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人叫來了榆錢兒,榆錢兒赤著腳跑來,遠遠就喊道:“哥,我正要找你呢。”


    “怎麽了?”


    “你嚐嚐這個,真的挺苦的。”


    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黑乎乎的餅子,掰給了陳健一塊,她倒是入戲了。


    黑乎乎的餅子並不是用什麽塊莖之類的做成的,隻是沒有淘洗幹淨就曬幹的蕨根粉和一些小薊草,吃起來不苦就怪了。


    陳健明知道味道不怎麽,還是捏了一塊填進嘴裏,扯著脖子咽了下去,看似無意地分給了數九一塊。


    數九接過去,細細咀嚼一番,味道是有些苦,但是仔細嚼碎的話會轉甜,這是所有糧食的特性。


    她不知道這是裏麵的澱粉遇到唾液中澱粉酶轉為糖後的甜味,卻知道這可以判斷能否充饑。


    咽下那塊餅子的同時,嘴裏是苦的,心裏也是苦的。


    心裏的苦不是因為嘴中味道的延續,而是因為她知道這東西是一種食物,縱然沒有粟米的甘甜和菽豆的清香,卻能果腹,自己隻怕真的換不來製作車輪的辦法了!


    都是從那蠻荒中走來的,能吃就行,隻有食物豐富有剩餘後才會考慮精細味美,別說隻是有點苦味了,就是蛆蟲臭肉不也都吃過,有一年還吃過從鳥糞裏扒出的不消化的堅果呢。


    她最後的遲疑,隻是在想怎麽開口才能不顯得自己急切。


    陳健見也演的差不多了,捏著餅子對著榆錢兒道:“雖然苦點,但也吃不了多久。你陪著娥鉞部族的人,等我回來。”


    衝著數九頷首示意,朝著河邊碼頭走去,那裏已經裝滿了貨物。


    每走一步,陳健都覺得有些沉重,盼著數九叫他回來。


    這是一種交鋒,誰先開口誰就輸了,可如果數九不開口的話,陳健也隻能找個借口重新回來和她談,那樣的話就一點主動權都沒有了。


    距離河岸還有十幾步了,數九還是沒有開口,陳健也不可能回頭張望,眼看都能看到樹皮船上的木頭椽子了,他想,要不要找個借口回去?


    隻是他既無陳王七步成詩的急智,又沒有張儀口舌誆楚的辯才,一時間竟想不出用什麽借口。


    那就隻能崴腳了,身子已經傾斜出去的時候,身後終於傳來了數九的聲音。


    “等一等!”


    陳健收回準備崴的那隻腳,回頭問道:“怎麽了?”


    “這餅子既是味苦,何不種菽豆?不要怎麽做牛車就是,但做好的車輪總不能少。”


    “可是……時間已經不多了,咱們重新談,又要幾天時間。”


    “不會。”


    她看看天,說道:“最多兩個時辰。”


    時辰是她們部族用受水漏壺測定的時間,陳健聽不懂,腦中卻欣喜若狂,既然是數九先開的口,這就好說了。


    當兩個人重新進入議事會大廳的時候,陳健終於見識到了這位祭司的果決。


    “你可以讓族人現在就準備好鹽和車輪,就先換這些。順流而下,帶著我的玉玨,娥鉞會立刻給你們菽豆的。至於能不能趕上時節種下,就看你們回來的多快。”


    她從腰間取下一枚蠶蛾模樣的白玉,遞給了陳健,入手冰涼,雕刻的栩栩如生,顯示了她們部族深厚的底蘊,這樣的玉玨讓陳健和族人來雕的話,少說也得幾年時間,雕碎的玉坯更是不知幾許。


    接過玉玨問道:“怎麽換?”


    “你準備去多少人?多少條船?每條船能裝多少?”


    “八十條船,每條船五個人,回來的時候逆流拉回來。每條船可以裝七百斤,換六萬斤豆子。”


    “還是信不過我們?你明明還有更多的船,四萬斤種子未必能夠。怕我們半途截殺?”


    “我要留下足夠的人手在城內,萬一北邊那個割頭皮的部族來了怎麽辦?”


    數九笑著搖搖頭,心說那個部族哪能打得過你們,要不是怕我們趁你出兵北攻的時候捅刀子,你還能告訴我們那裏有大牲畜,早自己去搶了。


    笑後靜心,低頭拿出算籌,計算了一會抬頭道:“五百斤鹽,十對車輪,收獲後的一千斤麥和豌豆,以及種的時節。時間不多,這是第一次交換,剩下的咱們兩個慢慢談。你可以去安排你的族人了。”


    幹脆利落的說出了交換的代價,仔細算過,果真沒有耗費太多的時間。


    陳健拿著玉玨出了房間,找到了還在屋子裏陪著紅魚演戲的榆錢兒。


    這樣熱的天,穿著古怪的用魚鰾膠黏合在一起的皮靴褲子,紅魚早已經滿身是汗,正解開了襯衫上的兩個扣子在那扇風,臉上熱出了一層紅暈。


    陳健心頭驀然一動,深吸一口氣壓下去心頭的念頭,把榆錢兒叫到了一旁,紅魚很自覺地走到了角落。


    “哥,你和那女人談完了?這次怎麽這麽快?”


    “她也著急。這樣,這次去交換,你帶隊。”


    “我?”


    榆錢兒嚇了一跳,急忙問道:“為什麽是我?這麽遠我也沒去過啊。”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趕牛車的時候嗎?那牛也從沒拉過車,可是不拉一次永遠不會。”


    “你不陪我一起嗎?”


    “不,我還有事。妹,你該為部族做些事,讓族人知道你很厲害。”


    榆錢兒皺著眉,不知道陳健是什麽意思,陳健索性把話挑明了。


    “老祖母的身子一天天的不好了,這些天每天都咳嗽,睡覺時也要趴著睡,方便吐痰,你也知道。如果……如果有一天,老祖母去了祖先生活的地方,我想讓你來當咱們部族的首領。”


    “啊?你呢?你要幹什麽去?”


    她忽然有些害怕,覺得哥哥是不是要離開城邑?


    陳健知道一時間難以讓榆錢兒接受,隻好細細解釋道:“你聽我說,你帶著族人們修過屋子,如果換菽豆這件事做好了,族人們不會拒絕,你也隻比我少看過兩次落葉青芽。”


    “我現在是議事會的首領,但是議事會在將來很久還是有否決權的,如果我成為了咱們部族的首領,十五個人變成了十四個,支持我的人少了一個,這樣不行。”


    “而且,我說了,要在咱們和娥鉞部族交界的地方建一座新的小城。”


    前幾個理由榆錢兒還能接受,說到第三個理由榆錢兒立刻蹦到了一邊喊道:“我才不去呢!哥,你怎麽想讓我離開城邑呢?”


    話到後麵,眼淚已經開始在眼角裏打轉,陳健伸出手在她眼角上抹了一把道:“以後不能哭了,我哪裏說要把你趕走?我是說那座城,將來也要有一個咱們的人管著,一個和咱們站在一起的人管著,而且要管的很好,交換的貨物要讓別的部族驚訝,這樣議事會有可以多出一個支持咱們的人。”


    榆錢兒聽到不是讓自己離開城邑,這才放心,有些擔心地說道:“那個人管著一座城,將來會變成什麽樣呢?原來的羊不讓我們擠奶,一擠它就蹦,現在也讓了,人和羊一樣的,會變的。你看當初那些支持你的首領,前幾天還不是反對了?”


    陳健笑道:“你能這麽想就太好了,不過那座城的首領和這些首領不同。他管著的族人是各個部族挑選的,交換的貨物是咱們送去的,離開了這座城邑,他什麽都沒有。但部族首領不一樣,離開了城邑,他們還有血脈相連的族人,還有土地和奴隸,那裏有什麽?到時候那個人就像是山頂的風車,看似高聳過於山巔,可隻能隨著風動。”


    他想了一下,又道:“交換的事,先是你管,等逐漸好了,再換一個咱們信得過的人。你想啊,既然負責交換的人可以進入議事會,那麽將來掌管養牛的、掌管教人種地的、掌管建造房屋的、或許還有如同數九一樣掌管日月星辰的……這些人是不是也可以逐漸進入議事會?等到這些人一步步進入議事會,那些首領還能管多少事呢?”


    榆錢兒似乎聽懂了,小聲道:“你是說……以後議事會可能不需要首領,而隻需要那些各管一些事的人就行?”


    “對,是不需要。雖然首領還在,但隻能管管族內的分配,別的不用他們管了,他們都老了,也累了。”


    “他們不會高興的。”


    “所以要快,要在他們明白過來,開始不高興之前,至少在議事會裏添進去兩個人,還有一個上次打仗砍頭很多的野民也該讓他們來城邑了,算上那兩個支持我的部族,剩下的就算放棄一切分歧,在議事會中他們也是少數。如果他們不遵守議事會的決定,可以將他們逐出城邑,就算要打,我有戰兵,你管吃喝鹽貨,誰能打得過?況且,他們的族人會同意嗎?”


    榆錢兒似乎明白了,許久後嗯了一聲,拉著陳健的手道:“哥,你這麽一說,我覺得有點害怕,要是……要是這次沒做好怎麽辦呢?”


    “那就下次做好。去吧。”


    她鬆了口氣,心說我就是看看你凶不凶我,看看那個議事會首領在你心裏重還是榆錢兒更重,我才不會做不好呢。


    歡喜地往外走著,攤著兩隻手,手掌向天,如同天平,左右歪著身子,想象著左邊是自己,右邊是議事會的首領。


    原本隻是左右搖晃,終於在要出門的時候,身子歪到了左邊,差點撞到門框,咯咯地笑了兩聲,伸開雙臂,學著雁鵝張翅的樣子,一蹦一跳地朝著碼頭跑去。


    ……


    ps:筆記本去世了,鎮上網吧寫的,屏幕太大不習慣,明兒更得也不能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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