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今後我們要做什麽,還不夠。還要知道我們所知道的天下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知道生者的世界到底是什麽。”


    “曾有人問過我,死後到底是什麽模樣,我沒有回答。”


    “活著的事還沒有做好,又怎麽可以在活著的時候就去談論死後的事呢?生者有生者要做的事,死者有死者要做的事,互不統屬,死後的一切都不該是我們應該考慮的事。”


    “至於天地,那太過廣闊,縱然祖先眷顧,我又怎麽能夠解釋清楚呢?”


    “所以今天大家聚在一起,咱們不談死者鬼神、不談天地神怪,隻談生者的天地。”


    陳健有些緊張地看著這些人,這些天他一直在考慮原始的世界觀問題,這是他成為大祭司之後必須要麵對的事,發起一次不亞於南邊族群絕地天通的原始世界觀變革。


    成為大祭司必須要解釋天地、解釋生者的世界,解釋天地之間的運作。如果他活的足夠長並且真的完成了諸部的統一,在成為大祭司之後的一些話就不能胡亂說,這造成的影響太大,之後的很多事都要以此為基礎進行修補。


    而麵前的這些人如果能夠聽懂並且相信,縱然這些理論漏洞百出,卻也足夠支撐起這個時代的原始世界觀了。


    這不是一件毫無意義的小事,你不去忽悠,就有別的東西占領,一旦形成了可以自圓其說的體係,再去打碎就太難了。


    等到緊張的心情平複下來之後,陳健拿起了炭筆在潔白的、石灰粉刷過的牆壁上,熟練地畫了一個黑白熊陰陽魚,這是下麵眾人所耳熟能詳的東西。


    實際上他的原始體係就是以這個為基礎的,真正的東西解釋不清楚,那麽就隻能穿鑿附會。


    早在這次之前,他就已經嚐試過一次忽悠了,而且忽悠的效果暫時看來還是很成功的。


    就在當初農學班的那群人前往農莊的時候,陳健給過他們一些豌豆的種子,因為那些豌豆的種子是挑選出來的,因而問題也就隨之出現。


    去年收獲之後,石泉等那些農學班的人曾經拿著收獲後的豌豆來找過陳健,陳健在給他們豌豆之出就在琢磨怎麽解釋的問題,用那些農學班的人作為第一次嚐試。對不對另說,能夠自圓其說不至於謬之千裏就行。


    當時那些人拿著豌豆來找陳健的時候,鑒於在他們走前陳健特意叮囑過的觀察高矮以作記錄的事,所以問題也是關於高矮的。


    那麽多豌豆中,凡是矮的豌豆長大後都是矮的,而高的長大後結出的種子再中下去,卻有高有矮,而且高的明顯比矮的要多。


    陳健當時就已經準備開始了忽悠,也是畫了那麽一個黑白熊陰陽魚,告訴他們世界萬物都有陰陽兩種,是對比的。


    譬如有日便有月、有高則有矮、有冷則有熱。


    高對於矮,就像是陽對於陰。太陽出現後,陰就被陽所隱沒,所以看不到黑暗。而黑暗本身是存在的,一旦遮住了太陽黑暗就會出現。


    所以這豌豆本身內部也是陰陽分開的,矮為陰、高為陽,就像是這陰陽魚一樣是陰陽分隔的。和人一樣,需要男女交合才能生出娃,如果生出的娃是個黑白熊陰陽魚一樣的本質,那麽必然是父母各給與了一半。


    豌豆也是一樣,矮的是純陰,父母都是純陰,所以開花後結出的豌豆也是純陰,自然全都是矮的。


    而高的,本身就是陰陽俱存的,各分出一半結合,可能是純陰的,也可能是純陽的,還可能是陰陽都有的。而純陰的是矮的,陰陽都有的陽遮住了陰,自然就是高的,所以高的總是比矮的多。


    這麽一番狗屁不通的解釋之後,倒也能夠以黑白熊為基礎沒什麽漏洞的給與了解釋。


    石泉那些人肯定不會懂基因之類的東西,也不可能和他們講,所以用這種籠統的類似玄學的方式給出的解釋。


    大約兩天的時間,那些農學班的人基本明白過來其中的問題,並以這個為基礎想出了一個辦法:在挑選種子的時候,要挑選麥穗大的、麥粒多的、因為相對於小和少來說,大和多算是陽而反之為陰,所以麥穗大麥粒多的繁衍出的麥子總體來說是麥穗大和多的。


    至於男人女人的問題,陳健也是用類似的辦法解釋的。對於人來說,從靈魂肉體這個層麵來說,人分陰陽,既有肉體又有靈魂。但對於人這個東西本身來說,卻又是另一種層麵的陰陽。


    陳健想了想去,想到了一個很符合如今男人地位提升女人地位逐漸下降、但還保留著氏族時代遺留下的地位這個事實的解釋。


    他忽悠這些人說,刨除掉肉體靈魂這個二元來看,單單看肉體依舊是另一種陰陽。


    女人是純陰之體,所以女人會有月事,和月亮一樣,而月亮相對於太陽來說自然是陰。


    而男人的肉體則是陰陽相濟的,所以男人有乳,但卻不能哺育後代;男人會哭但卻不如女人那樣經常哭;男人力氣大但又不能無限地幹活;男人沒有月事等等。


    所以生出的娃在肉體上,是男女各占一半的。


    有人便問陳健,按照這個道理,其實是可以生出力氣極大、沒有乳、不會哭的最陽剛的男人。陳健說是這樣的,隻要男人和男人能生孩子,生四個可能就有一個是真正陽剛毫無陰柔的男人的,但是他又告訴了這些人最好不要嚐試,因為生不出來。


    這個理論如果在男尊女卑已經完全成型的時代提出,這會被噴死,因為一旦到了那個時代還涉及到一個問題:生男生女是因為女人還是男人?他要是敢在男權穩定的時代說生男生女是和男人有關,估計會被人直接兩個大嘴巴子抽臉上,然後綁起來扔到水裏淹死。


    而此時拋出這個扯淡的理論則可以避免這種情況,就夏國這些人而言,脫離母係時代還不久,女人的地位由於生殖崇拜的習慣問題依舊不低,而且有紡織、接生以及將來的撈紙、磨火藥等工作,沒有立刻降到穀底。


    白紙一張的人們走出山林,剛剛吃飽了開始考慮為什麽、從何來從何去的時候,就被陳健灌輸了一頓偽科學,並以這個陰陽魚黑白熊為基礎構建了一套可以自圓其說的世界觀,接受這個觀點也並不難。


    唯一的後遺症就是那些農學班的人在琢磨著種牛種馬的時候,會偶爾琢磨一下能不能讓兩頭強壯的公馬生出一頭更強壯的純陽公馬,但是問題不算太大,陳健也任由他們去折騰,反正弄不出來。


    但他相信,今後的農學育種、選種之類,至少有了一個正麵的指導。


    農學的基礎和嚐試奠定之後,陳健就一直琢磨用類似的辦法把整個世界忽悠出來。


    這當然不是唯物的、客觀的世界,而是基於一種想象之上的、貼近真實客觀的主觀世界。


    比如人的傷口,是因為一些壞的靈魂所化的實體小蟲子吞噬了肉體,從而讓人陽盛陰衰,導致了潰爛從實體的物質變為了虛無的壞的靈魂,沒有肉體的支撐靈魂在生者的世界是無意義的必然消散的。


    這種解釋在他自己看來純屬扯淡,但是在那些醫藥班的學生看來簡直是真理,比如烈酒可以點燃,自然是至陽之物,可以將那些壞的靈魂消融,因此傷口上經常擦拭烈酒不容易化膿感染之類。


    這需要很長的時間準備,需要把一切籠擴進去,成為一種二元論的思維方式,融合進去矛盾論之後,變為一種畸形的二元世界。


    從人的出生,到靈魂與肉體的結合,再到生者學習讓靈魂壯大,以及四季變換、日月初生種種的一切,都在這個框架內。


    有些是貼近事實的,有些則就會是純屬扯淡,但隻要能夠給出一個自圓其說的解釋,留下最基礎的東西,任由後人發揮,這在這個時代就是進步的,至少比天定一切的論調要進步,沒有什麽事可以一蹴而就,有時候必須要走彎路。


    於是此時,麵對著整個夏城的高層,陳健又一次從陰陽魚黑白熊開始忽悠,先是講了大致的世界觀雛形,接著開始解釋了日月交替是因為陰陽相濟:隻有太陽不好,隻有月亮也不好,兩者互相爭鬥直至妥協,各占一半。


    不是因為一定是這樣,而是因為隻有這樣我們才會存在,或許天下的某個地方不是這樣的,有永夜也有永晝,而那裏不會有人生活,即便生活也會無比艱苦。


    再由這個講到了妥協和矛盾,再講到如果治理一個國家,保持國家的穩定。


    “任何城邑都是陰陽融合的。就拿別的城邑來說,奴隸假使為陰,則奴隸主親貴為陽,互相爭鬥彼此妥協,這個城邑才能穩定。倘若親貴想要讓奴隸隻幹活不吃飯,那奴隸肯定會反抗,最終城邑就完蛋了。”


    “一個不至於毀滅的城邑,一定是陰陽調和互相妥協互相接受的。否則毀掉的就是整個城邑甚至整個國家。”


    “我和在座的一些人說過,陰陽之間的爭鬥一直存在。有些人覺得,陰陽爭鬥就是嗟、澤那些人反抗主人殺死主人,其實並不是這樣。”


    “親貴們給奴隸拴上繩子、組建軍隊、綁住雙手,想讓他們多幹活,難道這就不是鬥爭了嗎?”


    “隻不過親貴們總是贏,而奴隸總是輸。”


    “時間一長大家都覺得奴隸反抗才是鬥爭,而栓繩子、烙印記之類則是理所當然的,不是鬥爭,這麽想就是不對的。”


    “你不知道這鬥爭存在,就沒辦法管好奴隸,也就沒法更好的盤剝而不至於他們反抗。知道鬥爭的存在,對主人來說意味著可以更好的盤剝,這一點你們要明白。”


    “陽光存在,看不到黑暗,不代表黑暗不存在,隻是因為陽光戰勝了黑暗,僅此而已,但你不能說沒有爭鬥。”


    “因為一直勝利,就以為鬥爭不存在,那是危險的。當然,咱們夏國的奴隸已經不多了,可是鬥爭還在不在?要我說是在的,隻不過陰陽之間不再是主人和奴隸了,很多人的腦袋還停留在其餘城邑裏奴隸和主人之間的那點破事,從而不能正確認識咱們今後要震壓什麽、要反對什麽、要盤剝什麽,這就是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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