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商量了一番,便已議定。


    陳健也不知曉,隻和張玄入場,抬頭看了看這一棟尚算恢弘的建築,四周的牆壁故意弄的凹凸不平,顯然已經知曉了回聲的影響。


    幕台上用的是蠟燭照明,錫箔作為舞台側麵的裝飾,還有些此時尚算昂貴的汞齊錫鏡子。


    劇院一方麵有城邑稅務維護,另一方麵也是由富裕的市民階層提供一部分錢。既是讓人歡笑憂愁的劇院,也是用來展示各自政治訴求輿論宣傳的地方。


    各種道具也都走的是真實路線,一些曾經侯伯封國的小貴族們無以為生時,也會把祖上流傳下來的盔甲、衣服、兵器、器皿等東西租賃出來,保持著最後的一絲尊嚴沒有賣掉。


    擊鼓吹笛或是需要和聲的,身上披著樹葉或是別的東西,背對著人群當做背景。


    裏麵的空氣並不好,而且到處是火災隱患,這麽多人的戲院中全都是明火,各種油料蠟燭燃燒的味道有些刺鼻。


    但這些並不能阻擋市民階層的熱情,為數不多的可以雅俗共賞的戲劇算是一種不錯的、略微有情調的夜生活。普遍的高識字率也促使這種活動更加深入人心。


    人群逐漸安靜,等到樂聲響起的時候,隻剩下舞台上的聲響,時不時傳來一陣掌聲。


    從戲劇上大體能看出來這個時代的價值取向:人們既歌頌時代的進步,歌頌人的力量,同時又有一些對道德水平不斷下降、唯利是圖的反思。


    不隻是這一幕,此時很多戲劇的總體風格也都是這樣的,人們沒有忘記對真善美的追求,很多正麵人物都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聰明、優雅、博學、善良、機製、勇武而又富有同情心,集一人身上。越是缺什麽越要塑造什麽,頗有一番在民間輿論中自發做有德君子的取向,很多都是懷念很久前建國之初眾人一致紛爭較少時候的故事,很是掀起了一股人人做君子的道德回流,也算作物欲橫流人本至上時代的一道清流。


    舞台上的很多動作和穿著刻意保留著狂放的風格,大體是一種複古的思潮,隻不過夏國建國之初就有曆史,少了很多可以想象的故事,多少有些無趣。


    大體上這就是一幕皆大歡喜的劇作,其中不乏一些讓人捧腹大笑的對唯利是圖這種事的辛辣諷刺。


    小人物的掙紮、壞人的無恥、小人物的奮鬥、壞人的壓製、借由法律的漏洞的壓榨、最後再由賢明、正直、善良的官員出場,明察秋毫,趕走壞人。小人物也通過自己的奮鬥成功,並在成功之後發誓做一個善良正直的好人。


    落幕之後,響起了一連串的掌聲,人們紛紛討論著一個善良的人或許比冰冷的法律更好,並對其中很多的細節連番稱讚。


    離開戲院的時候,風已經有些大了,好在並不曾下雨,油紙傘也不用撐起來。


    正要回去的時候,有半生不熟的人偶遇了張玄和陳健,閑聊了幾句後,隻說這一次的演出大獲成功,明天會有一個宴會,城中的很多上層的年輕人都會參加,問兩人去不去。


    張玄當即連忙點頭,這個圈子他想要擠進去還是很難的,他家雖然富裕起來了,但隻是一代人,距離那種家學淵源的圈子還有兩代人的距離要走。


    並且這種圈子裏會有很多人,整個城邑的一些事情都會提前知曉,彼此交流,順帶著聯絡一番彼此的感情,間或能夠邂逅一番君子淑女的愛情。


    陳健也沒多想,覺得多認識些人還是有好處的,能夠混進去那種圈子是很多人的夢想,不止是情調格調,更重要的是人脈。


    說到底還是沾了父輩的光,陳健和張玄都屬於這個圈子的邊緣,可能進去也可能進不去。


    第二日傍晚,天色更暗,風漸大,在家中吃了些飯食以免去了後如餓死鬼一樣不雅,換了最好的衣衫,去了宴會之處。


    那是城邊緣的一處大宅,外麵停著很多馬車和馬匹,自有人在那負責看管馬匹,即便再近也沒有步行前來的。


    比起那些裝飾華曆的馬車,陳健的單馬就有些上不得台麵,不過負責看馬的人仍舊一臉笑容,禮節有度,能進這庭院的都不是看馬的人有資格鄙視的。


    進去後問了姓名,自有人安排,一溜小方桌,地上一個蒲團,各自跪坐在地,雖不說是鍾鳴鼎食,卻也有人吹奏樂曲。


    陳健被安排在很靠後的位置,跪坐下來,前麵的方桌上一雙銀箸,酒壺瓷盞兒,各色餐食。


    逡巡一圈,裏麵還是有不少認得的,但是交往都不深,有男有女,並沒有太多的約束。


    每個人之間間隔兩尺,個人一桌,燭台搖曳,無需剪燭,昂貴的玻璃窗外天色已暗,風聲偶起如梟。


    過得片刻,一中年人從後麵走出,正是之前那幕戲的作家,孫湛、孫義仍。


    眾人便都站起,恭賀了一番。


    “義仍先生這一出戲大獲成功,隻怕不日也將會在都城流傳,又有一幕天下皆知的戲劇了。”


    “義仍先生安坐。”


    ……


    一陣恭維之後,便坐了左席,除了他之外都是年輕人,也就不必虛讓推辭。


    陳健抬頭看了看,這人三十多歲,麵露笑容,一抹長髯微動。


    眾人敬了杯酒,陳健也有學有樣,片刻間絲竹之音漸起,聲音漸淡,若有若無,隻是為了掩蓋外麵的風聲。


    這是正宴,正宴之後自有小宴,彼此交流,隻不過正宴是需要一個主角的,主角自然就是坐在左首之人。小宴便寬鬆的多,各自聚成小圈子閑聊討論,彼此認識攀談,先問爹媽祖父母,拉拉關係,介紹一番。


    陳健看著四周,琢磨著官商勾結或是找人支持的討論,回憶著這些半生不熟的人哪個對自己有用,到時候難免要拉下臉來巴結一番。


    這時,一個陳健有些耳熟的聲音響起,抬頭一看正是前幾日和自己掐架的石磊。


    “諸位,義仍先生這一幕戲,當真是雅俗共賞。俗人隻看其中歡笑悲愁,咱們卻看出其中用典之多、絲弦之韻、節奏之合。今日既是恭賀義仍先生,不妨大家便說說其中的好處,我呢就先拋磚引玉。”


    “義仍先生這一幕戲,第三節之初,便化用了當年衛僖侯與重臣的交談,那是華曆二三七年,其時衛侯……”


    他說了一番,眾人等他說完也都喝了聲彩,自有下一個人接下去,或是用讚詩或是用典故,再不濟地也評論一番其中好壞。


    陳健聽得迷迷糊糊,唯獨能夠聽懂的就是衛僖侯這三個字,他當然不認識,那時候自己都死了百十年了,不過光從這個諡號上就能看出來這廝不是什麽好鳥。


    前世瞎學弄出了一套諡號規定,他又記不得許多,隻好自己編造各種,反正這個僖字不是什麽好諡。當然這玩意也不準有時候也是專門為了惡心人的:比如真正曆史中辮子軍複辟的張勳,那諡號竟然用的和砍殺金韃的嶽鵬舉一樣的忠武,這其中隻怕就是為了專門惡心人的。


    隻可惜除了這個諡號之外,陳健對他們說的東西一點都聽不懂,五百年總有些典故的,問題是對他而言這些典故一片空白,很多絲弦鼓樂的讚美也是他根本不懂的。


    年輕人們各自稱讚了一番,孫湛捋著胡須麵帶微笑,很是滿意,偶爾說的一些隱晦的少見的典故,孫湛還會暫一句這年輕人博聞強識之類。


    很快輪到了張玄,張玄懵懂懂地站起來,憋了半天隻說道:“我覺得……挺好看的。”


    這幾個字說完,整個廳堂中轟然大笑,幾個女孩子笑的前仰後合。


    張玄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麵如豬肝,火辣辣地。他家富了不過一代,很多東西那是需要從小培養的,雖然他學習不錯,但那是算術統計之類的法子,平日的空閑時間也沒怎麽用在豐富自己的學識上,此時鬧出了個大笑話。


    眾人笑聲中,孫湛作為主客隻好出來解圍,笑道:“年輕人說的不錯,寫戲之人,當然是以好看為上。若是不好看,那典故再多、絲弦再美,終究還是落了下成……”


    張玄紅著臉坐下去,隻恨不得地上有縫以便自己鑽進去,惡狠狠地看了遠處的石磊一眼,心中懊悔不已,他這才明白打人哪裏非要用拳頭呢?


    石磊自是感覺到了張玄惡狠狠的目光,卻毫不在意,這種事要做就要做的很絕。自此之後,即便這人再混進這個圈子,眾人想起的也都是今晚上的這番“這戲挺好看”的話。


    他半舉著酒盞,笑吟吟地看了陳健一眼,想想前幾天身上挨的幾拳,再想想陳健之前頑劣的名聲,心說經此一事,你便是用盡混身解數也難以挽回名聲了。


    其實未必所有人都是知曉這麽多的,但是在宴會之前主題都已經提前告訴了,自有人負責尋找些話題,不過對於圈子之外卻想擠進來的人,大家自然會想辦法排擠掉。


    席上的笑聲逐漸安靜下來,又有幾人說了些潤滑的話,隨後又有人說了些那些故事,漸漸輪到了陳健這邊。


    陳健此時也是看明白了,再看看遠處,幾雙不懷好意地目光盯著自己,顯然都在盼著看他的笑話。


    而且是很大的笑話,因為“這戲挺好看的”已經被人搶先用了。


    那幾人想到這暗暗將酒杯放下,隻怕一會笑起來的時候噴出酒霧,盼著陳健左首的那人說完,齊齊看著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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