒,我的心裏便隻有勝負,至於善惡好壞,全都顧不得了。”


    樂之揚沉默一時,徐徐說道:“義父常說,自古兵者為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聖人明知兵凶戰危,仍要交兵打仗,何況你我凡夫俗子?”


    葉靈蘇微微地合上雙眼,輕聲說道:“樂之揚,我累了!”


    “你好好歇息。”樂之揚說道,“守城的事交給我好了。”


    “不為這個……”葉靈蘇輕輕撫摸被褥上的紋繡,“我忙忙碌碌,可又不知為誰奔忙?盡力爭勝,又不知為誰而戰?殺人無算,換來的隻是一場噩夢。方才睡夢裏,我夢見那些人凍在冰裏,望著我乞憐求饒,我想要砸破堅冰,救他們出來。可是來不及了,四周燃起了大火,連冰帶人,就像蠟燭一樣化掉了,冰裏的人望著我,眼裏滿是責怪,怪我沒有救他們出來……”


    葉靈蘇雙手抱膝,將臉埋在膝間,雙肩微微聳動。自從得知身世,樂之揚從未見她如此悲慟,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禁不住伸出手指,剛要碰到女子秀發,又如觸到花刺,倉皇收了回來。


    葉靈蘇若有所覺,抬頭看來,兩人目光相接,樂之揚低頭說道:“該療傷了。”


    葉靈蘇怔了一下,無言地歎一口氣,盤膝端坐,含胸拔背。樂之揚雙手揮舞,葉靈蘇的真氣如絲如弦,隨之跳動起來,酸麻輕重,八觸齊來,陰陽交融,漸入玄妙境地。


    療完傷已是夜深。樂之揚走出王府,騎馬返回工坊。葉靈蘇病重,工坊群龍無首,一切賴他主持。樂之揚性子逍遙,不喜拘束,再見戰爭慘烈,越發意興闌珊,若非心有所係,早已遠走高飛,走馬時心想:“朱微心軟,見了白天的景象,不知作何感想?”


    忽然一縷琴聲悠悠飄來,樂之揚收起思緒,滿心納悶。戰事緊急,城中百姓朝不保夕,早已斷了管弦宴樂。可是再聽數聲,忽又怦然心跳,琴聲律調精準,了無意趣,使人一聽便覺厭倦。


    樂之揚沉思一下,對隨行的士卒說道:“我有事要辦,你們先回去。”翻身下馬,向琴聲來出走去。


    走了兩百餘步,到了一間民居前。樂之揚一縱身,越牆入內,定眼望去,果見水憐影坐在堂上,點了一盞青燈,正襟危坐,手撫琴弦,見了他喜上眉梢,冉冉起身,軟語叫道:“霖弟……”


    樂之揚對水憐影情愫複雜、更有幾分警惕。這女子心腸陰狠、手段激烈,單以為人而論,樂之揚打心底裏不願承認這個姐姐,當下支吾道:“水姑娘,你還是叫我樂之揚好了。”


    水憐影不勝失落,注視他時許,幽幽地說道:“你還是不肯認我?”


    “八部之主現在何處?”樂之揚扯開話頭。


    水憐影冷笑一聲,嘲諷道:“比起自家身世,你更關心別人?”


    樂之揚不耐道:“雲虛來了北平,要跟落先生一決生死。”


    “雲虛算什麽?”水憐影側身坐下,冷淡不屑,“城主真要殺他,他早就死了幾百次了。”


    樂之揚疑惑道:“落先生在哪兒?”


    “他在燕山。”水憐影想到什麽,星眸黯然,歎氣道,“我來見你,也是為了他。”


    樂之揚見她神色,心頭一沉,忙問:“落先生怎麽了?”


    水憐影注目琴弦,喃喃說道:“前日傍晚,他突然召集八部、交代後事,說要做一件改天換地的大事,艱險之極,有死無生,故將城主提前傳與萬繩。大夥兒吃了一驚,爭相問他詳情,可是城主始終不說。”


    樂之揚說道:“落先生奪天地之造化,世上還有什麽事情能讓他送命?”


    “我也不知道!”水憐影輕輕搖頭,注目樂之揚,“你或許知道!”


    “我?”樂之揚一愣。


    “城主淵深海默,崖岸自高,從不對人吐露心事,生平也沒一個至交。八部之主和他雖有師徒名分,真正明白他的也沒有一個。不過……”水憐影若有所思,“城主待你與他人不同,談吐隨意,不計長少,堪稱隔代奇緣、忘年之交。師父和萬師伯一度猜想你會加入西城、繼承城主的衣缽。若說天下有人能改變城主的心意,恐怕也隻有你樂之揚了。”


    樂之揚沉吟道:“你要我說服先生不要以身涉險,放棄那一件攸關生死的大事!”


    水憐影點頭,樂之揚又問:“秋前輩派你來的?”


    “不!”水憐影搖頭,“我自己來的。”


    樂之揚奇道:“令師知道麽?”


    “其他西城弟子,對城主敬仰如神,寧可傷心難過,也不敢拂逆他的意思。”水憐影冷笑一聲,“我可不同,事在人為,我不可想眼睜睜看著。管它是成是敗,總得試一試才行。”


    樂之揚心煩意亂,梁思禽交代後事,恐與天劫相關。至於他口中的大事,樂之揚左思右想也猜測不透,不過聯係之前的情形,必定與燕王造反有關。他對梁思禽景仰之深,不在八部之下,當即也不多想,慨然說道:“好!水姑娘,請帶我去見先生!”


    水憐影破顏而笑,望著樂之揚目光殷切。樂之揚明白她的心思,窘迫道:“水姑娘,事不宜遲,你換身衣裳,我們偷偷出城。”


    水憐影歎一口氣,悵然若失,她轉身進屋,換了一身漆黑勁裝,燈火搖曳間,越發肌膚勝雪、婀娜生姿。樂之揚望她模樣,心頭隱隱閃過朱微的倩影,關山遙隔,也不知她現在何處,想到這兒,莫名地惆悵起來。


    趁了夜色,二人來到城頭,避開守軍。嗤、嗤兩聲細響,水憐影射出“孽因子”,深入磚塊間隙,內力所至,刷刷刷長出兩條長藤,宛如活蛇,飛也似的爬過牆頭、一直垂往城下。


    水憐影向樂之揚一笑,抓住長藤,飛身跳下。樂之揚暗暗稱奇,也挽起長藤越過城頭。


    城牆高約六丈,那藤隨生隨長,竟似永無休止。直到離地一丈,水憐影才縱身跳下,她手一離開,長藤登時枯萎,噗,化為一團飛灰。樂之揚陡然失去依傍,慌忙翻身跳落。


    水憐影仿佛一隻黑燕,輕盈靈動,向前飛馳。樂之揚逍遙漫步,緊隨其後。兩人越過敵營,進入燕山,一路人煙漸少、峰巒起落,大雪紛紛揚揚,染得群山白頭,放眼一望,林莽浩蕩,仿若瓊海玉湖。


    兜兜轉轉,天亮時分,一座山峰攔住去路。山勢陡峭,高出同儕,山下立著一方巨石,透過皚皚白雪,隱約可見“霧靈”二字。


    “這是霧靈峰!”水憐影手指山頂,“也是燕山絕頂。”


    樂之揚點頭道:“天晴時,站在北平譙樓,有時也能看見。”


    “似近而遠!”水憐影說道,“不想走了半夜。”


    兩人邊走邊說,接近山根,忽聽一聲沉喝:“誰?”


    “我!”水憐影停下回答。


    林中沙沙有聲,卜留鑽了出來,滿身泥土雪花,活似一隻胖乎乎的土撥鼠。他盯著二人,詫異道:“水憐影,你的武功何時恢複的?剛才那一招‘靈鴉渡水’使得好俊。”


    水憐影一路飛奔,並未掩飾輕功,卜留遠遠看見,幾乎不敢相信。


    “閑話少提!”水憐影冷冷說道,“識相的閃開,我帶樂公子去見城主!”


    卜留瞅一眼樂之揚,笑嘻嘻說道:“水師侄,你也知道,城主千叮萬囑,不許外人上山!”


    水憐影道:“那我不客氣了。”作勢要上。


    卜留向後一跳,喝道:“咄,好大膽子……啊喲……”他腳底一滑,忽然摔了一跤,麵露苦相,揉著腳踝哀號,“媽呀,我扭了腳,哎喲,我的腳……”


    卜留澤部之主,一身柔功驚世駭俗,哪兒會有扭腳的道理。樂之揚滿心驚訝,待要慰問,水憐影扯他一下,急匆匆走向山峰。


    樂之揚大惑不解,忽見卜留擠眉弄眼、連連努嘴,登時明白過來,對方托詞扭腳,故意放行。


    樂之揚點頭示意,轉身上山,跟著水憐影上了一條狹長鳥道,左側傍山,右邊懸空。才走數步,忽聽上方聲如響雷:“什麽人?立刻留步,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樂之揚舉目望去,石穿站在數丈高處,手舉一塊巨石,作勢向下擲出。樂之揚忙叫:“石兄,是我!樂之揚!”


    石穿認出樂之揚,驚訝道:“啊,是你,哎呀……”突然身向後仰,巨石脫手,將他壓了個正著。石穿發出連一串呻吟,“媽的,好沉,哎喲,站不起來了……哎喲喲……”


    樂之揚啞然失笑,石穿神力千鈞,豈是一塊山石能夠壓住,《易經》有雲:“山澤通氣”,山澤二主果然串通一氣,就連弄虛作假,也是一般的滑稽兒戲。


    機會難得,兩人趁機掠過鳥道,來到一方石坪。頂著漫天風雪,石坪上居然有人對弈,左麵的是水部沐含冰,右麵的是火部周烈,兩人所用棋盤非木非石,而是一方碩大冰塊,冰麵溜光,刻畫縱橫,盤上並無黑白棋子,全用手指點畫。沐含冰指尖落下,冰麵圓溜溜凸出一塊,算是白子,周烈向下一戳,冰麵向內凹陷,算作黑子。吃子之時,沐含冰輕輕一點,凹子結冰填滿,周烈隨手一抹,凸子又會融化於無形。


    樂之揚生平第一遭見人如此下棋,禁不住停下觀戰。那二人落子如飛,下了再抹,抹了又下,專注之甚,靜如磐石,然而渾身大汗淋漓,化為氤氳白氣,盡管飛雪漫天,二人身上卻無一片積雪。


    “這叫‘冰棋’!”水憐影說道,“西城之中,隻有水火二部能下。”


    樂之揚點頭道:“這般下法,頗能淬煉內力。”


    兩人一問一答,目光不離棋盤。水火二主內力各有所長,論棋力,周烈略勝一籌,是以盤麵占優。


    “老沐!”周烈目不斜視,冷不丁說道,“大雪天的,怎麽有麻雀兒嘰嘰喳喳。”


    “胡說!”沐含冰正在長考,也不抬頭,隨口回答,“哪兒有麻雀兒,分明就是兩隻耗子!”


    周烈道:“要是耗子,就該偷偷摸摸,哪兒有呆在一邊聒噪的道理。”


    他們陰陽怪氣,明裏貶損樂、水二人,暗裏催促二人離開。


    樂之揚又好氣又好笑,拱手道:“二位好手段,待有閑暇,定要請教。”


    兩人不理不睬,周烈說道:“世道越來越壞了,耗子連人都不怕,嘀嘀咕咕,沒完沒了。”


    “說的是。”沐含冰應和,“我耳根子都聽起繭子啦。”


    樂之揚沒奈何,苦笑搖頭,繼續上山。山路越發陡峭,冰雪溜滑,無以落足,回頭望去,群山低頭,此峰獨高,極遠處,原野平蕩如砥,北平城小如石子,官軍大營恍若無數細小珠璣,項鏈一般環繞城池。


    轉過一道山梁,前方蒼鬆橫斜,攔住去路,鬆葉蒼黑,經霜未凋,上有積雪,宛如白了頭的昆侖奴。蘭追白衣白發,手撐白傘,站在一根鬆枝上麵,下臨無盡懸崖,身子一上一下,腳底樹枝隨之起伏,仿佛隨時都會折斷。


    山道狹窄,如要經過,非得通過蘭追這一關。水憐影雙眉一揚,挺身要上,樂之揚伸手攔住她道:“我來!”言下頗有關切之意,水憐影聽得一愣,轉眼望來,驀地雙眼一紅,湧起瑩瑩淚光。


    樂之揚知她會錯了意,想要辯解,又怕越描越黑,索性懶得多說,輕輕一縱,跳上鬆枝,落下時枝幹渾如鐵鑄,紋絲不動。蘭追眼中驚訝,脫口讚道:“好輕功!”


    樂之揚“蠱痘”在身,雙腿精力無窮、收發自如,輕功之妙,隱隱然超越風部之主,當下拱手笑道:“蘭先生,小可並無它意,隻想求見梁城主,擁爐烹雪,閑談敘舊。”


    蘭追細長的眉毛輕輕皺起,俊眼裏閃過一絲悵然,歎道:“樂先生見諒,蘭某奉命鎮守此間,職責所係,不敢怠慢!先生若能讓我離開此樹,蘭某自然退讓放行。


    樂之揚心知不能善了,略一點頭,縱身而上。他對蘭追甚有好感,不願擾亂他的氣機,使之墜落懸崖,存心用輕功決勝,晃身逼近,使出“靈舞”功夫,身子搖曳,手揮目送,雙掌所過,掀起周天風雪,片片雪花為掌力裹挾,拂中麵頰,竟如刀割一般。


    蘭追不料對手厲害至斯,吃了一驚,匆忙掉過雨傘,滴溜溜一轉,風雪迫近,頓時蕩開。樂之揚與之一碰,仿佛撞上一麵軟牆,但隨傘麵轉動,勁力生出許多變化,似吞似吐,若拒還迎,一扯一推,樂之揚幾乎站立不住,慌忙轉身,揮掌橫掃。兩股勁力撞在一起,蘭追借勢向後,飄出兩丈有餘,悠悠轉轉,落向鬆枝,儀態縹緲,風姿曼妙,儼然空靈神仙,絕非塵世俗人。


    樂之揚看得舒服,叫一聲“好”,後發先至,搶占蘭追落腳的樹枝。蘭追舉起白傘,人隨風勢,嗖嗖嗖繞過樂之揚,翻身落向他的身後。


    樂之揚回身追擊,蘭追傘柄一轉,畫出一個半弧,忽又飛向別處,半途中伸出腳尖,挑起一團冰雪,颯地踢出,星星點點,漫若寒星。樂之揚揮手掃落,去勢稍緩,但見蘭追輕輕巧巧,早已落在一根細枝上麵。


    樂之揚身子一沉,勢如怒箭射出,蘭追避而不戰,仍是閃賺飄飛。兩人一追一走,繞著蒼鬆起起落落,快到極點,前後相續,如影隨形,斷是難分彼此。水憐影一邊看著,隻覺眼花繚亂,移開目光,暈眩之感方才退去,心下又驚又喜:“風部絕學,看天吃飯,風大雪大,威力越大,時下罡風怒雪,蘭追人借風勢,勝過平日許多。霖弟隻憑精純內功、驚人腳力,竟能不落下風,當真不可思議。”又想,“蘭追輕功飄忽,人卻有些死心眼兒,若他不肯借道,怕是很難過去。”


    樂之揚越鬥越覺不妙,蘭追順風飛行,即使無處落腳,也能蹈空不下。樂之揚使盡解數,卻如追逐風雲的鳥兒,看似快過對方,卻總是捉摸不到。蘭追避過鋒芒,複又落下,偶爾突施反擊,可說立於不敗之地。


    樂之揚不耐糾纏,把心一橫,笑道:“蘭兄,得罪!”雙手一揚,正要“馭氣”,忽聽一聲大笑,從頭頂上掉下一個人來。


    樹上二人頗感意外,雙雙跳到一邊。那人砸中蒼鬆,哢啦一聲響,鬆樹齊根而斷,打著旋兒掉落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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