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事我都知道啦,史書上有寫的。我想聽的是你和媽媽的故事,和這個有什麽關係呢?”


    孩子覺得有些奇怪,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想到父親年紀大了,或是喜歡回憶過去的事,隻好忍著聽下去。


    “怎麽會沒有關係呢?那時候若是打起來,我也就不會和你媽媽成婚了。那時候咱們三城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誰也不知道要打多久,所以當時都下了令了,盡量不要結婚也不準生孩子。”


    “因為一旦打起來,可能女人要去做男人做的事。種地、碾火藥之類的事,一旦真的打起來就要靠女人了,男人可能都要上戰場的。那時候一部分人要每天訓練,另一部分農閑時候也要練習軍陣弓箭的。”


    “一旦打起來,女人腆著大肚子怎麽幹活?剛生了娃又怎麽幹活?王上和老首領都說的清楚了,就算生下來倒是也就生下來了,但是總要被大家指責的。”


    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不可思議地問道:“那時候管的這麽嚴?連生孩子也管?”


    娥牤嘁了一聲道:“別說生孩子了,那時候作坊每天生產多少、建什麽作坊、在哪裏開墾土地、從軍的時候允許說什麽唱什麽、不允許唱什麽、甚至去哪裏如廁……那時候都要管的,一直管了好久呢。”


    “咱們城邑那時候還算好的,夏國管的才叫嚴格呢。那時候夏國人種田,應該種什麽、一裏人種多少糧食多少菜多少棉麻那都是要計劃統計司批準的。”


    十餘年的時間,發生了太多的變化,孩子有些不敢相信那時候的事,覺得若是自己活在那樣的時代可是無趣的緊,尤其是計劃統計司這個已經成為過去的名字,更讓他穿越了時空幻想到了絕望和每天的重複——在他看來,似乎新年的第一天就會知道最後一天怎麽過,那樣就像是看一幕已經看過的戲,有些可怕。


    “後來呢?”


    “後來沒打起來,號令解除了,但是管治還是沒有放開,酒之類的東西都變成配給製了,不允許私人釀造,有錢也買不到。查到了在咱們這邊是要罰錢罰土地的,在夏國那邊則是直接降爵等的。”


    “第二年春上,草河沿岸的兵卒都要去夏郡,熟悉一下彼此以便以後打仗的時候方便配合,練習攻城和爬梯子。還有就是發紮血之後甲乙丙丁牌子,每個人都發一塊寫著你的血是什麽,方便打起來的時候別因為血流的太多而死。那就是我第一次見到玻璃,那時候都說玻璃要是能做大了將來就能安在窗戶上,可惜到現在還是做不大。”


    “說到這,我想起來,你上學這麽久,認的字也比我多得多,那這紮血到底是怎麽回事?”


    孩子搖搖頭,無奈道:“《醫藥》那本小冊子我倒是看過,可是我又不是學的醫藥班,根本看不懂。再說,就是現在也還是會因為換血而死人,就算是五服之內的親人紮血後是一樣的輸血也容易死,隻能找外姓人,這個到現在王上也沒說明白為什麽。而且,用眼睛去看那些去了紅色的血是不是凝聚成團,有些總看不清,經常有弄錯以至死人的情況。一年新一版的《醫藥》小冊子裏也沒人琢磨這個,都是在到處找草藥,找到一種有效的草藥就會給好多的錢和獎賞,誰去琢磨這個。”


    “王上說,不明白的要想辦法明白,但是明白不了隻要有效就可以用。當年父親你們渡河南征的時候,王上用臭蒿搗碎擠汁液治軍中忽冷忽熱的疫病,其實按照陰陽之說,那疫病必然是陰,熱湯為陽,按說應該用熱湯熬煮才對,可卻用的冷水浸泡,可見有些東西未必是陰陽可以說清楚的。那些醫藥班的人如今隻是忙著到處尋找草藥、詢問各個藏在山中的氏族什麽可以治病,又有幾個去琢磨為什麽可以治病呢?”


    娥牤瞪了胡說八道的孩子一眼,夏國醫藥班的那些人曾不止一次救過他的命,胳膊上插過好幾次用來灌血的鵝毛管,對於醫藥班的那些人他還是頗為敬重的。


    孩子也知道這事,隻好嬉皮笑臉地換了話題道:“父親說到去了夏郡,之後呢?”


    思路一被打斷,也就忘了吹胡子瞪眼睛的情緒,陷入了回憶當眾,唏噓道:“那年春上去夏郡的時候正是二三月春耕的時候,那些那這戈矛的還都忙著在地裏幫著種地,我們這些披甲的先走的,要不然也遇不到你媽媽。”


    “到了夏郡沒幾天,就是懷子節,可我又找不到當年那個撿走我梳子的女孩了,打聽的話又打聽不出,索性就找了個時間求著那些演戲的人,教我唱了曲夏郡的風曲,改了些詞,但是調子還是夏風的曲調。”


    “我就站在河邊唱啊唱,唱了一上午,好多夏郡的女孩子和我對唱,但我就告訴他們我等的是一把骨梳子,她們就笑著跑開了。後來直到唱的肚子餓的咕咕叫,我心裏想她一定和別人婚配了,就在我要走的時候,你媽媽就在我後麵和我對歌。”


    “我當時一看,你媽媽手裏正拿著那把小骨梳子,當時我一眼就認了出來。她的姐妹們卻壞笑著,用船把她送到了河對岸。那時候還是春天,水還涼著呢,我當時也沒想那麽多,便遊了過去,等遊到對岸後她的姐妹們才笑著跑開了,就留下我和你媽媽。”


    “之後的事你就知道啦,我去找了小首領,帶著我的禮物去提親。又因為那時候我已經是咱們城邑裏頂不錯的年輕人了,又是小首領的夥伴,你媽媽又是姓姬的,這也算是兩城之間的一件大事,也是那時候為數不多的娥姬聯姻。那時候王上的老祖母已經去世了,姬姓中還是找了很多現在你都很難見到的人主持了婚禮,還暫時借給我們一套泥屋子做新房。”


    孩子忍不住問道:“那些主婚的都有誰呢?”


    “很多了。那時候還是輕易可以見到的,現在可都在京畿之地或是各個城邑中當郡守了。咱家的功勳雖然和他們相差不多,可終究還是差了些,我會叫人記下來,到了京畿之後你也好去拜見一番,總有些淵源的。”


    “再後來呢,你媽媽就懷上了,再後來就打仗了,打的突然。後來我才知道我在軍中最風光的日子,你媽媽卻早產下了你,撒手而去。要不是醫藥班的那些人把你放在蒸熱的濕草中,撫育院正好有哺乳的女子,隻怕我連你都見不到了。”


    “我給你說了這些故事,既是因為你問的,也是因為關係到你以後的婚配。王上雖說婚配不分官等爵等,可也沒說一定不準勳貴高爵之間聯姻,大家自然是各找自家配得上的人,沒說不準就是可以。”


    “我給你找的這女子,你小時候也是見過的,她出生的時候也正是你出生的時候,也就是小時候喂你奶的那個。說起來也和咱家有些淵源,如今她父親在京畿中也是一方人物,便是主管農事的石泉。若不是石泉的姐姐扔給我的骨梳,隻怕我也遇不到你母親。”


    “國君也未必喜歡咱們在自家城中與那些管事的文官聯姻,我又管著許多軍事,娶個京畿女子也是極好的。王上年紀大了,石泉也不想自家女兒卷入京畿的那些風雨中。咱們國又是侯國,東至海、西至河、北及山嶽南及淤澤千裏之地五伯九子十七男,凡不守當年立國盟約規矩的均可代王征伐,總歸是個安穩的地方。”


    “王上說,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我們這代人見過了太多征戰,吃了太多苦難,才有了今天的尺寸立錐之地。我與你母親的事,聽起來極好,你也不必羨慕非要遇到這樣的女子發生這樣的故事。正如我征戰流血是為了過上好日子,而不是為了流血而流血。遇到你母親的種種故事,也是為了和你母親一起過,而不是單單為了那樣可以記得的故事,你要清楚。”


    “你如今也長大了,我也聽聞你在學堂的時候也有女子相熟,可能也有很好的故事。可是這些都不適合你,你應當聽我的,對你將來也好。”


    孩子撇撇嘴,難免腹誹心說我可未必喜歡那個女孩子,倒是很希望能有一段你和母親相見相知再結婚的故事。


    娥牤猜到了孩子的心思,也沒有講什麽大道理,冷聲道:“你首先是我兒子,然後才是你自己。你和那些平民是不同的,他們可以做自己,你不行。你也不必撇嘴。我隻問你,倘若你不是我兒子,就憑你在學堂裏學的書本考的成績,能夠去京畿學征戰軍事?能去姬夏學宮求學?你憑什麽?還不是憑著大家逼著王上下了名令,留出一半的名額給咱們這些征戰有功的人舉薦嗎?”


    孩子這才默不作聲,回憶著小時候隱約見過的那個女孩子,還有女孩子的父親石泉,終究還是悵然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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