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族相聚的歡鬧中,夏城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融入其中,並用最快的辦法讓各個氏族的人印象深刻。


    第二艘船在大河北岸停靠後,一些在其餘氏族看來奇怪的人和奇怪的物進入了諸氏族的眼中。


    很多年後,當這些人已經習慣了印刻著夏城黑白熊標誌的馬車或者帆船穿梭於各個城邑的時候,一定會記起很多年前那個在粟城的初冬下午。


    陽光透過青色的天照耀著大地,不分彼此一視同仁,幾個其餘氏族的人趁著難的的暖天,蹲在牆角互相幫忙捉虱子。


    一輛印刻著古怪的黑白熊頭的馬車吱吱呀呀地駛入了粟城,隨後在一片空地上搭建起了一個小台子。


    那時候其餘氏族的人對於夏城的印象隻是馬、車、船以及遙遠的西北一條叫草河附近的部族,並不知道搭建的這個台子是做什麽用的。


    直到一些娥城或是衛城也或許是跟隨粟禾去過夏城的人歡欣鼓舞地喊道:“是新戲……我看到了石薺了,這套衣衫以前的戲中可是沒有的。”


    於是其餘氏族的人停止了捉虱子,心說明天也是一個好天,這些吸血的蟲子仍然會從毛皮中爬出來曬太陽,到時候再去咬的咯咯響吧,反倒是這個所謂的“戲”還是第一次聽說,倒是要去看看。


    不止有戲,還有很多好玩而古怪的事物。那時候其餘氏族的人並不知曉火藥、風車、秋千之類的玩意,很多年後回憶起那天下午所看到的一切,總有一種仿佛幻境的美感。


    那一次戲裏的悲喜總比日後印刻著黑白熊標誌的大篷車巡遊到他們城邑時更加動人,當然更多人的記憶是那一嗓子清脆如黃鶯的歌聲,因為人太多以至於大部分人隻能用耳朵,而眼睛裏滿是黑色的後腦勺。


    那一次戲裏展示了一段發生在月亮中的愛情,石薺演的那個女人背棄了丈夫獨自飛向了月亮。


    很多年後再一次演出這一幕的時候,其餘城邑的人總會抱怨那刺鼻的硝煙味兒,回憶起那個下午第一次的震撼,總覺得那些煙火真的源自月亮,根本沒有那種刺鼻的經常在戰場上嗅到的不祥的味道。


    記憶總會出現偏差,但無論是誰,對於那個下午的記憶隻有震撼與美好。


    如夢如幻的戲劇與歌聲結束後,夏城的幾個人拿著一大包的草藥和古怪的藥粉,分發給那些需要的人。


    幹枯的草葉和黃色的粉末點燃後熏出的刺鼻的濃煙,帶著淡淡的仿佛臭雞蛋的味道,將衣衫放在上麵,很快那些喝飽了鮮血的虱子密密麻麻地從領口爬出來落在地上。


    秋末時很多得了疥瘡的每天被癢的難以入眠的人得到了一塊帶著淡淡臭味的皂,清洗之後痛癢減輕了許多;帶著土撥鼠特有腥味的油脂分到了那些手腳上生了膿瘡的人手中,擦過之後便結了痂;牙齒劇痛的人得到了一塊黑色的仿佛油膏一樣的東西,夏城人叮囑他們不能多吃,可隻吃了一點牙齒就不痛了。


    有位斷了腿的老親族得到了一套木質的假腿代替了拐杖,在粟城的時候這件事隻是“換了一副和拐杖差不多的木腿”,但傳到數百裏之外的城邑後已經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是姬夏給一個瞎了眼的人裝上了可以看到日月星辰的眼睛……


    男人們大多記得這些,女人們記得的又不相同,一種銅製成的鉗子秘密地在女性當中傳播著,那些生育過孩子的女人很快明白了這東西要伸向那裏又該夾住何處,尤其是夏城來的一個女人在幾天後為粟城的一位難產女人接生後,這枚小小的產鉗有的氏族願意用一船的粟米換。


    種種這些,將夏城與神秘、解除病痛等對普通族人很重要的詞匯聯係在了一起。


    三天前夏城還很陌生,三天後很多人已經能夠叫出夏城許多人的名字,譬如分發草藥的姬鬆、唱著情歌的石薺等等等等。


    仿佛是一夜之間,曾經的隔閡不見了,夏城人住的地方排起了長長的隊伍,要用到他們的地方多著哩,據說這輛印刻著黑白熊的馬車和停在大河中的帆船不久就要離開去別的城邑,誰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治療他們的病痛?


    粟嶽幾乎是第一時間傳下了命令:夏城的這些人可以隨時來到粟城,吃住都會由粟城來管,並且會在他們離開後單獨為這些在數十個城邑間巡遊的人建立住所和舞台。


    其餘的首領也有學有樣,原本這樣的事並不需要首領親自去管,可是首領們發現跟隨他們而來的祭司、卜師等根本沒有心思,每一天都渾渾噩噩仿佛丟了魂一樣。


    詢問了好久,才知道是夏城的首領姬夏去拜訪過他們,並問了他們幾個問題。


    術業有專攻,這些問題首領未必聽得懂,卻知道這些問題都是和城邑息息相關的。譬如不規則的土地大小、牛羊點數、測算高低、平分粟米等等。


    祭司和卜師大多研習這些東西,所以才會渾渾噩噩,因為每個問題似乎自己從前都想過,但卻又抓不住問題的關鍵,總覺得差了那麽一點,於是才會如此癲狂。


    數九的母親名氣很大,但是死了,這些人懷著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的心態去詢問了數九,數九苦著臉告訴了他們答案,並在他們震驚之前表示自己在一年前已經痛苦過了,然後告訴了他們一個更加震驚的消息:夏城的孩子都可以心算十以內的乘法,並將她學到的九九歌訣唱了一遍。


    數九那裏有一套陳健送她的不精細的工具和一套夏城為基準的度量衡,展示過之後,這些人的好奇心更加地被勾起來。


    陳健隻拜訪了一次其餘氏族的首領,很快其餘氏族的首領就經不住祭司與卜師的請求,又去回訪了陳健,希望他能解答一下他問出的問題。


    粟嶽盡著地主之誼,選出了一座很大的屋子讓陳健在裏麵講學,屋子裏很快擠滿了人,因為陳健講的東西很多,包括怎麽種地、怎麽捕魚、怎麽殺人、怎麽打仗、怎麽算數、怎麽漚麻……甚至怎麽人為用樹皮讓牛羊發情配種和怎麽接生孩子……


    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知識,但這個屋子卻似乎能夠滿足大部分想知道的人的需求,雖然很淺顯,可卻很有用。


    陳健保留了很多的東西,也說出了很多的東西。說與不說他已經仔細計算過,既不會讓這些人覺得毫無價值,又不會讓夏城喪失技術優勢。


    聽懂的人恍然大悟,想要知道更多,難免摸耳撓腮心癢難耐,知識的傳承第一次從親族之間口耳相傳變為了一人講學眾人聽講的模式。


    而這個第一次做這種事的陳健暫時還鎮得住眾人的疑問,連續幾天口幹舌燥的講學後,這間在粟城的屋子有了一個古怪的好像是從陳健嘴裏開玩笑說出的名字:姬夏學宮。


    人們很認可這個名字,而這個名字也並非是因為這間屋子,而是屋子裏的那個人,所以很久之後當夏城的第一批孩童長大後開始向外開枝散葉的時候,他們講學的屋子都被稱作姬夏學宮。


    陳健也沒有想到因為自己兩年前取得名字,會有這樣的巧合,稷下學宮在這個時代用這種形式出現,講的也算是百家之學,隻不過是空有術而無道的百家之學。


    術已出現,道卻還早,但遲早這些人會開始琢磨他們自己的道,開創一個最為輝煌的時代,為整個族群的文明打下最堅實的基礎。


    前世百家,按照陳健的理解,他們各有異術,對於天地人的理解有各不相同的道,而不僅僅是陰陽五行木工傀儡之類的術。


    前者塑造了族群的思想,後者改變了族群的技術,缺一不可。而這些道,換一種西化的理念,便是主義,便是為自己的屁股和利益代言的主義。


    譬如農家,播百穀、善耕桑,是他們的術。而他們所代表的底層農民的利益便是他們的道,要求國家嚴格控製工商業,農業是第一位,工商業由國家調控,將農民束縛在土地上,這樣便可以方便法令推行也會讓社會安定。


    譬如楊朱,善言辭,通哲理,這是他們的術。而他們所代表的小土地擁有者的利益便是他們的道。他們希望人人一毛不拔,別人也別去拔自己的毛,也就是所謂的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私有財產不可侵犯,那麽天下大治,這便是他們的主義。


    再如墨家,曉百工,善機關,這是他們的術。而他們所代表的小手工業者的利益就是他們的道。他們希望兼愛非攻節葬明鬼,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烏托邦,便是他們的主義。


    這還不是這些東西該出現的時代,但陳健這一世隻為打基礎,所以播下了術的種子,讓這些人從技術中去塑造不同的世界觀,等到社會分工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便會水到渠成地出現階層利益的學說和代言者。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這個時代關於世界觀的思考,這麽快就會來臨,雖然不是也不可能是百家爭鳴的盛況,可這次思考卻打亂了他的全部計劃。


    十一月十四,距離冬至還有九天,陳健在粟城的姬夏學宮講學的第十二天。


    夜,有星如鬥,曳尾於星空,月為之黯,粟城驚,以為災禍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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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幾天村裏有位老人要死了,和爺爺奶奶同時代的老人。


    晚飯時,爺爺奶奶很平淡地說:“他兒子在北山坡挖墳呢,咱家那還有塊地,可別跟別人換了,向陽麵還有片鬆樹林子,將來就那了。”


    “誰那還有塊地和咱家挨著,不行就用河邊的那塊跟他換過來要是地方不夠。”


    “前幾天xx問我呢,你還沒選呢?得選了。”


    說的就這麽平淡,平淡的我愣住了。爺爺奶奶身體很好,不信鬼神,去年有傳教的來村子被他倆罵了一頓,傳教的說信了好能上天堂,我奶奶說信了不信都得死,誰還能躲過去啊?


    前幾天晚飯上那幾句很平淡很偶然的關於將來北山坡那塊地的討論讓我心裏很難受,我一直沒想過爺爺奶奶歲數大了的事,心裏特難受,也很害怕。


    是在吃飯的時候聊的,看著電視邊吃飯喝酒的閑聊,平淡的就像是在平時討論下頓吃什麽。


    一連幾天,心裏一直因為這幾句平淡的話堵得慌,亂哄哄的,什麽都不想幹。


    子欲養而親人已老,這是最可怕的事。以前從未感覺過,直到這幾天才難受的睡不著,回憶著過去的那些事。


    很久前,我爸媽結婚了,我還有個二叔。那是八十年代,三大件還是縫紉機自行車之類的,二叔結婚的時候條件逐漸好了,嬸嬸要的三大件把自行車換成了電視,媽媽對此耿耿於懷。


    婆媳叔嫂妯娌,這是最難處的關係,後來我略微長大了,媽媽跟我說起這件事,我那時候還小,做了一件現在後悔要死的事。


    那天我跟著奶奶住,早晨起來的時候不知怎麽想到了這件事,就問:“奶奶,你為什麽給嬸嬸買了電視,不給我家買?奶奶你是不是偏心?”


    我記得,當時奶奶正在係扣子,忽然就愣住了,呆在那裏,半晌都沒說話。


    童言無忌,可我懂事或許早,也或許當時奶奶的神情嚇到我了,直到現在我還記得。


    我不敢問奶奶還記不記得,等我懂了我做錯的時候,已經不敢提這件事。她或許記得,或許不記得,但我想作為孫輩的那句話一定傷了她的心。


    這些天晚上總會想起這件事,我想了想,還是不和奶奶說了,不提了。就這樣吧,把心裏的事說出來,不然壓得慌,反正誰也不知道屏幕後的我是誰。


    我是壞孩子,對不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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