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天,古樹幽幽。


    路邊碧綠的水潭飄著或黃或青的浮萍,伴隨著水麵的水霧,一片幽邃頹敗。


    不得不說,即便沅陵這一帶沒有僵屍的傳聞和神秘的背屍匠,都會給人神秘恐怖之感。


    段雲和慕容兄弟行到這裏,連坐騎小灰和馬兒都變得步伐緩慢,並且帶著不安的情緒。


    這地界先不說僵屍之類的東西,單單是毒蟲毒蛇,以及飄忽不定的毒瘴,都讓普通人受不了。


    即便是一些江湖客,如果貿然來到這邊,都極有可能死在路上。


    剛剛經過的路上,他們就看到過好些馬和人的屍骨,想必都是些和他們相似的路人,結果一不小心就死了。


    有的地方,天生就注定了神秘。


    眼看天色漸暗,段雲和慕容兄弟便已開始找落腳點了。


    這地方夜晚霧氣和瘴氣太重,一不小心就會迷失在霧瘴中,根本沒法趕路。


    可這裏真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路上除了看到時不時出現的屍骨,驚擾到馬匹和驢的毒蟲,就什麽都沒有了。


    連個遮風避雨的廢屋都沒有。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小灰和馬兒前行的速度變得更加緩慢,草叢中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它們受驚。


    “幽冥山莊怪不得叫幽冥山莊,這種鬼地方,恐怕隻有鬼才會來。”慕容兄弟吐槽道。


    這時,風一吹,樹上的藤蔓搖晃,仿佛一條條毒蛇,又如一隻隻張牙舞爪的鬼爪。


    慕容兄弟縮了縮脖子,已有些後悔開這種玩笑了。


    在這種容易鬧鬼的地界開這種玩笑,簡直和提著燈籠上照糞坑沒多少區別。


    忽然之間,他感到胯下的小灰一沉。


    慕容兄弟趕緊低頭,說道:“小灰,你怎麽了?”


    隻見這個時候,小灰的四隻小短腿已陷入泥巴裏,整個身體還在繼續往下陷。


    慕容兄弟趕緊下驢,體內真氣一轉,抱著它一提,才把它提了出來。


    “這濕泥巴地會吃人。”慕容兄弟感歎道。


    要不是他天生神力,能倒拔灰驢,恐怕連人帶驢都沒了。


    段雲拍了拍馬屁股,示意繼續前行。


    這種類似沼澤的泥地,能吞普通人,對他們這種高手來說卻沒用。


    就是慕容兄弟連著馬驢一起陷進去,他都能靠著北冥神功吸出來。


    沒有人比我更懂吸力!


    兩人來到了一處山坡上。


    這時,慕容兄弟忽然眼前一亮,說道:“有火!”


    隻見下方的遠處,好像還真有一個火堆。


    有火就有人。


    江湖中人露宿荒野,紮堆篝火是常見之事。


    段雲想起之前第一次露宿荒野時,他在的地方一時熱鬧得跟菜市場一樣,恐怕就和他燃著那堆火有關。


    兩天不見人,能見個人問個路也是好的。


    怪隻能怪段雲的北冥神功還是有局限,隻能在打顫時和對方心神合一,看到的內容也有限。


    他出發前,知道了幽冥山莊在沅陵一帶一處叫作邪風穀的地方,以為很好找,結果一言難盡


    於是兩人一個快馬加鞭,一個快驢加鞭,往火堆處靠去。


    到了那火堆處一看,段雲和慕容兄弟都嚇了一跳。


    緣於那裏並不是行人露宿留下的火堆,而是一個神龕。


    火堆是真的,隻是燃燒的不是柴,而是一個人。


    一個被削去四肢的人,杵在火中燃燒著,正對著一個長著六隻手的神像。


    這神像麵容模糊,沒有五官,看起來像是沒雕刻完的石胚,可是它身上的褶皺卻雕刻得十分精細。


    段雲看著上麵的褶皺,甚至能想象出它動一下肥肉蕩漾的畫麵。


    夜色中,這樣一個人被燃燒著,對著這樣一個神像,說不出的邪異和恐怖。


    天地晦暗,仿佛隻剩下了這一簇燃燒的火焰。


    “這人還沒燒徹底,人應該沒走遠。”段雲分析道。


    慕容兄弟疑惑道:“你想去追那些人?這還說不準是人是鬼呢?”


    是的,如此邪異的畫麵,再加上沅陵的傳說,還真讓人弄不清虛實。


    “是鬼你就怕了?”段雲疑惑道。


    “誰怕了?我慕容少俠就沒有怕的時候!”慕容兄弟回答道。


    “那就對了,如果這人是個好人,卻被這般害死了,就算是鬼,老子也要殺!”


    段雲站在那燃燒的屍體前,認真說道。


    慕容兄弟看著火光映照下,段雲那張和自己一樣的臉,總覺得有點陌生,還有點恐怖。


    這老魔有時確實比鬼還可怕。


    於是兩位少俠繼續往後追。


    可是這越往後行,兩人就越覺得離奇。


    如果剛剛那屍體是被一些人點燃了來祭拜那邪異神像的話,總會留下一些痕跡才對。


    可是這路上卻沒有任何一點腳印之類的痕跡。


    即便是段雲和慕容兄弟,要做到這個程度,恐怕都不容易。


    這是不是證明了那離開的人輕功比他們好,或者說,本來就是鬼!


    鬼通常是飄在空中的,空靈的,自然不會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跡。


    這時,慕容兄弟眼尖,忽然指著一處樹枝道:“上麵有東西。”


    他輕身一躍,就從上麵拿下來一塊碎布。


    碎布邊緣繡著半朵梅花,看起來很鮮豔。


    慕容兄弟說道:“這是女人肚兜上的布。”


    段雲看著那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碎布,驚訝道:“你這都看得出來?”


    慕容兄弟點頭道:“我看得出來!市麵上女人的肚兜款式,我不知道的很少,隻看到這塊碎布,我甚至就能聯想到它整個的款式。”


    段雲佩服他的同時,也用一種看變態色魔的眼神看著他。


    有哪個正經人這麽熟悉女人肚兜啊。


    不過這也給段雲提了個醒,分析道:“地上之所以沒有腳印,會不會是他們走的上麵?”


    是的,從樹上走,那地上自然沒有任何痕跡,這也可能導致肚兜都掛在了樹上。


    於是乎,段雲和慕容兄弟兩人,一下子把馬和驢扛在了肩上,飛身而起。


    他們也要走樹上。


    不得不說,這人在樹之間輕靈跳躍,雖然依舊有霧氣遮擋,可視線卻真的變開闊了不少。


    忽然間,段雲和慕容兄弟扛著馬驢停在了一處山坡上,沒有繼續往前。


    山坡下是一片濕泥地。


    泥地中,站著四個人。


    四個白衣人,從這裏望去,背影很像是女人。


    她們分列四角,抬著一頂白轎子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段雲和慕容兄弟之所以能第一時間發現她們,就是因為她們很白,在黑色的泥地裏,有些紮眼。


    可因為隔著一段距離,加有些輕薄霧氣的原因,他們一時又不確定那是活人,甚至覺得很像是紙人。


    就是燒給死人的那種紙人。


    “這地界真是邪了門。”


    段雲嘀咕著,要去看個究竟。


    結果這時,他再次頓住了腳步。


    緣於這一瞬間,前方那片濕泥地忽然動了。


    是的,動了,那一片黑色濕泥地都動了。


    仿佛隻一瞬間,它就變成了一個活物。


    之後,段雲和慕容兄弟就看到了恐怕隻有噩夢中才會看到的場景。


    黑色泥地中出現了成千上萬張嘴巴,密密麻麻排在那裏,直看得人頭皮發麻。


    緊接著,就是粉色的氣息從這些嘴巴裏冒出,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粉色霧氣。


    段雲和慕容兄弟趕著捂著馬和驢的鼻子往後退。


    這粉色氣息遮天蔽日的,看起來很好看,有一種桃花的色彩,可他們卻猜測這玩意恐怕有毒。


    下一瞬,黑色濕泥地一蠕動,那些嘴巴也如浪潮般往前湧去。


    而之前濕泥地上那頂白色轎子,已被那四個白衣女抬著飛起。


    從這裏看去,她們就像是在粉色霧氣中飛行一般,於是白如紙的轎子和女人都染上粉紅的色彩。


    眨眼間,那頂詭異的轎子便和那些嘴巴消失便消失在了霧氣中。


    要不是親眼看見,段雲和慕容兄弟甚至一度以為是在做夢。


    段雲忍不住問道:“那些嘴巴到底是什麽東西?”


    慕容兄弟一向眼尖,說道:“是蛤蟆。”


    “難道這沅陵一帶的瘴氣,都是這些蛤蟆吐成的?那轎子裏的,豈不是一隻蛤蟆精?”


    說著,段雲看向了慕容兄弟手中的肚兜碎片,繼續疑惑道:“穿粉肚兜的蛤蟆精?”


    在江湖中混了這麽久,他自然聽過一些神神鬼鬼,以及妖怪的傳言,甚至在老母山內,還被獅子肚內的小孩屍體指過路。


    可想到一隻蛤蟆精穿著粉肚兜坐在轎子裏,帶著成千上萬隻蛤蟆吞雲吐霧的畫麵,總是難以信服。


    結果這時,慕容兄弟把那塊碎布握得更緊,說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段雲好奇道。


    “你聽過青城死士沒有?”


    慕容兄弟看著轎子離開的方向,問道。


    段雲搖頭。


    慕容兄弟訴說道:“青城有一戶人姓麻,麻子的麻,門下有一百零八名死士。這些死士據說學的是青城洞天福地裏的功法,且悍不畏死。”


    “他們活躍的時候,勸死了一些人,也救了許多人。”


    段雲皺眉道:“怎麽說?”


    “據說這麻家的一百零八名死士,皆可以為了自己理念從容赴死。他們本就擅長青城山洞府裏的奇門功法,還不怕死,遇到厲害的人,以死換死,以死換傷,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這樣的人可不可怕?”慕容兄弟問道。


    “可怕。”段雲點頭道。


    這樣一支敢死隊,聽起來比梁山一百零八名好漢還可怕,因為即便是梁山好漢,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從容赴死。


    “他們這樣的人,自己死得從容,可要別人的命也很容易。兩百年前,有一位異姓王籠絡了不少江湖好手,要建立一個新江湖,眼看江湖就要血流成河。


    而麻家的死士出現了,他們要讓那位異姓王止戈。那時正是異姓王如日中天的時候,他本身就是兵家宗師,更是擁兵十萬,身旁高手無數,怎麽可能因為這些個青城山來的陌生人就停止變革。


    結果,麻家死了六十八名死士,而那位異姓王身邊的高手卻也死傷殆盡,就連他自己也被割去了雙腿。


    當時異姓王連砍了五名麻家死士,那五個麻家死士卻從容的用血肉骨頭當作武器,鉗製住了他,用最後的力氣割下了他的雙腿。


    至此,異姓王一蹶不振,再也沒有說要建新江湖的事。”


    慕容兄弟說的是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按照他的說法,麻家那次也失去了大半死士,可他們止戈的故事卻很讓人動容。


    他們偶爾在江湖上走動,依舊有舉足輕重的份量。


    “剛剛我們看到的,可能是麻家的死士?”段雲困惑道。


    “不,可能是麻家的家主。麻家一家人速來神秘,人也不多,江湖上見過麻家家主的人也寥寥無幾,可麻家人有一個怪癖卻是許多人知道的。


    他們天生食毒物,無毒不歡,也擅長駕馭毒物,特別是粉色毒蛤蟆。江湖上,論用毒,最出名的是五仙教和唐門,可是若要論駕馭毒物,特別是一人駕馭毒物的數量上,沒有人比得過麻家人。


    總之,麻家是一個很神秘的家族,以他們的本事,本來建立勢力,應該不會在五仙教之下,可是他們卻深居簡出,絕少在江湖上露麵,露麵時,往往幹的就是止戈這種對自己沒半點好處的事。”


    段雲沉思道:“按照你的說法,我倒是對這麻家人和他家的死士印象不錯。”


    這種帶著理想主義色彩的死士,總是給人一種悲壯之感。


    慕容兄弟也很激動,把手中的碎布握得更緊,一臉激動道:“那我手上的,說不定就是麻家小姐的肚兜,說不定還是麻家家主的!


    沒有想到,麻家家主會是美少女!”


    段雲忍不住吐槽道:“你連麵都沒見過,就靠一塊來曆不明的肚兜布,怎麽推斷出是美少女的!”


    老子還懷疑是一個穿肚兜的蛤蟆精呢。


    慕容兄弟一臉癡漢道:“我不管,你是嫉妒!嫉妒神秘且美麗的麻家家主或小姐的肚兜布在我手裏!”


    段雲看見他這般,一時無力吐槽。


    這時,他眉頭微蹙,說道:“那剛才那神像,是麻家在祭拜嗎?”


    他實在不相信,能養出麻家死士的這種人會祭拜鬼神,還是那種邪門的方式。


    慕容兄弟更加不相信。


    於是他們又返回到了那神龕前。


    他們看著那具燃燒的屍體,越看越詭異。


    緣於這已燒了很久了,可這屍體好像還是他們離開的那樣。


    “怎麽回事?”段雲疑惑道。


    慕容兄弟動了動鼻頭,說道:“什麽味兒?”


    段雲也聞了聞,也覺得不對勁。


    因為這味道不像是人屍體燃燒的,而是帶著一股腐爛的魚腥味。


    慕容兄弟用刀一刮,說道:“我的乖乖,這不會是鮫人吧?”


    段雲循著那刀口望去,隻見這屍體的骨頭上還長著許多細刺,看起來跟魚刺一樣。


    “江湖中有傳言,大江大湖中有鮫人,偶爾被人捕到,視為不祥,要焚燒之。而它們的皮肉要焚燒數月甚至一年才會幹淨。”


    看著這屍體這麽經燒,再加上這骨頭上的細刺,越發證明了這一點。


    段雲用刀切開了其嘴巴,發現裏麵的牙齒也是尖若鋼針,儼然不像是人。


    兩人基本可以確定了,這是一隻傳說中的鮫人。


    這是段雲第一次見到鮫人,看見它被切去手腳,當作火堆一般燒,不知燒了多久,隻覺得這世界真是離奇詭譎。


    不管是第幾次出門,他都要漲許多見識。


    這次要不是帶著慕容兄弟這老江湖,他恐怕也聽不到麻家人的故事,恐怕懷疑又遇到了鬼。


    這不,如今這老江湖依舊捏著那塊碎布,一臉陶醉道:“這鮫人不知燒了多久了,我就說麻家美少女不會幹這種事,你這廝就知道胡亂懷疑人!”


    段雲:“.”


    他真的好想給這丫一個大逼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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