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說的輕鬆,無非打爛了重建,可心中仍舊對這種最壞的可能充滿惋惜。


    兩座城邑畢竟是每個人汗珠子摔八瓣兒建起的,牆上有汗,土裏有血,真要打爛了重建需要極大的勇氣,並非每個人都有。


    姬柏聽完這番話,對於陳健如此心狠的決定很是驚詫,雖然對陳健極為信任甚至有些崇拜,可還是忍不住問道:“姬夏真的忍心?而且一旦打起來,死的是咱們自己的族人啊。我覺得……我覺得內鬥的話,沒有英雄也沒有勝利者。”


    “不忍心又有什麽辦法?靠嘴能說動別人的話,這天底下哪裏還有戰亂?戰爭因何而起?還不是利益嗎?城邑之間如此,城邑之內也是如此。”


    “倘若我們攻打下了一座城邑,既不把那些人抓來做奴隸,又允許他們按照之前的習慣生活,甚至還無償幫他們建設……被攻下的那座城邑會恨咱們嗎?”


    “顯然不會。可問題是咱們憑什麽要這麽幹?打仗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抓取奴隸掠奪財富嗎?歸根結底仍舊是利益。夏城有底層,其餘城邑也有底層,可如果夏城勝了,夏城的底層要高於其餘城邑的底層,無形地盤剝了其餘城邑的底層,什麽城邑榮光祖先榮耀之類的都是利益的皮,隻不過利益用了城邑族群這個好聽的東西來掩飾。”


    “除非你像我說的攻下別的城邑就是為了讓他們過得更好,隻怕沒人會這麽做吧?對其餘城邑的戰爭可以用為了城邑之類的話來掩飾,對城邑之內沒辦法用這麽好聽的話來掩飾,可本質都是一樣,不要說什麽內鬥無英雄之類的話,要看你是不是為了城邑的大多數過得更好。”


    “你要是為了城邑的大多數過得更好,憑什麽不算英雄呢?”


    “如你這樣疑問,倘若有族人殺了人偷了盜搶了錢財,就因為他有族人的身份,於是就不能處死他?於是就該責問抓住他處死他的人有力氣殺族人卻不去殺外敵,是懦夫非英雄?明著偷搶是偷搶,暗著就不是嗎?”


    姬柏思索良久,豁然欣喜道:“我明白了!”


    陳健擺手道:“不但你要明白,還要讓每個黑衣衛都明白。這就是為什麽對麵的那些作坊工可以這麽快凝聚在一起的原因,因為他們知道為何而戰。這很重要,等這邊平靜了,咱們的軍中也會置下這樣的人。知道為何而戰,才能戰無不勝。”


    “歸根結底,都是為了打贏。在沒有更好的人選之前,我可能會讓你作為整個黑衣衛的宣講者。很快就要亂起來了,到時候去解開那些族人心中的疑惑。讓他們知道自己做的對,做的是英雄之舉。”


    姬柏點頭稱是,坐下來仔細回味著陳健剛才說的那些東西,準備用匱乏的文字整理出來以便牢記。


    而陳健也沒有放鬆,嘴上蔑視心中卻不能鬆懈,確定了那些人準備逃走了,陳健這邊終於開始有了動作。


    先是把自己掌握的負責宣傳的人叫到了一起,一直隱忍不發的輿論機器在他的帶領下開始高速運轉起來,為即將到來的一場大混亂做準備。


    這些人是要等議事會的那群人離開之後再去宣傳的,利用他們逃走留下爛攤子的事大做文章。


    可就在這天的傍晚,密謀者們準備離開的時候,城邑內卻有人做了那些宣傳者想要做但還沒開始做的事,讓原本混亂的局麵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事情的起因源於被作坊工綁縛的姬雲,而更早的起因是兩年前在礦山姬雲聽到的陳健的那番話,那番讓姬雲猜到了陳健心思的話。


    手腳被綁著,頭腦卻沒有被綁著。


    兩年前陳健說出了將來過於國人的一些改動,姬雲便猜到了陳健可能要有大動作,他一直管著自己的嘴,連自家女人都沒說,當時心中就想著將來要站隊的時候站在哪邊。


    如今麵對這樣的亂局,他想到了陳健當初的那些話,也很自然地明白過來當時看似根本不存在的那些國人那些百姓是誰,很顯然就是這群作坊工。


    實際上陳健什麽都沒和姬雲說,可正因為什麽都沒說才讓姬雲看到了機會,看到了一個拚死一搏換取信任和前程的機會。


    說了那是依命從事,沒說那是不謀而合,完全不同。


    在礦山的時候,他有過機會,把握住了,得了他自己都不敢想的稱讚。


    如今這個機會隻比當時更大,隻不過卻也更難。


    兩年前的機會不需要得罪人,隻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如今卻要徹底和夏城的守舊派劃清界限,把自己陷入這場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爭鬥中。


    如果陳健輸了,他這輩子也就完了,而且會死。


    但他相信陳健不會輸。於是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要站隊就要不要怕失敗。


    對麵的很多消息隻隔著一條內河,議事會說出分掉公產以求人人奮進殺敵的時候姬雲和那些作坊工也聽到了,也看到了對麵的混亂。


    作坊工們對此無所謂,嘲弄了一番對麵後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的事,反正這些作坊等他們走後就和他們再無關係了。


    姬雲看著這群作坊工,叫嚷了幾句問道:“你們一定要走嗎?”


    “廢話,不走留下來做奴隸?”


    “姬夏或許會答應你們的要求的,隻要把規矩……”


    “別和我們提規矩,規矩還不是可以隨意更改的?姬夏倒是守規矩,結果呢?讓你們的議事會擼個幹淨,如今連影子都看不到。如今連這些公產作坊都要分掉呢,隻求你們的人奮勇一點過來屠殺我們呢,我們為什麽還要傻傻地留下來?”


    姬雲喊道:“姬夏若在,定然守規矩的。你們爭取到的東西,姬夏可沒違背過。”


    這話倒是不假,作坊工們也深有感觸,幾個人低頭不語,胳膊上纏著黑布的一人道:“你說的沒錯,但沒有意義。姬夏曾經是議事會的首領,如今卻未必是。再說我們信他又能如何?他要是死了,下一個人還能和他一樣?本來我們以為榆城很好,至少有規矩約束著。我們留下不是因為姬夏,而是因為規矩。現在我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留下的。”


    姬雲懇求道:“那能不能讓我去河邊和對岸的族人說幾句話?他們被欺騙了,姬夏又不知道在哪裏。如果他們真的為了分掉公產而廝殺過來,對你們也不好,你們說是不是?”


    紮著黑布的人瞥了姬雲一眼道:“你有這樣的好心?”


    姬雲想著,自己既然已經站隊,獲勝後這些人肯定就是和自己一樣的國人了,這時候正是需要彰顯自己形象的時候。反正敗了是死,勝了可就得為將來打算了。


    於是他大聲而又用自豪地語氣喊道:“我是為了夏城為了榆城,為了所有的親族!我說的話或許有人不願意聽,可能會在你們走後殺了我,可為了城邑更好死又算得了什麽呢?”


    實際上他感覺自己不會死,而且這些人也不會走。不管是死還是這些人走,剛才說的那番話可就沒有機會留名千古了。


    雖然他心裏明白如果此時陳健死了自己才不會喊這樣的話呢,但人心隔肚皮,除了自己誰又知道?


    縱然如今還是敵對狀態,姬雲的這番擲地有聲的話還是博來了滿堂喝彩,不少作坊工自發地用在榆城學到的習慣鼓掌稱讚,幾人讚道:“我們倒是真的很喜歡你們夏城人,至少你們有些人的腦袋裏裝有一些別人看來會譏笑嘲弄的東西。據說有為了尋找城邑怎麽才能和睦的人,連司寇都不當的;也有為了回城邑報信而差點累死的。嘖嘖,想不到你也是這樣的人。”


    姬雲冷著臉道:“咱們現在是敵人,你們稱讚我無非是想讓你們的人也學我,可你們未必學得來。”


    胳膊上纏著黑布的、姬雲很討厭而且總是露出牙齒表情總像是嘲笑、總會在眾人麵前宣講一些事的那個人聳肩道:“我們不用學,因為我們不用喊,而是在用雙手去做。我們不如你說的好聽,可我們雙手仍在作坊中勞作,在河邊握著戈矛,這可比說有用多了。”


    姬雲哼了一聲,心說怪不得這個人在絞刑名單上,言如箭舌如矛,句句帶血,字字穿心。


    倘若讓對麵的人知道上次暴亂流傳很廣的那番話就是這個人說出來的,隻怕不止要絞刑。


    最終那些作坊工還是笑嗬嗬地把姬雲押送到了河邊,或是出於一絲尊重。


    麵對著熟悉的故人,姬雲大聲喊道:“諸位族人,怎麽會變成這樣?姬夏呢?為什麽允許那些人胡搞?他們懂什麽?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那點破權利,哪裏想過整個夏城?言出而無信,怎麽能夠讓人信服?說好的規矩可以隨意更改,今天是針對這些作坊工,明天會不會落到我們的頭上?”


    “公產變動,按照咱夏城的規矩,不是議事會能決定的,是要開城邑大會一起商量的,這不合規矩。這麽大的事,就在一間小屋中決定了?我看你們有人還笑嗬嗬的,天啊,難道還有什麽比這還可怕?”


    “毀了規矩,一間小屋就能決定整個城邑的命運,難道那些在小屋中的人想要你的性命你的財產會比改變城邑還難嗎?”


    “這樣的亂局全都是因為規矩的輕易改變,難道你們還沒醒悟過來這一切的亂局是因為什麽嗎?如今作坊工們已經要走了,到時候剩下一個空的城邑,這損失由誰出?難道議事會毀掉規矩的那些人會拿自己的私田私產補償大家嗎?”


    “這些作坊讓大家分掉,可是大家要一堆沒有人的磚瓦有什麽用?到時候還不是我們這些人要做更多的活?如今咱們一天勞作四五個時辰,等這些人一走可就要勞作七八個時辰了!”


    “看看吧,現在榆城成了什麽模樣?到處是胸牆溝渠,十幾天的時間,往日我們可以換來多少東西?可現在呢?什麽都沒有!議事會的人還有土地奴隸,他們不要作坊一樣可以活的很好,甚至沒有了規矩的約束會更好,可咱們除了靠規矩來保護咱們還能靠什麽?”


    “他們有很多土地很多奴隸,咱們有什麽?這些作公產坊完蛋了,咱們靠什麽生活?”


    “他們今天隨意更改規矩,把公產分掉。難道明天就不能更改規矩,又把公產收回嗎?到時候姬夏為了保護咱們設定的規矩全沒了,你們不就是案板上的魚,任那些人宰割嗎?議事會的那群人想要的東西,真的是你們想要的嗎?”


    “你們看看其餘的城邑,他們一直都有奴隸,他們甚至沒有做人的規矩,可他們過得比咱們好嗎?”


    “是啊,有些人,有些親貴過得是比咱們要好,可一座城邑又能有多少?一百個人中或許有一個。可你們如今不能做到百裏挑一,又憑什麽相信夏城也變成其餘城邑的模樣時,你們就能成為百裏挑一的那個?”


    “如果功勳卓著爵等極高甚至學堂中學的極好,你支持那些蠢貨的話,我隻會稱讚,因為你們已經證明了自己是百裏挑一的人,城邑變成什麽樣你們仍舊是人上人,你在為自己的利益爭取,即便不讚同也會稱讚你很聰明。”


    “可你們連我都不如,憑什麽覺得一切如同其餘城邑一樣你們就能過上其餘城邑親貴那樣的日子,而不是那些底層國人過的日子?”


    “你們有這本事做到百裏挑一甚至千裏挑一嗎?沒有!你們明明是那九十九個人中的,為什麽偏偏要去維護那一個人想要的東西呢?這就是愚蠢。”


    “你們如今過得比其餘城邑的底層好,是因為城邑的強大和不同,因為我們的公產作坊偷來了其餘城邑的奴隸來養著咱們,而不是說你和其餘城邑的底層不同,有一天你們知道的時候哭都來不及了。”


    “諸位族人,好好想想吧,你們今天信了他們的話,就是親手把自己捆綁起來,將來會任他們宰割。”


    “議事會的那群人根本已經背叛了夏城!”


    怒罵完這些話,姬雲的嗓子有些啞,對麵也陷入了一陣可怕的安靜。他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自己這些話已經將自己逼入了絕境,一旦那些人獲勝自己隻有死路一條,自己辱罵族人的話也可能招致一番羽箭。


    可對麵卻是安靜無比,那些國人看看姬雲,又回頭看看議事會,心中開始掙紮猶豫,不知道到底誰說的有道理。


    不知道是誰在長歎之後說道:“這幾天的改變太多了,多到我們已經不知道誰說的才是對的了。”


    “要是姬夏在就好了,我們就像是迷失的小鹿,得有媽媽告訴我們到底該朝哪走。他肯定知道那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


    “他說的在理,我跟著姬夏去過別的城邑,那些底層的國人過得可是不如咱們好,不過咱們也沒有那些城邑的親貴過得好。可是咱們能成為親貴嗎?都想著什麽都不做就過上那樣的日子,可吃的用的總不能從天上掉下來,總得有人幹活吧?總得有人打仗吧?”


    “要是當初聽姬夏的就好了,安安穩穩的,那些作坊工也不會反叛。他們其實要的不多,隻是求不毀掉原本的規矩就是了。”


    “議事會的人……真的是為了他們自己?到底怎麽樣才是對城邑好?”


    姬雲暗暗用肩膀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聽著對麵不遠處嘰嘰喳喳地討論聲,他忽然猛咬了一下自己的肩頭,促使自己不再去想失敗的後果,趁著劇痛發聲大喊道:“族人們!族人們!想要結束這亂局,想要不要這亂局在將來出現,隻有一個辦法!”


    趁著眾人側耳傾聽微微一怔的時間,姬雲索性語不驚人死不休,高聲大叫。


    “要規矩,不要小屋密謀!”


    “要姬夏獨斷,不要議事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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