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夏怎麽將大祭司的玉器丟棄了?”


    有的人沒有聽到陳健的歎息,隻看到了陳健的動作,驚奇地問了一句。


    陳健歎息道:“不是我將大祭司的玉器丟棄了,是大祭司的玉器太過沉重我持握不住啊。”


    “剛才祭拜的時候,我在想若我隻是需要祭拜、奉上祭品、祈求祖先,那我當然可以做到。如果能夠讓親族更加興盛,這是我的榮耀,又有誰不想要可以代表族群諸部祭祀祖先呢?。”


    “隻是在祭壇上看到青煙之上,看到天之蒼蒼地之茫茫,我才發覺自己竟是如此愚笨。天為何物?可有盡頭?地為何物?可有長短?日月為何東升西落?星辰為何四季轉換?我們從何而來?將往何處?”


    “這一切,祖先並沒有告訴我,也沒有指引我。”


    “祖先們指引我的,隻是那些工具、鐵器、耕種之類的事。這是生者的事啊,可我連這些都不能夠完全理解,又怎麽敢奢談天地鬼神呢?”


    “生者的歸生者,我隻得到了關於生者的指引,可大祭司要管的偏偏是天地鬼神啊,這不是我能夠做到的。”


    “所以我才將玉器留在了祭壇上,若是有人能夠解釋那些,那一定是在天地鬼神這件事上得到了祖先的眷顧,也就比我更適合成為大祭司啊。”


    “正如祖先指引了某個人稼穡之能,但卻讓他去修建房屋,這難道不是違背了祖先的指引嗎?”


    “正因為這樣,我才懼怕啊。在我沒有想清楚天地為何物、日月緣何東升西落、四季星辰轉換的事情之前,是不能夠成為大祭司的。”


    陳健又拜祭了一番,說道:“如果有人能夠解開我心中的這些疑惑,那他才是最適合成為大祭司的人。即便大家推選我為大祭司,但是我自己心中都尚且疑惑,實在是不能夠擔當大祭司的重任。”


    “諸位推選出的大祭司的位置,但這個位置我暫時是不能夠承擔的。如果有人能夠解釋這一切,他才是真正可以承擔大祭司重任的人。”


    “我太愚笨,現在做不了這樣的事,現在可能連一些城邑的祭司都不如,又怎麽能夠擔起大祭司的重任呢?”


    眾人看著陳健留下祭壇上的玉器,再聽著陳健的話,全都愣住了。


    從沒有一個首領,能夠當著眾人的麵說自己不夠資格、愚笨、沒有能力,尤其是在神權上。


    但是陳健就可以,因為夏國內部的神權意識極為單薄,生者的歸生者,國人隻要一個可以在生者的世界帶他們朝前走的首領。


    如今大祭司的位置看似唾手可得,粟嶽是想要坑陳健的,但對於那些並不知情的城邑首領或是祭司而言,這個大祭司的位置卻是他們夢想得到的。


    可是陳健的這番話卻又斷絕了這些人的夢想,看似是在謙讓,但是這些人都清楚,論起講道理和嘴皮子,又有誰能確信可以說服陳健呢?既然不能說服,那麽又怎麽有資格成為大祭司呢?


    再說了,日月東升、天地鬼神、何來何往這些事,作為專職的祭司一輩子都想不清楚,又有誰能說出一番可以自洽的理論?縱然有人心熱如火,可這時候當著整個族群這麽多人的麵,尤其又有個最能用嘴講道理的人在旁邊,到時候說出來的恐怕隻有被人恥笑一種可能了。


    有人忍不住在心中暗罵,你都答不上來,難道我們就能答上來嗎?照你這麽說,不能夠有一個可以解釋這些問題的人,這大祭司的位置難道就要一直空著嗎?


    這是很顯然的……答不上來這些,你憑什麽當大祭司?連姬夏這樣征戰有功、勞作有勳的人都不敢當,誰又敢當?又憑什麽當?


    粟嶽也是沒想到陳健會這麽辦,大祭司的位子是極大的榮耀,在他看來這是人們不可以拒絕的誘惑,尤其是當初用大祭司這個位子作為籌碼已經讓陳健妥協了,怎麽看陳健都是勢在必得的,可怎麽會突然放棄?


    如果是之前一開始就執意推辭,那的確也是意料之外,但至少大祭司這個位子不是空著的,粟嶽覺得自己可以兼任或是選任自己信得過的人擔當。


    可是之前隻是加以推辭,成為大祭司主持了祭祀之後,卻又主動放棄,並說出了這麽一番話,如今誰又能厚著臉皮去當這大祭司?


    如今大祭司的位子有,而且空著,站上去拿起那塊玉,就會有無上的榮耀,但是這塊玉如今卻沉重的讓人拿不起!


    況且這樣一說,粟嶽之前讓人準備的那些問題全都沒法問了……這都說了不明白,卻偏偏要去問這就沒有必要了。


    粟嶽是萬萬沒想到有人會這麽不要臉,能當眾說自己不明白不清楚沒資格,可說自己沒資格的這個人卻也用一句話把別人的資格抹殺了!


    陳健看了一圈那些或茫然、或思索、或是無奈無力的眾人,心說你們慢慢想吧,單單是一個日月東升西落的問題,就夠你們想一陣的了。我不想得到的,你們也得不到!


    如今世俗權利和神權分開了,可是神權現在卻又空出來了,粟嶽本想要把陳健扶的高高的再用力摔到地上,不惜自己讓出了神權。


    可現在神權是讓出了,但是陳健卻在摔倒之前,用不要臉麵的方式爬下來,順帶著把神權的玉燒的火熱,足以燙死下一個想要接手的人……


    粟嶽是當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麵,自己總不可能此時腆著臉重新擔任大祭司,可是大祭司的位子還在,隻是空出來了不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任何人,憑空地丟掉了一些權利卻什麽都沒得到。


    本來陳健想的很理想,自己成為大祭司,規定典章製度,用暴力維持來保證這個族群的向心力和文化統一。


    然而大祭司終究隻是大祭司,那是批判的武器,沒有強大的力量作為保證是不可能實行的,尤其是和名義上掌握世俗權利的首領離心離德的情況下。


    一開始他期待先從小的地方開始修補,用大祭司的名義完成一些儀式上的表麵統一,再逐漸由外而內往更深處深入:比如葬禮、婚禮種種。


    這些不會觸及到各個氏族城邑親貴首領的直接利益,實行起來也就沒有太大的阻礙,可以慢慢進行。從這些小的儀式開始,逐漸統一,最終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最終解決這些儀式為什麽要這麽做的原因。


    他也清楚這麽做會極大地增大大河諸部盟首的權利,讓諸部盟首有更多的理由可以幹涉其餘城邑,但不會威脅到夏國,因為是否合理的解釋權在大祭司手裏。


    本想著利用這次機會增加諸部盟首的權勢,讓各個氏族接受這種一種統一的號令,到時候再利用手段將諸部盟首這個位子搶到自己的手中。


    如今夏國是沒有這個實力的,在積攢力量的期間提前完成諸部對集權的熟悉和認同,到時候掌握集權的人從粟嶽換成自己就行。


    然而隨著這一次城邑繼承權問題的出現,陳健才明白自己要解決的不僅僅是粟嶽,而是要與整個族群之前的權利體係開戰。


    這世間的一切都是變動的,自己設想的是一種完美的情況,但這種完美的情況會不會出現變動之前卻沒有考慮進去。


    因為之前考慮的最多的是製度本身,而不是如何讓製度推行下去——他先想的是怎麽煮一隻羊,卻忽略了怎麽抓住這隻羊。


    而現在,他把那隻羊趕到了四周都是絕壁爬上去可能粉身碎骨的山崖上,在自己強壯到可以爬到山頂抓羊之前,會把任何一個想爬上去的人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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