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容陷入了沉默。


    她沒有再說話。


    她看著桌上的那幾幅她自己畫的畫,第一張,就是那輛公交車。


    3路公交車。


    “你們是不是有過什麽約定?”


    陸然看到林月容在沉默地回憶著什麽,便提醒她道。


    林月容看著那幅畫的神情更加地專注了。


    仿佛眼前的陸然,谘詢室裏的沙發,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她又看見了畫中的那輛公交車,遠遠地朝著她駛來。


    她站在車站裏,等著這輛車的到來。


    天色,已經黑了。


    車燈照亮了,晃著她的眼。


    她眯著眼睛,用手遮擋,努力地看著從車上下來的人,一個,兩個……


    到第三個人的時候,她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她朝著那個人,奔跑過去,緊緊地擁抱。


    那個人也伸開雙臂,把她擁入了懷裏。


    “小語,爸爸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他不會同意的,他要我不再和你見麵了,還要帶我搬走,怎麽辦,我好害怕,我怕我會見不到你了,怎麽辦?”林月容慌張無措。


    “搬走,那你還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無助地搖頭。


    “你別怕,就算你搬走了,我還在這裏,你什麽時候回來,都可以見到我。我在這裏等你。”小語扶著她的肩膀,柔聲地說。


    “可是,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可以再回來。爸爸是不會讓我回來的。如果我一年以後才回來……如果是兩年,如果是三年呢?”林月容神色憂慮地望著愛人,內心焦慮而絕望。


    “無論過多久,我都在這裏,我不走。”


    “那怎麽可能呢?你怎麽可能永遠不走呢?你如果走了怎麽辦,那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小語,我好怕我再也見不到你……”她說著說著,捂著臉,傷心地哭了。


    “別哭,我不走,就在這裏,不管一年,兩年……還是十年……”小語停頓了片刻,下定了決心,“就算所有的人都阻攔了你,我也會在這裏等你。”


    “可是,十年……”太久了,林月容難以想象。


    “或許到時,你已成家,如果有了孩子,那就帶著孩子來看我,我還在這裏。”小語卻說得很堅定。


    林月容紅腫著眼睛,凝視著她。


    小語微笑地抬手,把她臉上的淚痕抹去。


    “別害怕,你永遠可以找到我,這是我們的約定。”


    那天晚上,林月容年輕的身體裏,裝著一個瑟瑟發抖的不安靈魂,帶著對未知的恐懼和深深的不舍,終於還是在末班車到來的時候,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並沒有乘坐去往小語家的3路公交車。


    而是反方向地搭乘了另一路公交,那是往回開往林月容家裏的方向。


    坐上車的時候,她把手伸出車窗外,緊緊地握住小語的手,伴著夜風,大聲地呼喊:“小語,你一定要等我回來,不要忘記我,我會回來找你,多久都會找到你……”


    “好,好。”小語答應著。車子慢慢地開動,小語握著林月容的手,跟著車子開始跑了起來。


    車開得越來越快,她的步子越邁越大。


    耳邊傳來林月容的哭聲,她想追著這哭聲,一路跑下去,可是,握緊的雙手,突然之間,就被一股力量快速的拉扯開。


    那是車子往前駛去的速度,她抓不住。


    一直望著那輛車遠遠地消失在眼前,小語這才緩緩轉過了身,讓剛才一直強忍的眼淚,劃落了臉頰。


    回憶到了這裏,此刻,坐在谘詢室裏的林老太太,兩眼又蒙上了水霧。


    過了好一陣子,她才把目光從那幅畫裏移了出來。看了看坐在眼前的陸然,她知道自己是走神了。


    坐在她對麵的陸然,內心也並非是平靜的。


    這次谘詢,他一直戴著那副能夠連接意識的催眠眼鏡,林月容發呆的那會兒,他就知道林月容想起了什麽,當林月容盯著那幅畫看時,他的眼前也出現了林月容腦海裏浮現的那些回憶畫麵。


    也就是說,他目睹了整個分別的過程,他的內心是震撼的。


    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林月容先開口道:“以前,不懂事,總以為十年是多麽漫長,難熬的時光,現在,大半輩子都過去了,才知道,其實,那有什麽難的呢?”


    聽到她的這句感慨,陸然知道,她們的事情,一定還有後文。


    “那後來呢?”


    “什麽後來?”


    “你們分別以後,有再見過麵嗎?”陸然幹脆把最關心的問題,直接地問了出來。


    林月容低下了頭,“沒有。”


    “沒有?”陸然不能理解,想到剛才那場撕心裂肺的分別,那樣的相愛和承諾,怎麽會就不再相見了?


    怎麽能夠?


    “為什麽沒有再見?”


    “我食言了。”林月容說,“我沒有能夠回去找她。等到我能夠回去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三十年。”


    “怎麽會呢?為什麽會過去了三十年?”陸然不明白,想要問個究竟。


    “你沒有生在那個年代,陸醫生。”林月容露出了些許苦澀的笑容,“當然了,也可能是我,太軟弱無用。在我們那個年代,不結婚的人,就會被身邊的人當作異類,更不要說同性戀者,那都是社會、家庭不會容許的。


    那件事以後,我的父親一直都嚴格地管著我,我一直沒有機會再回去。等我讀完書,畢了業,就早早地,幫我定了一門親事。


    人世間的事就是這樣。


    那些在你年輕時候,尚有勇氣發的誓言,做的事情,到老了,反而一件也不敢去實現了。


    我成家,也生子了。


    平常夫妻的日常生活,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倒也有相互照顧的一份恩情。


    那時候,生活被柴米油鹽占據著,我心裏也猶豫著,該找個時間,回去看看她。


    可是,帶著孩子還要照顧家庭,我找不出一個好的時機和借口出這趟遠門,心裏也有些忐忑,畢竟不像年輕時候,毫不顧忌。


    若是回去了,見到了她,我要怎麽和孩子說,這是誰呢?


    若是我決定履行當年承諾,回去和她一起,是不是要放棄現在的家庭呢?


    有一段時間,對她的思念,帶給了我許多苦惱和沒有答案的難題。


    我沒有答案,也害怕傷害親人。


    這一拖,孩子都大了,也離開了家。”


    這個故事,陸然聽得揪心,“那孩子大了,你有沒有再想過,去見她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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