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涼如水。


    瓊靈派如往常一樣靜謐。


    於真真的梅花小院位於這片屋舍的最深處,更顯幽邃。


    於真真、段雲和慕容兄弟就潛伏在裏麵,等待著。


    等待著獵物上門。


    是的,今晚他們是殺人的人。


    今晚是孤雪和其野男人要來對付於真真的日子,說不好就要殺了於真真。


    可是殺人的人也可能被殺,江湖上的道理就是這般簡單。


    身為瓊靈派罕有的“清醒者”,於真真並沒有多餘的選擇。


    如果不是半夜鑽地洞聽到了消息,如果不是兩個門房忽然變成了兩個老魔,那她今夜隻會不明不白死在那個不要臉的師父手下。


    床上,是稻草鋪成的假人,看起來就像她在睡覺一樣。


    而變態的慕容兄弟則變態般躲在黑漆漆的床下。


    因為這麽多天過去了,他發現在床下他刀勢能蓄得更猛更好。


    他就是床底刀神!


    明月已經西沉,天地一片晦暗。


    這時早已過了三更半夜,再過一兩個時辰,天都要亮了。


    可是三人依舊沒有等到宗主孤雪那對狗男女的到來。


    他們本來是在這以逸待勞的,可是等得太久,人反而會陷入疲倦。


    於真真趴在橫梁上,不禁在思索。


    師父今晚是不是不會來了?


    她和段雲雖然在那床下聽到了他們的計劃,可是計劃總是要改變的。


    而床下,頭發染綠的慕容兄弟像是睡著了。


    作為曾躺了快兩年的懶神,慕容兄弟堅持了大半夜已是堅強的表現。


    忽然之間,床下的慕容兄弟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剛剛雖然進入了淺睡的狀態,可一種對危險本能的感知還是驚醒了他。


    在躺在玉珠山莊的那段日子裏,他雖然如屍體般一動不動,卻能感知到蜘蛛和毛蟲,甚至能預判它們能何時爬到自己身上。


    如今他醒來,也是類似的感受。


    於真真的床前不遠處有一道屏風,可是屏風下方也有空隙,於是從床底這裏,慕容兄弟能看到門口的縫隙處多了一隻鞋子。


    那是一隻紫色繡花鞋,模模糊糊看不清繡的什麽花,可慕容兄弟卻能看見穿著這隻鞋的腳很白。


    保養得很好。


    孤雪來了。


    無聲無息的,房門已被打開,那繡花鞋的主人已走了進來。


    慕容兄弟依舊紋絲不動。


    來人正是孤雪。


    她的雙腳如長著貓足一般的肉墊一般,落地無聲。


    要不是慕容兄弟的感應能力極強,說不定根本無法察覺到她的到來。


    從這一點,也可以粗淺推斷出孤雪的實力很強。


    能成為瓊靈派的一派之主,又以全門派弟子為養料,練了不知名的邪功,孤雪絕對不是尋常的通幽境。


    更何況,白露劍仙的劍法在數十年前便已在江湖中聞名。


    後麵這些年,她戴著那人鬼莫測的麵具,極少出手,那劍法會不會更進了一步?


    床上,“於真真”背對著外麵,隻能看到被子裏的一片隆起。


    那麵具下的一雙眼睛,在這時有嫉妒的情緒如火一般燃燒。


    無聲無息的,孤雪抬起了袖子。


    寬大袖口下的不是劍,反而是一隻金屬圓筒。


    陡然間,一片寒光陡然擊出,又快又猛。


    厚實的被子連著稻草人,甚至連床板都被穿透。


    這竟是透骨釘!


    堂堂一派之主,對付自己一個年輕的徒弟,孤雪偷襲不說,還用了如此歹毒的暗器!


    釘子刺穿棉被的瞬間,孤雪眼神已出現了變化。


    作為一名老江湖,她已察覺到被子下的不是人。


    難道自己徒弟知道今夜她要來殺她?


    孤雪雖驚,卻絲毫不慌亂。


    因為她知曉,她不會敗。


    一點可能都沒有。


    隨著她眼睛微眯,她袖中劍冷不丁一個上撩。


    唰的一聲,一道繚繞的劍氣往橫梁上衝去。


    那正是於真真藏身的地方!


    於真真身形一晃,從橫梁上墜下,而幾乎同一時間,她剛才的藏身地已被劍氣絞碎,碎木紛飛。


    可那繚繞的劍氣在即將接觸房頂的時候便消散了,連屋瓦都沒有被驚動,可見孤雪對劍氣的掌控力度。


    於真真還未落下地,一道新的繚繞劍氣已向她襲去。


    即便是刀劍雙絕的段雲,也未見過如此會“繞”的劍氣。


    劍氣呈白色,如白雲繞山,看起來輕柔,實則又疾又猛,暗藏凶險。


    關鍵是,因為是繞的狀態,你一時很難把握住它的軌跡。


    這正是瓊靈派的“白雲繚繞劍式”,被孤雪隨意施展出來,如羚羊掛角,不帶一絲煙火氣息。


    眼看半空中的於真真避無可避,就要被這刁鑽的劍氣擊中,結果這時,隻見啪的一聲脆響。


    隻見於真真全身真氣流動,雙掌合一,以雷霆之勢夾住了這道繚繞劍氣。


    一時間,繚繞的劍氣宛若一條活的毒蛇,在她的雙掌間擺動。


    而在她落地的時候,這道劍氣已被她擲出,原路返回不說,威力更甚。


    唰的一聲,屏風被卷去了一角,直襲孤雪的麵門。


    孤雪的冷香劍往上一挑,宛若挑中了一條飛襲的毒蛇,在接觸的瞬間,便往旁邊拋去!


    嘩的一聲,劍氣過處,牆壁徑直出現了一個破洞,煙霧彌漫。


    至此,屋內的安靜已被打破。


    要知道剛才彈指間,雙方互換了數刀,實則都有些無聲無息。


    孤雪雪發披肩,手持冷劍,看著自己這位“愛徒”,開口道:“孽徒,還不伏誅。”


    於真真手上冒著淡淡青煙,回複道:“我為何要伏誅?是因為我不吃魚肉,還是不能遂師父的心意?”


    孤雪冷笑一聲,說道:“就憑你這態度,足以慘死一百遍。”


    於真真說道:“我什麽態度?也許是師父你情郎的態度,比徒兒的性命重要一百遍吧?”


    孤雪眼神微變,說道:“你果然是個禍害,今日已沒有活的可能。”


    於真真手中無劍,攤開雙手道:“徒弟剛好想領教一下師父的劍法。”


    孤雪手中有劍,卻依舊未動。


    “師父,你不會有些忌憚我吧?”於真真一臉自信道。


    於真真下頭,特別是她頭發輸成高馬尾的時候,就特別下頭。


    而這種下頭,反而讓她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霸道之感。


    孤雪眼中有妒忌的火焰搖晃,冷笑道:“你以為憑師祖傳你的靈犀掌,就能與我抗衡。”


    於真真徑直回答道:“是啊?靈犀掌是天下刀劍的克星,為何不能擊垮你?”


    “靈犀掌固然神奇,可惜你的火候未夠。”


    於真真看著自己美麗的雙掌,說道:“我的靈犀掌是未大成,還遠遠不是天下刀劍的克星,可是對於你的劍法呢?”


    “你的劍法再如何變,也是瓊靈派的。”


    她的神情依舊保持著絕對的自信,仿佛有這一雙手掌,即便背對一宗之主的孤雪,也能輕易接下她的劍招。


    剛剛她將“白雲繚繞劍式”接住並彈回的靈犀一掌,確實表現出了如此潛力。


    可即便如此,於真真也不該這麽自信的。


    畢竟她麵對的是實力強自己很長一截的一派之主孤雪,招式的精妙和克製,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拉近雙方的差距,可絕對拉不到這麽大。


    可是她就是這麽自信。


    一時間,孤雪周身真氣繚繞,那些繚繞的真氣由淺入深,轉瞬就將其身形淹沒。


    她的聲音冷冷飄來——“為師知你一向自信下頭,卻沒料到能下頭到這個程度。”。


    這一瞬間,她的聲音都變了。


    不,不止是聲音,連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隻一瞬間,這個略顯空曠的房間,一下子被她的劍勢所籠罩。


    這已然是她的主場,她劍勢凝練而出的劍場!


    劍客在自己的劍場之中,可謂化一切為主動,近乎不敗。


    江湖中能到“劍場”層次的高手,從古至今都是鳳毛麟角。


    連刀劍雙絕的段雲也不會,因為他從未接觸過“劍場”的概念,根本不知道還有這玩意兒。


    於真真表情依舊是那麽自信,可是內心已慌亂得一筆。


    她知道,她絕對接不下這一劍。


    實力的差距太大了。


    如果放在平時,她唯一的機會便是在這劍場徹底成形前發動搶攻,那還有一線生機。


    還好這不是平時。


    就在這時,一道男子的聲音淡淡響起。


    “你不該來的。”


    “你來了就是赴死。”


    “慕容少俠人是溫柔的人,刀也是溫柔的刀。”


    “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對你這樣美麗的女人動手。”


    “可惜,你還是來了。”


    慕容兄弟從床下爬了出來,忽然擺了一個背對孤雪的姿勢,開始念了一大段裝逼的話。


    這些話他早就在床下默默練了好久,如今總算有機會說出來了!


    “慕容少俠?”


    孤雪依舊氣定神閑。


    如今劍場已成,即便這賤妮子埋了一記後手,也無礙!


    更何況,是一個話都說不明白的蠢貨。


    可下一刻,孤雪忽然心神一蕩。


    緣於她看見了慕容兄弟那飄揚的綠色頭發。


    難道,難道是綠刀老魔?


    慕容兄弟說一百句裝逼的話,那威懾力都不足他綠發飄揚一瞬。


    而這時,孤雪也發現,這人姿態雖然略顯醜陋,卻也是個高手。


    特別是他綠發飄蕩,刀意充盈的感覺,十分值得人忌憚。


    孤雪看著於真真,說道:“孽徒,竟然勾結綠刀老魔,為害同門。”


    “別以為就你有幫手。”


    話音剛落,一扇窗戶無聲無息打開,一個人無聲無息飄了進來。


    隻見這人身上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翅膀,在帶著他飛行。


    單單是這份輕功造詣,就十分駭人。


    來人一身雪衣,手拿一根玉簫,腰帶上鑲嵌著龍眼大小的藍色寶石,打扮可謂華貴至極。


    而你最先注意到的是他一雙眼睛。


    緣於他的眼睛也被一條精致的玉帶纏住,根本看不見他的眼睛。


    他出場不過數個呼吸時間,氣場上壓製住了慕容兄弟。


    慕容兄弟見狀,思索道:“玉簫太子?”


    那男子手中玉簫輕靈一轉,一臉自信道:“我十年未在江湖走動,想不到還有人認識我。”


    慕容兄弟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因為這世上如你一般有名的瞎子並不多。東海玉簫,太子無目,索命無常。”


    如今朝廷勢弱,可那是相對於一統九州,雄霸天下的時候,即便九州如今各宗門世家割據,可皇族依舊是人間最為強大的勢力之一。


    而有人敢在這種情況下自封什麽太子,那通常就代表著實力非凡。


    那是皇族都不想清算的存在。


    東海玉簫太子就是這樣的存在。


    慕容兄弟握著碧月刀刀柄,說道:“有人說,你白壁有暇,如果不是目盲,早已稱霸東海。也有人說,即便目盲,即便你沒有繼承東海劍派,如果給你十年時間,你照樣也能成為東海霸主,因為你本身就是這世上最可怕的瞎子之一。


    可是十年前,你忽然消失了。


    有人說是天妒英才,你得了一場重病死了;也有人說你這東海玉簫太子因為未繼承東海劍派,就等於太子不能即位,是為不詳,被人害死了;更有人說你忽然解脫了,不再醉心江湖武林之事,一心吹簫,歡愉自己,不問外事。”


    “沒有想到,你會在這裏,做著這些齷齪事。”


    持簫的男子沒有說話,隻是拿起了玉簫,吹奏起來。


    玉簫聲如絲,悠揚纏綿,每一個音符仿佛牽引著人的心弦,忽然間,簫聲蕩漾,又變得激昂澎湃,仿佛陣陣海浪擊打著礁石。


    彈指間,簫聲又變,仿佛男女的交歡,肉身在陣陣吹簫聲中熾熱,迸發出難以控製欲望。


    即便隻是站在那裏,於真真和慕容兄弟的心神,不,不止心神,就連體內的真氣都被影響,跟著簫聲變化。


    武者不能隨心所欲控製自己心境和真氣,本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結果這時,簫聲忽然變得低沉、哀怨,仿佛一個溺水的人,茫茫都是冰冷的海水,看不到任何生機,眼前的隻有絕望。


    這個時候,於真真和慕容兄弟勉力控製著心神,可依舊被這簫聲所影響,情緒變得低沉,真氣也變得緩慢。


    可是他們依舊沒有動,因為他們知道,這種時候,必須要以靜製動。


    這前後,不是孤雪的劍場,就是玉簫太子的簫聲,他們可以說先機盡失,一動就會暴露出更大的破綻,功虧一簣。


    玉簫聲繼續下沉,整個空間的空氣仿佛都要變得凝固結冰。


    玉簫太子一言不發,可吹簫的臉龐已露出了愉悅的表情。


    他要表達的意思很明顯,什麽綠刀老魔,和他相比,不過狗屁罷了。


    他隻是消失了十年,而不是死了,不是哪裏來的什麽“新人”都能摻和他的事。


    慕容兄弟和於真真屏氣凝神。


    特別是慕容兄弟,發絲綠意已到達了極致。


    因為他知道,這玉簫聲一旦到達了極致,就是對方動手的時候!


    果不其然,玉簫聲還能更低沉,淒淒慘慘戚戚,讓他忍不住想要流淚。


    因為他這一生太苦了啊!


    妹妹天下第一!


    可惜是妹妹啊!


    妹妹還愛上別人啊!


    他真的想死啊!


    玉簫聲和劍場已連在一起,整個房間已成鐵桶。


    要催命的鐵桶。


    身處其中的慕容兄弟和於真真,已仿佛是砧板上的肉。


    眼看玉簫聲已要到達極致,玉簫太子和孤雪就要出手取人性命,結果忽然間,一陣狂笑聲陡然響起。


    “哈哈哈哈哈”


    房間中的衣櫃門被推開,露出了段雲英俊狂笑的身形。


    玉簫聲一下子被衝淡了,慕容兄弟也跟著狂笑起來。


    兩人的狂笑聲疊在一起,那玉簫聲一時竟壓不過去了。


    玉簫太子額頭上青筋都冒了出來。


    慕容兄弟一邊大笑,一邊對著段雲說道:“你在笑什麽?”


    段雲跟著大笑道:“你有沒有發現他很奇怪。”


    “哪裏奇怪。”


    “他有多高?”


    “近八尺。”


    “你看他的腳,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這時,慕容兄弟笑得更厲害了,眼淚花都笑出來了。


    “八尺漢子,腳卻隻有三寸長,你是要當小媳婦嗎?哈哈哈哈.”


    玉簫太子再也憋不出了,怒吼道:“放屁,老子明明三寸二!”


    幾乎同一時間,段老魔已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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