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健隻當看不到眾人神情,接著說道:“咱們祖先從大山中來到大河兩岸,種粟捕魚,汗滴血流,終於給咱們這些後世子孫留下了尺寸之地。咱們今天在這裏會盟,最不想看到的是什麽?”


    “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咱們的土地成了夷狄的土地,逼著咱們披散頭發,淪為奴隸,改說他們的語言,讓祖先斷了祭祀。”


    “尤其是在我得到了祖先的指引,有了火藥、戰車、戈矛、駿馬這些東西之後,更是如此。倘若這些東西被夷狄學去,咱們便會死傷更多的族人,甚至可能被他們滅族。”


    “再者,譬如大河水患,這不是一個氏族兩個氏族的事,一旦決口,幾十個城邑都會成為湖澤。再如一兩個氏族交戰的時候,竟然挖開大河淹沒對方城邑,他自己的城邑不會被淹,可是除了他的城邑,下遊的許多城邑卻要化為魚鱉之食。”


    “再如東夷入侵,一城抵抗,其餘城邑卻不發兵相救。咱們每少一座城邑,夷狄便多一座城邑的奴隸,日積月累,要是有一天輪到你們頭上的時候,隻怕就已經沒有人出兵救你們了。”


    “所以,既然大家於此會盟,那麽會盟的諸位,你們城邑的一些事就不隻是你們城邑的事了,而是關係到祖先子嗣大河諸部所有氏族的事,關係到祖先祭祀能否斷絕,關係到後世子孫是否為奴的事。”


    “在這個所有氏族的共同利益之前,各個氏族的利益都是可以舍棄的,都是排在後麵的。事有輕重緩急,就像馬上就要下雪,粟米還沒收獲,這時候收獲粟米是最大的事,其餘的都要排在後麵,這沒錯吧?”


    “當有氏族試圖做出違背祖先,投靠夷狄,挖開河堤,屠戮族人這樣的事時,今日會盟的所有氏族,所有還祭祀祖先的人,就有權利去幹涉這個氏族、審判氏族首領,甚至將他滅族!到時候,我夏城就是第一個出兵的氏族。”


    “而為了防止出現這樣的事,隻怕要定個規矩,不合規矩的人不能成為首領,還要麵臨各個氏族共同的征討。”


    話音剛落,整個屋子頓時亂了起來,攜著剛剛獲勝的傳說般的威懾,各個首領對於陳健的這番話相當不滿。


    “姬夏是什麽意思?難不成誰做首領你都要管?你管的未免多了些!”


    “縱然你們夏城兵士善戰,難不成你要和所有氏族為敵?”


    “會盟會盟,你是首領,我也是首領,你憑什麽管我?你說我不和規矩我就不和規矩?”


    “百餘年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也沒見夷狄搶走我們的土地,姬夏這話說的古怪!”


    粟嶽終於明白過來陳健要幹什麽,這時候他也不可能退後,麵對眾人的爭吵,他戰起身道:“先不要吵,姬夏說的倒也沒錯,真要是做了諸如違背祖先、投靠夷狄、挖開河堤之類的事,難道還不能征討你們嗎?”


    大義在前,祭祀祖先就是這個時代最大的義,認是誰都不能反對。


    短暫的安靜之後,陳健又道:“我何德何能來評判大家的對錯呢?隻不過是大家評斷出一個人做錯了,我會出兵而已。我是手,去打人,但我不是頭腦,去說對錯。誰錯了,腦袋告訴手,手去打,僅此而已。不隻是我,難道粟嶽首領會認同那些事嗎?難道他就不會出兵嗎?”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這番話盯住了粟嶽,他是會盟之首,首者頭也,陳健這番話的意思是說以後要聽粟嶽的?


    粟嶽感受著在場眾人的目光,心中雖然盼著這一切的實現,但是卻知道這時候絕無可能,心中暗罵陳健,臉上卻帶著笑容道:“看我做什麽?我是眾人推選的盟首,卻也沒有能夠評判對錯的德行。姬夏的話並非是這個意思。”


    陳健暗瞟了一眼粟嶽,笑道:“是啊,粟嶽首領的德行也不能評判對錯。人總有眼花的時候,總有看錯的時候,也總有分不清是非的時候。可有一樣東西是不會錯的,就是規矩。譬如畫圓,你以手做,看似是圓的,但究竟是不是圓,要用規尺去量。”


    “各個城邑都有各個城邑的規矩,族人守著規矩方不能亂,征戰之時守著規矩才能戰勝敵人。”


    “既然各個城邑都有各自的規矩,為什麽咱們這麽多城邑會盟,就不能有一個大的規矩呢?有了規矩,便可以評斷誰對誰錯,有規矩可以依照,難道粟嶽首領就能隨意說哪個城邑做錯了嗎?”


    “今日大家都在,就定出一些規矩來,大家要是同意就記下來。任何城邑的規矩,不能大過咱們共同的規矩。譬如祭祀祖先是條大規矩,有城邑說我偏不遵守,我偏不祭祀,那麽要麽退出會盟,要麽便要被滅族。”


    “規矩是由大家定的,那麽便由諸位首領評斷誰符合規矩,誰違背了規矩。東邊城邑的事,大家也看到了,他們的族人前來粟城請求咱們去監督他們的首領,不要再出之前那樣屠戮族人的事,而之前的首領被我抓了回來。為什麽我一個外人可以抓回他們的首領?不正是因為他違背了規矩,屠戮族人想要投靠東夷嗎?”


    “在這規矩之內,你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其餘城邑絕不會去管,也沒資格去管,難道你們以為夏城想要吃什麽、如何種田會願意讓別人指手畫腳嗎?”


    “但如果超出了這個規矩,那就不是你們城邑的事了,而是整個大河諸部的事,那就必須要管。”


    “咱們都是同一個祖先,如今粟嶽即為盟首,便如同家中長子。有外人欺辱的時候,需要長子拿著戈矛出去教訓外人,作為弟弟,也要對兄長尊重。這樣這個家族才能和睦。而如果有弟弟做了背叛家族的事,作為兄長的就一定要出麵,召集剩下的弟弟去教育他,這樣才能讓其餘的弟弟不敢生出背叛之心。”


    “我提議,第一條規矩,就是一旦出現夷狄入侵、大河決口、旱蝗天災等事,在此期間一切盟首擁有調度城邑之權,可任免治水、疏浚、將兵之人,一並統領,任何人不得違背。這些事,都不是一座城邑可以解決的,大河決口,一座城邑能做什麽?疏通河道,修繕河堤,一個城邑不過如同用一碗水去救一屋子著火的柴禾。羊群尚且還有頭羊呢,況且咱們這些人呢?”


    “同樣,如果有城邑受到夷狄侵襲,盟首必須要發兵救援;如果有城邑顆粒無收,盟首同樣需要接濟粟米。否則則視為放棄盟首之位。既做兄長,就要有兄長的樣子。”


    講完了道理後,陳健拋出的一條最容易被接受的規矩,當初大會盟變為小會盟,留下的氏族基本都是麵臨夷狄威脅、大河水患的城邑氏族,也清楚這天災兵禍之下,一個城邑的力量太弱小了。


    他不過是把會盟之初的本意用文字規矩的形式確定下來,造成一種既成事實,便於傳播和讓各個氏族的族人接受,形成一種原始的統一概念,也以此逼迫作為盟首的人的道德製約。


    在城邑分散的條件下,不可能出現絕對的權利,想要權利就得有義務,這也便於其餘氏族接受。


    投票的結果更是一幕鬧劇,陳健和粟嶽率先投下了銅貝,依托粟城的城邑緊隨其後,草河諸部也跟隨陳健投下銅貝,這時候已經接近了小半。


    心中肯定有反對的,但是想著和夏城的貿易,答應訓練的兵士,百人破城炸藥轟鳴的恐怖,以及十餘個城邑二十多個氏族的帶頭,終於全部投出的都是支持的銅貝。


    琉璃和銅貝區別太大,眾目睽睽之下誰都看得清楚,這可不是投完支持或反對沒人知道,那還不如看大家都同意就同意,免得招人記恨。


    於是不等陳健提出第二個規矩,就有人先提了出來:要求投貝或琉璃的時候,藏在木箱中,不要明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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