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聽,嚇得從暈厥中強忍著心口絞痛喊道:“沒有沒有!真沒有啊,就是貪圖些貨物和他們交換了鹽,別的再沒多說啊。並不曾交換多次,換來的獵物皮毛還在,還請這位首領收了去,我們以後再不犯了!”


    陳健搖頭道:“這怕是不行。將狼養在羊圈中、將猴子養在桃園中,便是不吃羊的狼不吃桃的猴也會犯錯,那這錯到底是狼自己犯的呢?還是養羊的人犯的?你們住在大野澤附近,這一次不換,早晚也要換,我不知道便罷了,知道了又怎麽可能再讓你們犯這樣的錯呢?況且這樣的過錯,按照粟城的律法,要麽被殺,要麽被全族貶為奴隸……”


    月玫倒不是沒聽說滅族、殺全家之類的詞匯,可在別人嘴裏聽到是一回事,親眼看到那些嗷嗷哭叫的孩子和嚇得哭眼抹淚的女人就在眼前又是一回事,心中著實不忍,忍不住拉著陳健的手道:“殺人不祥,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我不忍看到這麽多孩子女人死掉,你一定有辦法的……”


    這時候人群中忽然鑽出來幾個老人,齊齊地匍匐在地上喊道:“這位首領,換鹽的事都是我們做的,其餘人並不知情。但求首領砍下我們幾個的頭顱,送到粟城,以為眾人警戒。你若怕有人再如我們一般犯錯,明春一早剩下的那些人便遷走到三五日之外的地方……”


    這幾位老人說完,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家人,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露出脖子,伸到了那些兵士的短劍之下,匍在雪中一動不動。


    十餘皓首與雪同顏,可隻怕片刻後便是鮮血滿地,陳健笑道:“這倒是個好辦法,也罷,我就順著你們。”


    那十餘個老人齊齊謝道:“多謝首領,我等臨死前恭祝首領的城邑倉廩豐實,首領百年不病。”


    月玫一聽,嚇得捂住了眼睛不敢看那些白首與頸子,帶著哭腔道:“夏,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這些人未必非要死啊……你救救他們好不好?”


    陳健佯裝皺眉道:“既是你求情,我也不忍殺這些老人。這樣吧,這次的事我便不追究了,你們明日就必須遷走,遷到七日之外,因為我明日可能就要走……我隻怕明日你們不遷,等我一走你們全都遁入了大野澤中……”


    老人一聽,竟然急躁道:“首領如此睿智,怎麽聽那女子的言語?她一個女娃子懂些什麽?還請首領速速砍頭,那女子你別再說了!我們犯了錯,自要領罪,不用你求情!”


    月玫從未聽過有人這般和她說話,又本來覺得自己本是好意竟被人如此說,一時間許多委屈湧到心頭,憋紅了臉,抹著淚道:“你們怎麽這般不知好歹?我便不管了就是……夏,你要殺便殺吧,我就是不想你殺這麽多人,既是可憐他們,也是但有你,殺人不祥……我是怕你出了什麽事……嗚嗚……你就讓他們明天遷走多好……嗚嗚嗚……我不管了……”


    女孩的哭對於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是致命的武器,可對那些老人來說並非如此,老人甚至生怕陳健改變主意,大喊道:“誰要你管了?我便求你了不要管……”


    月玫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哭著鼻子問道:“我做錯什麽了?為什麽要這麽說我?”


    本想著自己一哭至少陳健能安慰幾句,便故意轉過身跑開隻盼著一雙手將自己拉住,至少抹去自己臉上的淚勸一句:這樣的天氣哭起來容易皸了臉便不美了之類的也好。


    可慢慢背身跑了一陣,就聽到陳健在後麵笑了幾聲道:“好了,別哭了。砍他們的頭,兒女還能活著,他們還得謝我。按你說的明天就遷走,倒是今天死不了,可這路上凍出病來孩子要死、東西拿不走春天要餓、土地不曾翻耕秋天要哭,沒有屋子雪天要僵,還不定死多少呢。你不忍看著流血,你看不到的地方死了人心裏就不難過了是不是?還是說你整日間有奴仆生火,有狐裘敵風,竟不知道冬天遷徙要死人、地要燒荒、人要住屋?”


    陳健這番頗為惡毒的話讓月玫如受雷擊,一時間頭腦中一片空白,腳下竟有些踉蹌,原本粉色的夢一瞬間如同這皚皚白雪如此殘酷。


    “他竟這麽說我?他竟這麽說我?”


    心裏翻來覆去就是這樣的話,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喊道:“我再也不要見到了你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旁邊幾個隨行的人看的都愣住了,陳健衝著旁邊的人道:“送她回去,沒想到能遇到這些逃奴,有些是她不看到的好。”


    看著月玫在前麵邊哭邊走,陳健在後麵又喊道:“等等!”


    月玫雖然心中有氣,可其實還盼著陳健能說幾句好聽的,即便還在朝前走,腳步卻慢了下來,不曾想傳入耳中的卻是:“隻有籠中鳥才想著天藍地闊雪白梅香。蒼茫中真正的鳥兒,想的卻是天高太冷、地闊太累、翱翔有隼、雪天無蟲。籠中的鳥,那也敢說自己是鳥?”


    “哇……”


    哭聲更大,哭鬧中還看到月玫將身上帶著的一個夏城的泥娃娃拿出來狠狠地投在雪地裏,和之前嗟扔的那個香草荷包做伴兒,一邊哭著一邊喊道:“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你竟這麽說我,要你管!”


    陳健嘖了一聲,點頭示意幾個人跟著去看看,等了老半天,他以為自己會悵然若失,然而並沒有。


    等了半晌幾個人回來道:“三個人送她回去了。”


    “還哭著呢?”


    “嗯。把你送的東西都扔了。”


    “那爬犁上的冰屋子砸了沒?那也是我做的呢。”


    “沒,坐在裏麵呢。”


    “嘿,還有救。”


    陳健笑著搖搖頭,與剛才不同,這一次竟朝著爬犁遠去的地方又看了一眼。


    半天,回過頭來,衝著在那已經看傻了等死的老人道:“行了,我也不殺你們了,隻是這大野澤附近你們是不能再住了,畢竟與他們交換是不對的,你們說呢?雖說得了貨物,可命沒了,終歸不是好事,你們年歲都大,這道理總要清楚。罷了,就寬限些日子,冬日暫且住在這裏,明年一春便遷走,隻是讓族人口風都嚴一些,不要和外麵說出去,隻說你們不堪大野澤逃奴騷擾才遷走的……”


    老人萬萬沒想到這意外之喜,急道:“多謝首領,我們定然不敢再做。首領之恩,如同日月。這些貨物都是我們不該得的,便請首領萬萬收下。明春之上,定然遷走,斷然不敢再和大野澤中有些許聯係。”


    “那就好,我留幾個人住在這裏。不能死,不能病,到明年春上,你們遷走他們再回去。若是他們病亡……我便滅了你們村子。”


    “首領放心!敢問首領名姓,我們遷走之後,定然時時恭祝節年祭祀,不敢忘首領的大恩。”


    陳健擺手道:“罷了,我要不來,你們也沒有災禍,我帶來了災禍,又抹平了災禍,這就算恩德了?這樣的感恩我不喜歡,你們記住,管好自己的嘴巴,這事傳出去,粟城也會吊死你們的。”


    老人連連點頭,雖然陳健說的明白,他還是感恩不已,問不出陳健名姓,隻將眾人騎著的馬捏為陶象年年祭祀日後竟也成了一姓分支,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陳健留下了三五人住在村子,村中隻當祖宗一樣供養著,陳健挑了些好的皮子河珠之類拿走,剩餘的隻說不要了,村中人更是感激。


    離了村子,夏城人頗為不解,問道:“姬夏,你到底是怎麽想的?要真的為了大河兩岸的城邑,將這村子的事告與粟嶽便是。你要是不忍,便隻當看不到。可……可這麽做,我們是有些不懂了。”


    陳健笑道:“不懂?且不說別的,便是換鹽,這麽點鹽就換到了這麽多的皮子珠子,這些村子不走,咱們怎麽換?再說我還有別的用呢,這些村子在附近總是礙眼,遠遠遷走也好,這裏既沒有粟城的村落,粟嶽的手腳便也伸不過來,你們也都看到了,是村子那些人心甘情願求著我非要遷走的,可不是我逼著他們遷走的啊。”


    眾人想了一下,都在那笑,一個個搖頭道:“我們啥時候也能明明害了人卻讓人感激祭祀?”


    “快了。再過幾年一個個就都會了,不會的沒了剩下的都是會的了。”


    陳健話裏有話,也不管這些人聽懂了沒有,叫人將嗟牽了過來道:“和你們交換鹽的村子沒了,明年便遷走了,你說你們明年吃什麽?”


    “我剛剛卜算了一番,你們明年應該還有鹽吃,至少三天之後在這個山穀裏,真的會如你說的一般有鹽、草藥之類的貨物與你們交換。這一處山穀地勢平坦,不能藏人,倒真是個交換的好地方呢。”


    嗟楞著的時候,陳健叫人給他鬆開繩子,幾個人將幾個陶罐中的鹽包在了包袱中遞過來道:“這樣背著方便。”


    嗟不明所以,伸手沾了一下確定是鹽,更加疑惑,實在搞不懂眼前這人到底要幹什麽,三天後這山穀真的會有鹽和草藥?


    陳健也沒多說,一言不發地將嗟仍在野地中,轉身就要走,可看了半天嗟一動不動,陳健大笑道:“怕我跟著腳印?教你個辦法,爬到樹上走樹枝,誰也追不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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