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清晨


    朱雀門外,


    東西向的大街上,


    街道兩旁屋頂上的煙囪中,有炊煙飄出。


    炊煙被晨風吹散,直將這煙火氣吹拂到了空中。


    路邊有正在或蒸或煮的店鋪攤販,


    抽出蒸屜或者掀開鍋蓋,總有一大片的白色蒸汽,同湯飯的香味一起飄進路人的鼻子中。


    路邊,一處還未營業的商鋪屋簷下,用了多年的關板已經被小二摸出了光澤,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正靠在這店鋪用來關門的關板上。


    一個是小子,約莫十一二歲,和楚戰差不多大,挽起的褲腿上還有些水漬和泥點。


    一個是小姑娘,約莫隻有六七歲,身上衣服有些破舊,和一旁的小子相比,還是幹淨的。


    聞著路邊食物的香氣,兩人齊齊咽了口口水,然後將懷裏的東西摟的更近了。


    “咯嗒咯嗒”


    鑲了蹄鐵的馬蹄踏在石板路上,傳來了雜亂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小姑娘趕忙探出頭,朝外看去。


    待看到是一行騎著馬兒,正在巡邏的巡檢兵丁,這小姑娘眼中有些失望的將頭收了回去。


    小姑娘又看了一眼不遠處攤子上混著紅棗的蒸飯,舔了舔嘴唇。


    路旁,


    兩個穿著體麵的女使,提著精致的食盒,邁步從鋪子裏走了出來。


    “這甄家的棗糕味道聞著就是好,怪不得四姑娘喜歡”


    其中一個女使說著話,就看到了路旁的正在舔嘴唇的小姑娘。


    不知想到了什麽,這女使拉著同伴走了過去,看著兩人懷裏的東西,道:“你們這怎麽賣的?”


    看著兩人的打扮,小姑娘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快速的搖了搖頭:“不賣你!”


    小姑娘說話的時候,被拉過來的女使眼睛一眯,湊到同伴耳旁道:“雲栽姐姐,看!是雙頭蓮。”


    女使雲栽看了一眼道:“用線縫出來吧”


    待看清楚了女孩兒懷裏的東西,她不再說話了。


    “出個價吧,我們買了你們的東西,你們就能去吃那蒸飯了。”


    那濕了褲腳的小子道:“說了,不賣給你!”


    “你”


    被叫雲栽姐姐的女使掏了掏自己的荷包,道:“露種,你身上還有多少銅錢?”


    “就這些了。”


    看著手裏十來個銅板,雲栽道:“那賣給我兩支,總行了吧?”


    半大小子和小姑娘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將一支未開苞的荷花遞給了雲栽後,那半大小子道:“多多謝。”


    雲栽和露種兩人笑了笑後,轉身朝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過了半刻鍾後,


    又一陣馬蹄聲傳來,


    小姑娘再次探出來頭,看清楚來人後,小姑娘眼睛一亮道:“哥,哥,人來了!”


    聽到此話,那小子趕忙將懷裏的荷花遞給了小姑娘。


    隨後,這小姑娘抱著一捧荷花就跑了出去:“公子!公子!您瞧瞧剛摘的荷花!這裏還有一支雙頭荷!”


    “嘶嚕嚕”


    話剛喊完,看著朝她打著響鼻,輕抬一隻前蹄的黑色龐然大物,小姑娘被嚇的朝後退了兩步後,坐到了地上。


    徐載靖拍了拍小驪駒的脖子,安撫了一下坐騎。


    看著路邊跑出來的小姑娘,青雲大聲道:“幹嘛呢?又是你這個小妮子!就這麽衝出來???”


    “也就是我家小驪”


    看到徐載靖擺手,青雲沒繼續喊下去。


    也不怪青雲這般生氣,也就是小驪駒是公馬,膽子大。


    但凡是個膽子小的馬兒,說不定就會被這小姑娘衝出來的動作給嚇到。


    “我我.”


    馬車中,聽到這番話語的花想掀開了車簾朝外看來。


    後麵趕緊走過來的半大小子,看到花想的樣子後,微微一愣。


    這一愣裏固然有花想長得白淨好看的原因,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馬車中的姑娘,不是昨日那個姐姐了!


    徐載靖下了馬,


    青雲也是一般的動作,快步走到那小姑娘身旁,有些生氣的將她拉起來後,三兩下便將地上的荷花重新放回了小姑娘懷裏。


    又替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下次再敢這麽衝出來,有伱好果子吃!”


    看著眼眶中滿是淚水的小姑娘,青雲恨恨的出了口氣,沒繼續說下去。


    徐載靖看著小姑娘懷裏的一捧荷花:“今日的雙頭荷不是縫起來的吧?”


    那小姑娘搖頭道:“公公子,這是哥哥他下塘親自摘的。”


    “他說昨日的姐姐,其實看出來我們的荷花是假的,但是依然多給了錢。”


    “今早.正好摘到了這支荷花.”


    一旁的青雲搖頭道:“你們這兩個是看著我家青草妹妹心地好!假的都給錢,真的,給的錢豈不是更多?”


    聽到這話,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都低下了頭。


    徐載靖從小姑娘手裏拿過那支雙頭荷仔細的看了看,又將這株雙頭荷得給了一旁的載章,笑道:“花想,給錢!”


    馬背上的載章也是如徐載靖一般的仔細觀察著這株蓮花,想要看看是真還是假。


    “是,公子!”


    “剩下的也全包了吧。”


    聽到徐載靖的話,兩個孩子驚訝的抬起了頭。


    花想給完銅錢後,看著有些不敢看她的兩個孩子,低聲道:“你們明日便別等了,公子他可能不會在這條路上走了。”


    說完,花想邁步上了馬車。


    過了這條橫街,


    去積英巷的南北大街上,


    時間還早,路上人並不多。


    徐載靖看著沿途路中間紮著的售賣東西的彩棚,


    此時,正有人往彩棚中搬著貨物,多是在七夕眾人都要買那些東西,比如‘磨喝樂(人形玩偶)’‘穀板(田園微縮模型)’‘水上浮(水中玩具)’。


    路中間賣東西的彩棚的大小和豪華程度,和彩棚中東西的貴賤成正比。


    騎在馬上的載章不時的靠近這些彩棚,待看到有喜歡的東西便順手買下,放到後麵的馬車中。


    “哥,別看了,再墨跡要遲到了!”


    聽到徐載靖的聲音,載章趕忙騎馬跟上。


    到了積英巷路口附近,


    不時有售賣水果的攤販躬身拱手,徐載靖一行人微微點頭後便進了盛家大門。


    下了馬,朝學堂走去的時候,


    徐載靖能隱隱看到盛家後院兒建起來的,用來七夕祈福的乞巧彩樓頂端紅綢。


    曲園街的家中,乞巧樓比盛家的還要高些。


    同學堂中的早到的長柏點頭示意後,開始了一天的學習。


    下午下學,


    徐載靖同兄長帶著女使小廝朝著外麵走去。


    快要到上馬車的地方時,看到崔媽媽正帶著一位二十多歲的女使,站在哪裏。


    那二十歲許的女使懷裏還抱著一個精美的長頸瓷瓶,瓷瓶中插著一支荷花。


    看到徐載靖等人過來,崔媽媽笑著福了一禮,道:“章哥兒,靖哥兒,今日早上的時候,咱們家院子裏的池塘也采了一株這樣的荷花。”


    “花想姑娘將這株花送到壽安堂後,老夫人覺著這雙頭荷花寓意好,便讓奴婢找出了這瓷瓶,讓您兩位帶回去。”


    徐載靖遲疑道:“崔媽媽,姑祖母不會騙我吧?”


    崔媽媽和一旁的翠蟬對視一笑,道:“老夫人就猜到靖哥兒會這麽問,她老人家說,您不信就去壽安堂瞅瞅。”


    “好!我去看看!”


    看著朝後院兒走去的徐載靖和“去去就回!”的聲音


    崔媽媽和翠蟬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一旁的載章想著家中的華蘭和兒子,道:“咱們先走。”


    壽安堂,


    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側頭看著正在矮桌上臨摹字帖的盛長槙。


    看到放下書箱出了臥房的明蘭,老夫人招了招手道:“明蘭,過來看你弟弟臨摹的這個字。”


    明蘭在門口一抿嘴,看了看正在椅子後麵正同房媽媽一起製茶的小娘一眼後:“哦!”


    在羅漢床邊坐下,剛要去瞧字帖的時候,


    壽安堂外的院子裏傳來了女使說話的聲音:“見過表少爺!”


    “表少爺來了!”


    聽到這話,老夫人和房媽媽疑惑的對視了一眼。


    話音剛落,徐載靖便從壽安堂門口的簾子後麵探出了頭,然後掀簾走了進去。


    看著正好看到他的老夫人、明蘭和長槙,徐載靖大體掃視了一眼後道:“姑祖母,崔媽媽說的另一株雙頭荷花呢?”


    說著徐載靖便朝壽安堂中走著。


    老夫人手裏捏著手絹,無奈的用手虛點了點徐載靖,沒好氣的說道:“為了一株荷花,老婆子我還會騙你不成!”


    看著徐載靖‘您還在騙我’的表情,老夫人道:“喏,就在哪兒呢!”


    說話的時間裏,明蘭後知後覺的福了一禮,徐載靖也來到了羅漢床附近,順著老夫人的示意的方向一看。


    一株荷花正靜靜地插在長頸瓷瓶中,瓷瓶樣式與翠蟬懷裏的一般無二。


    徐載靖:“呃姑祖母,您真有啊!”


    老夫人點頭道:“早上你嬸嬸帶著明兒小娘來請安的時候,拿過來的。”


    徐載靖聽到此話,笑著朝和房媽媽站在一起的衛恕意點了點頭。


    之前見這位衛小娘,好像還是明蘭去走姥姥家的時候。


    今日徐載靖心血來潮,有些調皮搗蛋的來到壽安堂,倒是沒想到衛小娘也在。


    如今這位小娘手裏沒拿著團扇,穿的似乎比徐載靖第一次在揚州見到的時候更樸素了。


    同房媽媽站一起,頭發上沒多少首飾的衛恕意恍惚的讓人以為,這是一位和崔媽媽一樣的盛家管事媽媽。


    看到徐載靖看過來,衛恕意嘴角含笑朝著徐載靖福了一禮。


    看到衛恕意臉上有笑,眼中有光。


    徐載靖收回視線,笑著點了下頭算是回禮。


    隨後又朝著老夫人身邊,正好奇看著他的盛長槙一笑,拱手道:“姑祖母,既然您這裏真有,那侄孫我就先告辭了。”


    “路上正好接著崔媽媽抱出去的瓷瓶。”


    看著朝後退著的徐載靖,老夫人笑著揮手道:“去吧!”


    待徐載靖身影消失在了門口,老夫人搖頭道:“真是淘氣!”


    聽到這話,明蘭認可的點了點頭。


    房媽媽則是和衛恕意相視一笑後,說道:“老太太,如今靖哥兒也就是在您麵前這樣。”


    “平日裏我出去采買,可是聽到京中不少人說靖哥兒,如今長進好學了呢!比那幾個在城外玉清觀放浪形骸的公子哥兒,可強多了!”


    “我瞧著,靖哥兒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今年院試要用功!這春節後的大半年來,是收了性子的!”


    “不像前些年,不是揍大周的勳貴子弟,就是毆打白高的外交使節。”


    聽著房媽媽的話,想著徐載靖前兩個月幹過的事情,老夫人搖了搖頭道:“算是吧。”


    畢竟之前徐載靖去白高救人的事情,知道的人本就不多。


    老夫人姑娘時候的勇毅侯府,正是最煊赫的時候。


    她又是獨女曾進過宮侍奉在先帝皇後跟前,出宮之後的她比如今的英國公張家五娘還要遮奢許多。


    這般的經曆,也讓老夫人見過不少桀驁的宗室勳貴、汴京弟子。


    任是記憶中哪個人物拎出來,某些方麵做的事情也沒自家這個侄孫過分。


    畢竟,老夫人這個侄孫,之前差不多是間接搞沒了兩個侯府,還去白高國救人.一番事情林林總總。


    但,勇毅侯府如今的日子是蒸蒸日上的!


    第二日夜,


    七夕當晚,


    勇毅侯府,


    高高的乞巧樓前,


    徐載靖同兄長如之前那般在魁星雕像前的恭敬上香,念詩,祈禱。


    盼著下個月的院試能夠有一個好成績。


    他們倆祈禱完之後,才是孫大娘子帶著徐家眾位女眷們上前乞巧。


    主人家一番祈禱完畢後,


    徐家幾個女使才繼續乞巧,


    青草和花想、雲想,仗著自己年輕,借著夜裏的月光,在桌案前用絲線穿著針眼兒


    後麵還有徐家女使將裝著蜘蛛的小木盒放在了香案附近。


    如若第二日,木盒中的蜘蛛能夠織出或圓或方的蛛網,便算是得巧。


    同在汴京城中,


    呼延家宅院。


    徐家安梅頗有些感觸的跪在蒲團上,她前麵是呼延家搭建的乞巧樓,一旁是同樣跪在蒲團上的潘大娘子和兩位妯娌。


    安梅這麽些年的七夕,


    她還是第一次在徐家之外的地方乞巧。


    而自己以後的多少年,也多半是在這呼延家了。。


    想著這些,安梅閉上眼,雙手合十祈禱著自己肚子中的孩兒是個男孩兒,如若是個姑娘,也要是個心靈手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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