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族人們在火堆旁商量了很久,爭吵聲持續到半夜。


    新的生活方式必然對舊有的觀念產生衝擊,爭吵的主要問題就集中在陳健的一個提議上。


    陳健說明天要帶去一些陶碗陶罐,送給別的部族,數量不要多。


    最先反對的是燒陶的橡子表哥,他站起身大聲嚷嚷道:“這些陶是咱們一點點捏出來的,咱們挖土,咱們砍樹,為什麽要送給別人?就算他們想要,也要用東西換!”


    族人們雖然還不太明白勞動和價值的關係,卻也覺得橡子的話很有道理。作為禮物送給他們幾個當然可以,但陳健卻讓族人們帶上許多。


    部族的陶罐陶碗已經很多,可是就算不用,擺在窗台上也很好看,為什麽要送給別人呢?


    陳健等到橡子說完後,起身道:“可是咱們換什麽?”


    橡子不假思索地說道:“熏肉、鹽、魚幹,什麽都行。”


    族人們紛紛附和,狼皮卻站起來道:“在陳健得到先祖指引之前,咱們過的什麽樣呢?別說熏肉魚幹,就是骨頭也要嚼碎了,他們有什麽可換的呢?換回些骨頭渣子嗎?”


    鬆也站起身支持陳健,他回憶起從前的生活,絕望與死亡籠罩的日子一去不返,但他卻知道那在加入部族之前卻是妄想。


    兩個人的話讓喧鬧的族人頓時安靜了下來,回憶起以往的生活,如果不是陳健,哪裏會剩下這麽多的食物?隻是這些天過的太愜意,竟然把食物充足當成了常態。


    陳健沒有講什麽商品交換的大道理,而是拎起了旁邊的一個捕魚用的柳條筐。


    “下雨前,咱們最後一次用柳條筐捕魚。蘭草舍不得放進去肉,把肉喂了整天圍著她轉的小狼崽,所以她的柳條筐是空的,而別人的都是滿的。”


    族人們哄笑起來,表姐蘭草臉上紅紅的,低著頭扁著嘴,臊著臉把腳下和她玩耍的小狼崽輕踢到了一邊。


    陳健接著說道:“沒有肉,魚就不會進筐,這也是一樣的道理。換當然是可以的,這是咱們用手捏出來的。可是如果他們不知道陶罐,又怎麽會知道換呢?沒有陶罐之前,大家不也可以生存嗎?但如果現在大家的陶罐陶碗都碎了,大家會習慣嗎?”


    族人們沉默了一陣,以前喝水要到小溪邊,現在隻需要伸手拿過陶罐;以前獵物隻能烤熟,焦糊而又硬,要吃不好的咬不動,現在卻可以煮;諸如說盛鹽之類的用處更多。


    以往覺得這一切都很自然,可是真要是想一下,卻發現這個不起眼的東西正在悄然改變著族人生活的一切。就像是雪融後的風,不經意間就讓大地綠了起來。


    陳健的話族人們逐漸明白了,於是全數通過了他的提議。


    老祖母忽然想到了昨天下去去看彩虹的時候,站在山頂和站在山下看村子,完全不同。健的想法,就像是站在山頂,而自己隻是站在屋子邊,眼前隻有一壘土牆,卻看不到十三間房屋排成一列的宏偉……


    爭吵結束了,族人們回到了被熏的熱烘烘的床上睡去。老祖母睡的地方鋪著一層厚厚的毛皮,很暖和也很平整,以前夜裏常常會被凍的兩腿抽搐,這兩天再也沒有疼過。


    這一切都源於健,她如是想著。在陳健弄出了陶器之後,她就想過將先人留下的種種經驗都告訴他,等到自己死後先人的智慧不會斷絕,帶領族人生存下去。


    但昨天彩虹下的村莊,震撼了老祖母的心。


    她很自豪也很高興,但卻悲哀的發現自己的智慧已經舊了,已經沒辦法指引這個新的時代了。


    一棵蒼老而腐朽的樹,是該倒下的時候了,給下麵的樹苗更多的陽光和雨露,讓它們成長起來——因為那些小樹苗,都是自己的子孫。她不想當最高的樹,隻想讓自己的樹苗布滿整片大地。


    “等到這次部族聚會完後,我該提議讓健接替我的位子了,孩子們會同意的。”


    她默默地想著,熱騰騰的炕溫暖著她的腿,很舒服,也很安心,終於慢慢睡去了。


    清晨,族人們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每個人都背著一個柳條筐,裏麵裝滿了陶罐陶碗、魚幹熏肉,裏麵墊上一些草葉,這樣就不會打碎。


    男人們拿著弓箭,背著用樹皮圍成的箭袋。手裏拿著石矛石斧,很多都是鑽孔的,比起以前用繩子捆綁的更加結實。


    老人孩子和尚在哺乳的女人們留在了家中,他們要照看這些飼養的動物。


    榆錢兒嚷嚷著要跟著去,被媽媽揪著辮子罵了回去,嚶嚶地直哭。


    家人們互相道別,走下山坡,朝著遠處的那座山峰走去。


    路途遙遠,族人們負重而行,需要兩天的時間。


    狼皮帶著人在前麵捕獵,回來的時候沒有獵物,卻離著老遠就叫喊起來。


    “前麵有兩個部族的人,正在爭吵。”


    他是一副看熱鬧的心態,滿臉興奮。族人們很少遇到這樣的熱鬧,也都加快了腳步,跟在了他的後麵。


    還沒等看到人,就聽到持續不斷的叫罵聲隔著草木飄過來。


    眾人撥開草,原本正在叫罵的兩族人紛紛警覺地看著他們,一時間看傻了。


    在那兩個部族看來,出現的這群人的頭發古怪。


    女人的頭頂像是垂下兩條蛇,男人則將頭發盤成了一個小山包,橫著一根小木跟。


    走在最前麵的人舉著一根棍子,上麵迎風展著一張他們從未見過的東西,畫著一個黑白色的圓圈,卻有種說不出的神秘。


    年輕人的背上背著一個古怪的東西,手裏拿著一把像是彎彎月亮的棍子,上麵纏繞這一根繩索。


    唯一認識的東西就是手中的石斧石矛,可是他們的石斧怎麽是帶孔的,居然不是用繩子綁住的。


    兩個部族的老人辨認了一下,這才認出了老祖母和幾個年長的人,心裏充滿了驚奇。


    上一次部族相聚的時候,這個部族還和他們一樣,怎麽這次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雖然古怪,但是頭發看起來很好,而且比起自己亂蓬蓬的枯草樣的頭發,更加滑膩。


    老祖母走上前去問了聲好。


    陳健站在後麵觀察了一下這兩個部族,人數都不多,男女老少都來了,加起來也就不到百人,一個個髒兮兮的。


    兩族對峙的中間,有一頭死掉的雄鹿。幾個男子正持著石矛互相對立著,還有人身上有血漬。


    兩個部族的首領都站了出來,和老祖母問了聲好。老祖母叫過陳健,將兩個首領介紹給陳健。


    “她叫石頭,居住在陶河上遊的山上。這邊的是槐花,上次是她母親帶著族人來的。”


    槐花聽到這話,低聲道:“母親死掉啦,前些天被蛇咬死啦。”


    說完後嚶嚶地哭了幾聲,隨後和石頭一樣,好奇地看著陳健。


    這是一種簡單的儀式,卻意味良多,被引見給首領的族人將會使族中下一任的首領,雖然需要得到族人的認可,但老首領關於接任人選的建議一般沒人反駁。


    她們兩個的第一感覺就是對方好年輕,而且是個男子,這樣的人能帶好部族嗎?男子成為首領,後代的族人又怎麽靠血脈聯係在一起?總不能這個部族要族內交配吧?


    陳健學著老祖母的樣子,伸出雙手和對方的手搭了一下以示友好,暗暗觀察著兩個部族的情況。


    石頭的部族人數多一些,槐花的部族可能是遇到了什麽災禍,男女老少加在一起才有六七十人,一個個瘦骨嶙峋黑黢黢的。


    示好之後,陳健站到了老祖母的身旁。


    槐花擦了擦臉上留著的淚水,喊道:“你們部族來給評評理,我們族人捕到的這頭鹿,石頭的族人卻說是他們的人先追的,還打了我們的人!”


    石頭部族的人不甘示弱,怒吼道:“這鹿明明是我們追了大半天的,它已經沒力氣了,怎麽就是你們的了?”


    “你說是你們族人追到的,我可不信,我看到的是我們族人追到的。”


    雙方一說到這,就又開始互相推攘起來,有幾個女人互相撕扯著頭發,大聲叫罵。


    眼看局麵就要不可控製,可陳健的族人們卻站在那看笑話。他們覺得自己真幸運,追獵一天才能追到一頭鹿的日子,早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陳健回到族人身邊道:“就像前幾天夯土牆時候那樣,一起喊一聲,讓他們靜一靜。”


    族人們鬆鬆垮垮地站成一片,但是隨著陳健一揮手,齊齊地叫吼了一聲,將木矛狠狠地撞向地麵。


    這是前幾天打夯時的習慣,四個人抬一個夯石,需要配合才能掄起來,每一次落下的時候都會大喊一聲。


    這一次也是一樣,七八十個輕壯同時嘿了一聲,聽起來竟然虎嘯狼嚎更讓人心悸。


    對峙的兩族人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木矛,孩子們被這一聲叫吼嚇得哇哇大哭,女人們紛紛躲到了自己兄長的背後。


    雖然族人站的鬆散,可是這一聲叫喊多少有了幾分紀律的氣勢。那兩族人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再也不敢嘶吼。


    槐花看著瘦弱的族人,聽到對麵的叫吼,心裏一驚。


    “這些人也想搶這頭鹿?不行!很多族人已經好些天沒吃肉了……”


    她年紀不大,剛剛成為首領,如今卻必須要為族人爭取利益。


    對方幾十個人的叫喊著實驚魂、那些開孔的石矛石斧也極為駭魄,但她還是挺著胸膛站到了陳健麵前道,眼珠一轉,說道:“怎麽?你們想搶這頭鹿?可以,和我們一起,打跑石頭那家夥,咱們一族一半!”


    石頭和族人們也嚇了一跳,剛才這夥人的叫喊聲太嚇人了,讓他們想到了月圓之夜那些饑餓的狼群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卻比狼群更加整齊。


    要是對方真和槐花一起,自己的族人可打不過,隻能離開。


    可陳健這邊的族人卻發出了哄然的笑聲。


    狼皮一隻手拍著肚皮,另一隻手指著那頭鹿道:“我們才不要哩!健在前天吃飯的時候給我們講了個故事,一隻蜻蜓抓了隻蒼蠅,恰好天空之有鷹隼飛過,那些蜻蜓急忙扇動翅膀吱吱亂叫,怕鷹隼搶走了它們的蒼蠅。你們可不就是那樣的蜻蜓嗎?哈哈哈……”


    狼皮轉述的故事讓石頭漲紅了臉,她哼了一聲退回到族人身邊。


    槐花想了一下,卻笑嘻嘻地說道:“你們都是鷹隼,我們族人是蜻蜓,那便對了,隻有蜻蜓抓住蒼蠅的,哪有鷹隼抓住蒼蠅的?所以這鹿就是我們的了。”


    石頭的族人聽到槐花這麽說,大罵了幾句,護住鹿不放。


    陳健看了眼槐花,心說這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


    這群人爭吵不休,倒是提醒了陳健。


    走到了那頭鹿前,衝著兩族的人說道:“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你們都說鹿是自己抓到的,便是說到了這鹿爛了臭了也說不清楚。就算是一起發現的,誰跑得快便是誰的,這麽說總沒錯吧?


    “沒錯。可就算是一起發現的,也是我們先抓到的!”


    “是我們先抓到的!”


    兩邊又吵了起來,狼皮一看,和族人們一起大吼道:“嘿!”


    兩群人再次安靜下來,陳健接著說道:“這樣吧,你們選出族裏最好的追獵手,從這跑到那棵樹那裏,誰先跑到,鹿就是誰的。要不這麽吵下去哪有結果?互相廝打傷了族人的性命,那可不行。”


    兩邊保持著克製,也正是因為擔心族人受傷虛弱,一旦打起來就是血仇,很多部族因為一些意外結仇,最終雙方都消失了。這個叫健的年輕人說了個可以接受的辦法,也算有那麽點道理。


    石頭****了一下族人,看看對麵槐花那邊瘦弱的部族,自己的族人則躍躍欲試,於是說道:“好!灰鼠,你來和他們比!”


    槐花看了眼陳健,心說這對族人也有好處,反正族人人少,真要打起來肯定會被石頭部族的人趕走,於是選出了一個叫狸貓的人。


    那個叫灰鼠的瞪了一眼狸貓,心裏直罵。陳健一看狸貓那瘦削的身體,心說這個叫槐花的不是故意的吧?


    他指的那棵樹距離這裏大約五六十米,兩個人扔下石矛,而狸貓扔掉石矛後還不滿足,二話不說就把皮褲給脫了下來,往地上一扔,這樣更輕省。


    族人們咦的一聲鄙棄著,卻也有幾個剛成年的女人從指縫裏偷看著。


    陳健黑著臉道:“麻煩你把毛皮穿上。以後再有這樣的爭端,誰也不準脫光!”


    兩個人重新並排站好了,家人們都大聲地叫吼著,陳健的族人們也圍過來看著。


    這種超脫於狩獵和生存的運動,帶有天生的美感,對於原始部族的人來說,吸引力尤大。


    這也是陳健未來的設想之一,運動自然是好的,既可以促進部族交流,也可以作為平日的訓練。


    將來可能要加入射箭、賽跑、標槍、長槍術、角力,也可以有車戰、舉鼎、劍術、軍陣隊列行進等等。把運動既當成將來各個部族的盛會,也當成是戰爭藝術的訓練。


    文武相濟,一張一弛。春遊秋歎,右衽青衫,竹書詩篇,這自然是要的;但同樣的,邊塞雪歌、仗劍天涯、肌肉鼓脹人人尚武也是不可或缺的。


    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一定要穿衣服!別把原始運動會弄成基佬文化的溫床。


    到時候弄出一群“底比斯聖軍”,天天看肌肉男光著身子比賽,生出什麽同性才是真愛異性隻為繁衍之類的哲學文化,可就罪莫大焉了。


    相比較而言,他寧可族人對一群肌肉男摔跤大聲叫好,也絕不想要以病梅為美、以裹腳為豔的扭曲審美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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