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城的使者靠近附近城邑的時候,隻是黑白色旗幟就讓那些城邑緊閉了城門,很是造成了一些混亂。


    風聲以為箭鏑,雁鳴思作金鼓,便是那滿山緋紅的葉也有了一抹血色。


    十幾天前牟狐給他們帶來了不準出兵嚴守城邑的建議,也帶來了牟城三千人覆沒的消息,正是因為這些消息讓那些夏城使者出現後帶來了恐慌。


    年輕的使者和那些歸附的或是被解救的大河諸部奴隸站在了城牆外羽箭難以射到的地方,大聲呼喊著自己是使者,有事相告雲雲。城牆上這才伸出了繩子,掛著竹筐將這些人拉上去。


    拉上去的時候,順便被下了武器。武器沒有了,這些人還有嘴,等到下了城牆走到人多的時候,忽然扯著嗓子喊道:“姬夏攻破牟城,俘牟狐之下萬餘。”


    忽然而來的一嗓子嚇了旁邊押送他們的東夷人一跳,等反應過來捂住他們嘴的時候,這些消息已經如同秋風吹動的蒲公英種子一樣四處飛散,讓城中驚恐不安。


    押送他們的士兵不知道該怎麽辦,急匆匆跑去找到了他們的首領。首領和城邑中的氏族親貴們這才知道了這個消息,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不可能!從牟狐給咱們送來消息到如今也不過十幾天的時間,牟城高大城中人多,就算姬夏設伏讓牟城輕壯大損,可也不至於這麽快就被攻破。”


    “會不會這些夏城人在說謊?”


    “我看他們隻是來散播這些話以讓族人恐慌的,把這些殺掉就是。”


    人們很難相信一件從未發生過的事,即便不久前穹夕用類似的辦法攻破了大河諸部的城邑,可他們遠在腹地並不知情。


    一年前以及很久前的戰爭中,攻破一座城邑需要很久的時間,甚至有過圍城的人在城外種地這樣的事發生。城邑之所以被稱之為城邑是因為能夠給人以安全感,即便野地決戰,有時候一場仗也需要打上三五日,攻下一座城邑哪有這麽容易?


    可報信的士兵拿出了一些玉器後,首領的臉色頓時巨變。士兵們不知道這些夏城人讓他們帶給首領的玉器是神呢,首領卻認得清楚,並且開始相信夏城人說的那些話。


    因為倘若城邑不破,那些負責祭祀、禮儀、象征權利的東西不會出現在這些夏城人手中。人可以死,但這些器具會一直傳承從未流失到外人手中。


    頃刻間氣氛變得凝重不安,慌亂的情緒就像是染了黑穗菇的粟米田一樣散播著,原本叫嚷著要殺掉那些夏城人的話語再也沒有出現。


    他們不知道這些夏城人要談什麽,所以很是忐忑,不得不掩蓋住自己內心的恐懼和殺機,麵對那幾個年輕的夏城使者的時候甚至有些恐懼。


    這幾個年輕的夏城人並不強壯到可以十步殺人無人可擋的地步,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剛剛長了絨毛胡子,身板雖然高大卻還略顯單薄。可他們並不強壯的身體後,站著的是剛剛攻破了牟城的數千大軍,所以這些城邑不敢怠慢。


    確信了牟城被攻陷後,這些城邑的首領們沒有自取其辱也沒有給這些夏城人吹噓的機會,自然也就沒有去問如何攻破牟城的。


    “姬夏讓你們帶來了什麽消息?”


    “姬夏說,這一次他出征東夷是意料之外的事。本來夏城遠在西北,距離東夷很遠,但是穹夕先帶大軍攻破了大河諸部的兩座城邑。姬夏勸他退兵,他卻說敗者為奴,古來如此。”


    “如今正是收獲的時節,各個城邑卻不得不集中國人守衛城邑,這些損失希望諸位能夠明白,不是因為姬夏,而是因為穹夕。”


    “正因穹夕,姬夏才引大軍深入東夷;之所以攻打牟城,是因為牟城與穹夕之間有聯姻,穹夕軍中有很多來自牟城的勇士。”


    “姬夏攻下牟城,不日將繼續攻打其餘城邑,直至穹夕認錯臣服,當眾和姬夏道歉,奉上禮物前往大河諸部,吊唁死掉的族人,否則便會一直攻伐下去。而這些被俘獲貶為奴隸的人,全都是因為穹夕的那番話。”


    “曾在攻打牟城之前,姬夏和牟城中的人說了,隻要開城投降以示臣服,姬夏未必會把他們都抓為奴隸,但既然不開城投降隻好將他們都淪為奴隸了。要怪,就怪那些抵抗的人,是他們的抵抗導致了自己的族人變為了奴隸。”


    夏城的使者說的十分自然而且麵帶笑容,顯然連他自己根本都不信這些話。


    這一番邏輯讓城邑的首領覺得心頭一陣怒火,忍不住問道:“難道有一天大軍攻到夏城牆下的時候,夏城人也會開城投降嗎?”


    “當然不會。因為我們頭腦很清醒,知道投不投降都會被當成奴隸,否則為什麽要攻打我們?難道他們攻下城邑是來主動來給我們當奴隸的嗎?這是我們在學堂學到的,所以我們不信。隻不過你們就不一定了,因為被虜獲的牟城人有些人的確怨恨起了那些奮起抵抗的人,姬夏想或許你們也有相信這個道理的……”


    首領氣的把牙齒咬的咯咯響,可這時候也隻能強忍著壓住,問道:“姬夏還說了什麽?”


    使者淡然道:“姬夏說,如今他隻會去攻打那些和穹夕走的極近的城邑,畢竟那番敗者為奴的話是穹夕說的,作為首領就要為自己說過的話付出代價。”


    “至於你們,姬夏不願與你們結怨。所以不希望你們出兵來擾亂夏城的大軍。”


    “倘若穹夕回來,那又是另一回事,穹夕這人定然殘暴無端,你們心中未必信服但卻不得不遵守,姬夏也是明白的,所以等他回來的時候你們出兵姬夏不會怪你們,隻會怨恨穹夕。”


    “姬夏讓我轉告各位首領,夏城的士兵有能力十幾天攻下牟城,便有能力三五天攻下你們的城邑。”


    “誰先出兵,就先攻誰!全城貶為奴隸!”


    “穹夕虜獲了我們萬餘親族,姬夏也已經掠奪了萬餘東夷人,正好交換。倘若攻破了你們的城邑,不知道穹夕會換牟城的人?還是會換你們?”


    “穹夕回兵還有許久,足夠姬夏攻下兩座城邑了。姬夏望諸位首領為自己的城邑考慮,不要去做愚蠢的事。就是這些。”


    這番咄咄逼人的話激起了這些人的憤怒,但首領壓下了眾人的憤怒,沒有立刻表態,告訴那些夏城的使者他們需要再行商量。


    “姬夏說,隻有兩天的時間可以考慮。希望你們商量的時間不要太久。”


    首領明白這是不給他們拖時間的機會,隻說兩天之內必定答複,便領著眾人散去,叫人安排飯食與夏城使者。


    城中議事會上,一些人憤慨不已,怒道:“這算是什麽話?大河諸部與咱們互有攻伐,難道等這個夏城變得強大之後,沒有理由就不會攻打我們了嗎?一頭狼想要吃羊,卻指責頭羊沒有把角摘下來以至於可能會刺到它,這難道不是可笑的事嗎?”


    “現在的夏城人可以十天攻下牟城,如今掠走了這麽多的奴隸後,羽翼更豐,聲望日隆,將來我們又怎麽能夠抵擋?”


    首領無奈地聽完了這些激昂的言語,無奈道:“話是這樣說,羊群倘若都將角對著狼,狼便無從下口,便會餓死。”


    “可事實隻有被吃的羊,哪有被餓死的狼呢?”


    “羊從不會一同把角對著狼。而那些被吃的,往往都是最先站出來把角對準狼群的那些,因為別的都跑了。”


    “如今能怎麽辦?你們如何確定別的城邑會自發反抗而不是讚同姬夏的提議?倘若別人都讚同唯獨我們反對,姬夏大軍前來,難道我們的城邑比牟城更為堅固嗎?”


    “道理總是對的,可不去踐行道理的人總比踐行的人活的更好。城邑也是一樣,除非現在穹夕已經回兵,不然我們還是不要招惹夏城人。”


    這一番老成之言得到了眾人的讚同,那些人無奈地歎了口氣,情勢如此,實在是無可奈何。


    “這些夏城人來說這些話,無非就是因為穹夕大軍將要返回,他們想要攻打別的城邑,會擔心咱們從後麵襲擾。可咱們為什麽要用全城邑的族人來換取別的城邑的安危呢?”


    又有人站出來道:“可這樣一來,和羊群拿出最弱的羊飼養狼群有什麽區別呢?總有一天別的羊會被吃完,總有一天會輪到我們,那時候狼已經無比強壯,我們又拿什麽去抵抗呢?”


    首領攤手道:“至少現在被吃的不是我們,至於未來,誰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


    下麵一陣沉默,包括首領在內,誰都知道這樣就是在喂狼,可誰也不願意成為狼的下一口食物——你不願把別人喂狼,別人或許就會把你獻出去。


    “穹夕出兵是因為粟嶽率大軍北上,可誰都沒有想到一座之前很少聽過的城邑會以一城之力攻破牟城逼迫穹夕退兵。這都是不能想象的事,即便當年老首領尚在的時候,以他的聰慧都沒有預料到,又何況我們這些愚鈍的人?”


    “多年前華粟初盟之時,他們也與我們互有攻伐。北邊的一些小氏族城邑,朝陽升起的時候與華結盟,太陽落山的時候便祭拜蒼穹,朝華而夕夷。正因這樣,一些大的城邑或是毀滅斷絕了祭祀,可那些小的城邑卻繁衍至今,這樣的智慧不正是我們要學的嗎?”


    “曾經那些朝華而夕夷的城邑,隻在雙方大軍十餘天便能到達的地方,十天之外便不用擔心。可現在的十餘天,還是過去的十餘天嗎?”


    一幹人麵色晦暗地歎息著,這種與以往不同的變遷悄然來臨,讓他們深感不安而又無可奈何,商量了許久,終於決定答應這些夏城人的要求。


    類似的爭論也在其餘五個城邑間展開,這些城邑共同的特點都不是穹夕的基本盤,所以有可以商談和威懾的空間。


    氏族聯盟不同於郡縣國家或是封建國家,氏族城邑的獨立性不會讓他們因為畏敵不出而被殺頭車裂分屍,國家的雛形終究隻是雛形,距離一個可以把數十萬人統一起來的強力統治工具還有不算長卻很難跨越的路要走。


    可能會妨礙夏城大軍下一步行動的、靠近夏城在東夷的落腳點的六座城邑有四座表示遵守這個約定,另外兩個沒有明確地表示卻禮送了夏城的使者離開。


    幾天後,一支數十人的隊伍押送著六七百名被繩子捆綁著的奴隸從那些城邑的附近的簡單小路經過,那些城邑緊閉著大門,沒有出人襲擾,雙方保持著可怕的和平,雙方的人的手心都浸滿汗水,弓弦始終緊繃,可最終沒有射出羽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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