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充滿憤怒和原始而又幼稚人文思想的話很快傳到了剛剛睡醒的陳健耳中,陳健聽完後問夏城的老國人道:“你們覺得怎麽樣?”


    “編出這番話的人是個人才,說的都對。但是……但是我們不喜歡聽。如果抓到這個人,倒是可以送到石薺那裏,為石薺的戲編更多的對話。”


    “是啊,聽不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這才可怕啊。他沒有欺騙,每一句話都是咱們夏城的故事和姬夏曾經說過的東西……我不喜歡聽這樣的實話,卻又不得不說他說的很好。”


    陳健也笑了起來,自己從一開始就忽悠的黑白熊故事總算有了個良好的作用,靈魂和肉體的剝離和黑白二元思維,讓聽到這些故事的人很容易思索人和動物的區別——將思考和頭腦變異為靈魂。


    故事取自盤古開天和女媧造人,區別就是女媧是先捏後甩,所以人才有高低貴賤之分,而這裏變成了每個人都特麽是甩出來的,區別隻在於後天的靈魂。


    故事中靈魂是可以轉世的,但是死後的靈魂不論好壞都要歸於祖先的世界,清空思想後的靈魂空殼重新浸入到新生兒的身上,沒有什麽忍到下一世的說法,更沒有如出一轍的做好人上天堂的欺騙,一切都是可悲的結束——沒有了記憶的靈魂還是原本的靈魂嗎?


    他給了那些大野澤的逃奴以人的身份,讓他們思索人的本質是什麽?顯然如今的思考都是唯心的,但卻是更容易理解的。


    他看似無意看似真誠地告訴那些人之所謂要勞心是因為他們愚笨,可又不斷地告訴眾人愚笨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的學習造成的區別,於是天生的高低貴賤也被打破。


    他看似無恥看似無賴地告訴那些逃奴,自己不是好人,隻是需要他們的力氣,所以那些人終於明白勞心者與勞力者相互依存。


    他看似無用地遵守著可笑的規矩,就是希望眾人完善規矩,而不是打破規矩寄希望於一個聖人一般的首領。


    這一切不完美,但在這個時代已經足夠,也更容易被理解,夏城的神話是可笑的神話,是可被證偽的,連祖先的指引都有可能是壞人假扮的,是分黑白的,是後天努力的。


    許多年過去,當初洞穴中篝火旁的種子第一次結出了他想要的果實,這讓陳健很欣慰。


    思想已經傳播出去,伴隨著夏城的說書人和戲劇流傳出去,總會有人相信,總會有人思考。


    夏城人被這番言辭弄的無可奈何,夏城也沒規矩說不準隨便說話,可這番話給了那些作坊工太多的力量,讓他們相信自己的爭取是可能勝利的。


    最為現實的問題擺在了這些人的麵前,作坊的運轉完全停歇了,最苦最累的彈毛、搬運、挖坑的作坊工基本都停止了工作,整個體係被打亂。


    前幾天剛剛傳來的好消息,羊毛氈和簡單的加了銅釘的昂貴皮甲在其餘城邑很受歡迎,為染紡司贏來了一批大訂單,要求在明年五月之前交付。因為五月正是打仗的最好時機,看來別的城邑已經按耐不住了。


    此時每一天停工都給夏城人帶來極大的損失,可以說停十天就足夠賺來所有人的冬衣,稍微一算就知道其中的得失,可是這時候又不能答應,否則這種事會愈演愈烈。


    眾人愁眉不展地圍著陳健,有人忍不住道:“何必要這麽多規矩?要我說奴隸製度就很好,抓回來全都當奴隸,這樣三天兩日地鬧,還不如奴隸呢。”


    可有人立刻反對道:“奴隸種田還行,做作坊工怕是不行,總不可能用繩子捆住他們吧?奴隸做事可絕沒有這些作坊工快。隻要不破規矩,咱們幾百人就能管住這幾千的作坊工,破了規矩怕是要從夏城再調集一千人才能壓製的住。”


    “這群人不可能做奴隸的,做人是他們的底線,他們可不是很怕死。這些人走了,咱們要損失多少?姬夏說將來要煉鐵,一天能賺多少?這些人走了,難不成讓咱們自己去背礦石燒磚窯?”


    “要我說就是查出來這東西是誰弄出來的,這種人太危險,必須殺掉。”


    “怎麽查?以什麽理由殺?規矩裏暫時可沒有隨便說話要殺頭的說法,就算以後再多出規矩,那也得先把這件事弄過去。本想著殺一批嚇嚇他們,這回可好……”


    陳健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了一陣,問道:“你們說給他們發冬衣比起他們不幹活二十天,哪個損失大一些?”


    “那還用說?肯定是不幹活啊。馬上就快下雪了,很多事還沒做完,如今耽誤了這二十天,就得等到明年四月了。這可不是二十天的事,統計計劃司那邊早就定好了每一天的計劃,一下子全亂了。”


    眾人也都支持這個看法,陳健笑道:“那你們說,作坊工幹活是不是比奴隸快?”


    “那肯定是。”


    “咱們的目的,從來都是給最少的東西讓他們幹最多的活,從始至終都是一樣的。假使原來咱們給一他們幹三,如今咱們給二他們幹五,哪個合算?”


    “當然是給二幹五,但話不是這樣說,今天給了他們二,他們明天就會要三,人心哪裏會有滿足的時候?咱們也一樣,當然是希望他們幹的又多,要的又少。”


    陳健笑眯眯地點點頭道:“看來你們腦子很清醒。但是你們還沒想明白他們如今能夠要求咱們的最根本原因。我來告訴你們,因為他們人少,每個人咱們都需求。”


    “倘若榆城作坊每天做一百個東西,原來每人每天幹三個,那需要三十三個人。等到他們每天幹五的時候,隻需要二十個人。”


    “他們一無所有,隻能靠賣力氣吃飯,咱們就給他們二,不給他們三。我就不信三十三個人全都不幹?一旦有二十個接受了二,那麽咱們就不用考慮剩下的十三個要求的三了,說不定到時候還有人求著讓咱們給他們一,他們好搶走要求二的人的位置。”


    “假設現在榆城有十萬作坊工,咱們還怕什麽?你們不幹,有的是人幹。所以歸根結底是人!更多的作坊工,更多的一無所有而不是奴隸的作坊工!”


    “怎麽有?讓這些作坊工得到的東西多一些,以便吸引更多的人逃到這裏,他們一無所有,但是聽說榆城可以做人,而且給的東西還不少,比做奴隸的時候強多了,你說到時候有兩萬作坊工,咱們隻用一萬五,那些人還不是隨便咱們揉捏?”


    “放長線,釣大魚!所以我的意見是……和他們談,答應他們一部分條件。然後等石薺回來,把這件事編寫一幕戲劇,四處演出,引誘其餘城邑最底層的國人奴隸逃到咱們這裏。”


    陳健說的很好聽,下麵的人也覺得有道理,但是他們並不知道利益的可怕,如今壟斷的作坊肯定是有利可圖的,有兩萬作坊工就能幹起來兩萬的作坊,至少在榆城外擴之前絕不會出現作坊工過剩的情況。


    可是到那時候平衡已經打成,作坊工已經學會了抱團求活,到時候木已成舟,想要再退回來卻沒有後悔藥可吃。


    眾人考慮了一陣,支持了陳健的意見,但是所有人都要求陳健自己去和那些人談,理由是:自己不知道該怎麽談,什麽該答應什麽不該答應,希望姬夏在談完後再讓這裏的人學學,以後也要知道遇到類似的事該怎麽做。


    陳健自是應允,他也不著急,隻讓眾人告訴那些作坊工:這麽多人的要求太亂,讓他們選出三個代表總結他們的意見來和自己談。而且自己保證不會事後報複那三個人。


    自己還是很有信譽的,至少至今為止在作坊工麵前還沒有說話不算話,然而下午反饋回來的消息卻讓陳健哭笑不得。


    鑒於陳健上次拖延了時間,這一次作坊工要求陳健將不報複那三個人的話刻在陶泥板上,即:除非那三個人違反了之前夏城的規矩,否則不得開除。同時形成定例,之後選出的代表同樣適用。


    同時為了防止陳健玩弄規矩,這一次要求陳健對祖先盟誓,而且盟誓不能以個人名義起誓,要以夏城議事會首領的名義起誓,作為和夏城那些寫著規矩的陶泥板一樣的規格,高於寫在木頭上的榆城作坊條令——木頭條令和陶泥板條令有衝突時,以陶泥板為準。


    二十天罷工極限所能換來的要求不能太多,陳健很好奇那些人懂不懂利益交換,會不會提出一些完全不可能答應的條件。


    但這個條件顯然在可以答應的範疇之內,當著眾人的麵盟誓後,當天晚上,三個被作坊工選出的人就來到了計劃統計司的屋子。


    三個人陳健都認得,都是當初大野澤中的領頭人物,嗟自然在其中。


    三個人也沒坐地起價,直接說出了四個要求。


    “每人發一件冬衣。”


    “派出醫藥司的人專門照看生病被抬走的人,要求那裏建起磚瓦房屋作為隔離區,如果醫藥司沒人,作坊工可以抽出三個女人專門照看。”


    “十歲以下的孩子每天做半天工,上半天學。可以從作坊工中選出八個人聽課,再由這八個人負責教會作坊工的孩子,那八個人不需要夏城出錢,作坊工會集體湊出供他們脫產學習的錢。”


    “要求降低每天的定額,定額外的計件工資不變,變相提升作坊工的待遇。”


    三個人再三重申,不達成這四個要求,絕不複工。


    陳健暗罵了一聲這三人傻,哪有一開始就把底線說出來的?不過也對他們的要求很高興,第三件是他想做但是老國人未必同意的事,正好由他們提出來,而且這四個條件並不算高,完全在二十天罷工的損失之下,按照絕對理性的思維自己這邊或許會接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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