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地稱讚之後,族人的一席話卻讓陳健心裏感觸良多:自己認為族人會水到渠成地想到染色,但事實並非如此。那個人想到了墨水是因為他平日的勞作是研墨,自己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在經曆勞動和審美需求之前,並非如此,這也算是一個警告:該如何引導族人而不是沒有勞動根基和需求基礎的灌輸?


    這種藍黑色是一種水溶性染料,容易褪色,但是成本低廉,用途及大,可以說在陳健前世是底層人最常用的兩種染料之一,人工製造二價鐵觸媒劑也不是什麽太過驚人的舉動。


    可以說沒有這種染料,便沒有黔首的稱呼,黔者,黑也;首者,頭也,包著黑色頭巾的人即為黔首。


    但是需要觸媒技術的黑染普及型絕對比不過青出於藍的靛染簡單,為什麽不是靛首而是黔首?是人們自發的審美追求?還是秦國統治階層尚玄的輿論宣傳塑造的審美需求?輿論宣傳部門如何在識字率低下的情況有效運轉?輿論宣傳的時候是族人想要什麽我去做;還是我做了就是想要族人去接受?


    再者關於這種染料的很多特點在陳健前世的古典小說中有很多側麵描寫,人們對於鞣酸和綠礬的描述性化學興致已經了然於胸。


    三言二拍開篇第一的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三巧兒和婆子夜話的時候,曾問婆子出嫁之前與人做過多次,恁地就能冒充了黃花處子嫁出去?那婆子便說以石榴皮和綠礬煎湯洗洗,下麵便收緊了,新婚夜裝腔作勢地喊喊疼弄些胭脂便糊弄過去了蠢漢。石榴皮一直就是底層鞣酸染黑著色的重要來源。


    這個故事說明了實踐性和描述性來解釋世界不是不可以的,在未經影響的文明自然發展中,這種另類的科學雖然缺乏了定理定義,但卻以實用性為目的造成了廣為流傳的效果,當這種實用性描述累積到一定程度後,隻需要有人臨門一腳提出總結歸納的科學方法,便可從描述性科學躍進到理論性科學——但是理論性科學在前期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掌握的,並不便於技術的傳播,先積累後理論,不失為一條前期便於普及的路。


    前世理論定義上的澀,是指:上皮細胞在單寧、明礬等溶液的浸泡下產生的起皺、收縮的複合感覺。故事中很顯然那婆子已經知道了起皺、收縮的複合感覺產生的澀滯會讓原本潤膩的感覺變為澀,眾人走多了的路變為荊棘叢生本沒有路,自然可以蒙混過去。


    再者,那婆子顯然知道,這種單寧明礬的混合物是一種水溶性的物質,否則洗過之後黢黑洗不掉顏色,想要裝成粉色確實也難。


    婆子不需要知道澀的定義,也不需要知道鞣酸亞鐵溶於水,隻需要知道有用即可便會傳播開來,那麽技術推廣的時候暫不急著講理論,是否更容易傳播和被接受?


    麵對這碗黑乎乎的水,或是因為陳健沉浸在編寫課本的構思中,想到了很多,既然這項技術在幾年後要推廣,配合幾千完成了開蒙教育的國人紮根蠻荒,如何推廣這是必須要考慮的事,因為這會形成一個規矩影響後來的走向。


    在物質積累到足以普及全民義務教育之前,技術傳播以術為主體、以道為輔助,先傳術,後解道,水到渠成。陳健盯著那碗黑水,警告自己將這個想法寫到木簡上備忘:在十年計劃之後的技術推廣之前,一定要給學堂中的那些人上一堂陽春白雪與下裏巴人的課,麵對尚處剛剛開化的村落城邑,講技術的時候千萬不能上來就講為什麽,而是要先講技術結果,否則就是發誓要讓族人聽不懂。


    陳健暗暗警告自己,在編寫課本的時候,一定要帶入這個時代的思維方式,編寫後一定要先讓這個時代的人聽一聽,確定能聽懂之後才能定下來。萬不可陽春白雪,一定要下裏巴人。萬不可以自己的思維方式為基礎,一定要符合時代的思維方式。


    許是對著黑藍色的水站的太久,看起來有些癡傻呆滯,說出墨水的那人更是當自己說錯了什麽竟讓姬夏楞了這麽久心中惴惴,好在紅魚輕咳了一聲,才讓陳健清醒過來,茫然地看了看眾人,略微尷尬地笑了笑。


    再看了一眼姬柏等二十多個選定的親衛,說道:“你們將不是咱們族人的人都清理開,圍在外麵。”


    領命而去後,這裏隻剩下夏城的人,陳健用手拍了拍那碗黑水道:“大河諸部拜光明,以花為美。花色斑斕,青紅藍綠,若是花色單一總會看厭。這就和穿衣一樣,大家都穿著麻黃色的衣衫,你們就不想把衣服變變色?”


    眾人點頭道:“那誰不想呢?早在夏城的時候,有人便想著以花瓣萃汁染色以為美,不過花瓣萃色太難,百花盛開之際又是春夏忙碌之時,總沒時間。”


    說到這,眾人才悟過來,指著那碗黑水道:“這可以染布匹衣服!”


    “是啊,正是這樣。而且這是藍黑色,耐髒,染了塵土也看不出來,倒省了女人許多河邊捶棒槌的力氣。”


    說完後,陳健叫姬柏過來,又說道:“今天呢,有三件事要說。一個是以後咱們可以染衣服了,不但有黑的,明年還有藍的和黃的。除了咱們自己穿,還要和其餘城邑的人交換,這每年又能收入不少粟米財貨,也能讓咱們夏城的錢貝變為其餘城邑都認的錢貝。”


    “第二件呢,就是這件事關係到整個城邑,司貨那裏收入的多,每年發給大家的也就多。這染色的辦法被其餘城邑的人學去了,那咱們便換不了那麽多。這和火藥還不一樣,火藥作坊在夏城,這裏將來是要來很多各個城邑的人的。”


    “第三件,今後還要建更多的作坊,為了防備別人知道,我選了姬柏等二十個人,名為黑衣衛,專門管轄這些事。木門高牆可以防備住其餘城邑的人,卻防備不住咱們自己的族人。今天這事這麽多人知道,我是刻意的,便以今日開始,五年為限,若是這東西傳到了外人那裏,姬柏便要查出來是誰露出去的。查出來後,送回夏城,雖然還沒有這個規矩法度,但我想族人們一聽可以多分不少好東西的事被砸了,縱然不將其絞死也要被流放。”


    眾人身上一寒,卻知道這事可不是瞎說,況且這還涉及到眾人籌集的財貨六年後的分成收入。


    陳健借勢道:“以此為例,我做個玉牌,以後姬柏若是帶著我的玉牌去搜屋子抓人的時候,不可阻攔,我這麽說大家不反對吧?”


    一幹人都點點頭,陳健一把抓住姬柏的肩膀拉過來,說道:“這件事開始,你也要學著些。我說要保守秘密的事,你需要將當時聽到的人都用筆和木簡記下來,存放好。譬如五年後這件事露出去了,那麽查的時候,隻需要翻看木簡找到染色這一卷一個個追問就是。老祖母記性那樣好,氏族時候還要結繩記事呢,更況於咱們了?”


    規範是一點點出現的,姬柏自然不會反對,點頭稱是,按照陳健的指點叫眾人在木簡上簽下姓名,外麵留下記號,陳健交予紅魚讓其和以往用麻布絲帛記下的種種放在一起。


    當日下午,陳健便帶人染了去找石頭的眾人的換洗衣衫和包頭巾,以為幾日後的粟城會盟做準備,也算是一種輿論審美引導。


    染色是一套技術,包括之前的鉀堿漂洗去除纖維上的膠質等等,以及如何還原本色漂白等。


    因為這的確是陳健前世所熟悉的藍黑鋼筆水,所以問題並不難:中學時候常用的可以擦拭鋼筆水痕跡的“魔筆”,便是以麵堿和次氯酸鈉等氧化劑為主,氧化二價鐵或是生成碳酸鐵水解由藍黑變為淡紫粉色,從而塗抹改正寫錯的字。以此推斷用草木灰鉀堿漂洗這種藍黑染色後的衣物也是可行的。


    將這一套技術整理出來後,也記錄下來,三五日後第一批染色的衣服已經就緒。


    其餘人的的衣服和頭巾都是純藍黑色的,姬柏等人則是在染料中加入了一些樹膠和鬆墨,又以蜂蠟融化後,在身上畫出了夏城的麥穗標誌。


    蠟畫出的麥穗標誌在染色的時候可以阻礙染料塗抹到蠟融化的地方,留下的麥穗帶著蠟被揉搓後留下的天然條紋,很有層次感和味道,極為神奇,這是向各個城邑親貴階層推銷的。


    眾人穿著染色後的新衣,興奮不已,幾日後去外麵尋找石頭的人也陸陸續續回來了,收獲尚算可喜,但並沒有陳健想要的結果,好在還有十幾人沒有回來,還有希望。


    等待眾人歸隊期間,陳健挑選出了二百個印染工,並將之前這些人做奴隸時做過什麽的記錄拿出來,挑選出了身強力壯的四千人作為作坊工,剩下的四五千則被帶到了湖對岸的叢林中,以八百人為一隊,分為了八個村社農莊,叫他們先放火燒山,準備秋種。


    讓紅魚從榆城中的族人中挑選出了十六個,讓他們先駐紮在那些什麽都沒有的村社農莊中,以作種田指導。


    約定好的日子來臨之際,派出去的士兵還有十餘人沒有回來,陳健也知道這個時代很可能因為一些偶然因素會延誤日期,也就不再等,隻說讓他們回來後自己去粟城就是。


    然而不等出發,剛剛忙完村社農莊分配事物的紅魚氣喘籲籲地跑到了碼頭上,將陳健拉到了一邊,麵色焦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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