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知識本身是神聖的。也正是因為咱們這個賺不到什麽錢,所以學這個的都是真心喜愛這些東西的人。這是好事。”


    “師兄,所有神聖的東西到頭來其實都是最世俗的一切。血統神聖不是為了神聖本身,而是為了所帶來的世俗利益。學識也是一樣,到頭來不全都是為了最為世俗的東西嗎?賺不到錢,學的人就越來越少,這是壞事。”


    陳健又問道:“師兄可聽說都城裏有人提議要取消開蒙教育嗎?”


    “聽說了,一群不成事的人胡扯而已,不是被否決了嗎?提議的人也被人把屋子砸了。”


    “師兄看過殺牛嗎?牛重近千斤,又有銳角,四肢之力數倍於人。可是殺牛的人提著一口刀便能屠宰。為什麽?因為其餘的牛沒有反抗。倘若一群牛,人們還不知道這些牛會不會反抗,想要殺牛的人就會找出一個人去試試。若是這些牛不反抗,那背後的人就會衝出來大殺特殺;萬萬沒想到,這些牛居然反抗,還亮出了牛角,殺牛的那個人固然傷痕累累,但是真正想要殺牛的人卻知道了這牛暫時殺不得,可是心思未必就變了,總會想著用別的辦法殺。”


    李芸皺了皺眉,不是很喜歡這個小師弟把族群的大多數人比喻成任人宰割的牛,可實際上陳健還是說的好聽了——哪裏是牛?哪裏配是牛?最多是一群小羊羔。


    陳健又道:“不想讓人們殺牛,最好的辦法不是去告訴他們殺牛不好。而是想辦法讓牛吃草而產奶,倘若拉出的牛屎中能找到金子,那麽殺牛的人便不會去殺了。”


    “找到金子?”


    “對。倘若有一個產業每年能夠賺到上百萬的金銀,而做這個產業的又需要至少有過開蒙教育的人,那麽那些反對開蒙教育的人會怎麽樣呢?他們需要人幹活,而不是擼起袖子自己去幹活。開蒙教育的人越少,他每個月要付的錢幣就越多,這時候他當然會支持更多的人進行開蒙教育。有十個人,我隻用一個,我給他一個銀幣,或許別人就能隻要兩百個銅子就幹。有一個人,我也隻用一個,那他要十個,我想了想最多也就是想辦法減少五個,因為他要不幹我可能要損失三十個。”


    李芸搖頭苦笑道:“師弟啊師弟,你不像是做學問的,而像是個市儈的商人。唯利是圖。”


    “唯利是圖,也是學問。師兄,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陳健彎下腰,從一個木匣子中翻出了一根小木棒,上麵抹著一層黃色的小頭,上麵有些蠟,有些粗糙。


    在布料上用力一劃,一股刺鼻的味道從木棒上湧出,冒出一股白色的煙,隨後燃燒起來。


    李芸驚奇地看著這個小木棒,看到陳健倒拿著讓火焰燒到了布料上,點燃了布料。


    他立刻想到了這種可以輕輕一擦就能著火的東西是用那種名為磷的東西做出的,順便又想到這東西若是可以做出來,倒可以讓人們不再用火鐮、陽燧之類的東西點火,方便得很。


    陳健盯著那團火,幽幽地說到:“師兄,你看到了這東西,也就能想到這東西可以改善人們點火的方式。可是在我眼中,這並不是個好東西,至少現在不是。所以做出來,除了贏得別人的讚歎外,毫無意義。”


    “因為這東西現在做起來很麻煩,所以價格很高。窮人買不起,富人有仆人生火,不會去買。人們又沒有一種需要經常擦火的嗜好。這東西或許可以寫在那些小冊子上,可是除了喜歡咱們這一學科的人外,誰會去關注呢?”


    “倘若這東西做起來很簡單,價格很低,也就比火鐮稍微貴一丁點,那麽那又不一樣了。即便人們沒有一種需要經常擦火的嗜好,這東西也會賣出很多。那麽自然關注的人就多,即便他們不喜歡咱們的學科,但是他們會喜歡這後麵的錢。”


    “現在最賺錢的是經商、土地、小作坊。這些東西,不需要太多接受過開蒙教育的人,開蒙教育的好處體現不出的。但如果將來……我是說很久遠的將來,可能大的成千上萬人一起勞作的工廠出現了,而且這一個工廠賺的錢可能就比十萬畝百萬畝土地賺的更多,那麽接受過開蒙教育的和不曾接受過開蒙教育的人都在這樣的工廠,工廠主會更喜歡哪種呢?”


    “倘若工廠主多了,工廠產生的財富極多了,那麽這些人的聲音也會響亮。他們哪怕是為了更多可以簡單培訓就扔進工廠裏做工的人也會支持開蒙教育。現在維持開蒙教育的,不過是之前的舊的、持續了數百年的習慣。而將來,或許就不是習慣,而是簡單的利誘。”


    “即便現在不可能,但我想要嚐試一下,至少將來我可以發出聲音,並用真實的對比去告訴更多的人,其實還是有另一種可能的——至少,一些很賺錢的新事物,需要大量至少接受過開蒙教育的人才能當好雇工。”


    李芸盯著陳健扔到一旁的那根已經熄滅的小木棍,半是佩服半是懷疑地問道:“就靠這個能夠一擦就點火的東西?”


    陳健搖搖頭。


    當然不會是這種低級的火柴,這東西如今根本沒有太大的市場。現在還沒發現煙草,也就沒有一個現成的市場,而且這東西做起來太麻煩。


    這不是一根白磷火柴,而是一根硫化磷和硝酸鉀弄成的危險火柴。用加熱的石灰石產生的二氧化碳作為保護氣,用製皂作坊裏的甜水作為熱浴底料,沸點高出水許多所以可以提供一個穩定的比較高的溫度而又不會太過劇烈。


    用藥店的桃膠作為粘合劑,將硫化磷和硝酸鉀之類的藥粉黏在了木棍上,成本實在是有些高,高不成低不就,最大的用途也就是貴公子們拿出來一根點燃以作炫富的手段。


    親手做了才知道多麽麻煩,而做出來這個當時也隻是為了搏名,讓磷這種東西看起來還是有很多用處的。


    既然如今效果比自己預想的要好,那麽這東西也就隻能當作一個小玩意,至少對他來說用處已經不大。


    陳健沒有解釋自己到底要準備幹一個什麽樣的作坊,而是將那個裝著一些危險火柴的木匣遞給了李芸。


    “我是很敬佩先生的,也是希望能夠跟隨先生學習的,這是我的榮耀。”


    “但我現在要做一些事,所以現在去不成。”


    “或許會失敗,或許根本不會成功,但我還是想要試試。”


    “就像是這些我起名為火柴的小木棍一樣,在漆黑的夜裏,點燃一棵或許會被風吹滅,但也或許可能燃起篝火。至少,劃燃的那一瞬間,能讓人看到希望。”


    “所以請師兄將這一匣火柴帶給先生,就說……可能風太大,但健還是希望做一根火柴,嚐試著點亮一些東西。”


    “倘若失敗,希望先生不要嫌棄,繼續認我這個弟子……進入學宮,做真正的先生的弟子,那是條很好的路,我是個很俗氣的人,所以不想沒有退路。這是我希望先生能夠答應的事……至少不要因為我暫時不去學宮,就放棄了成為他弟子的機會。”


    “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但還是希望先生能夠認我這個並沒有去學宮學習的弟子。”


    說完這些,衝著北邊都城的方向,行了一個大禮。


    厚著臉皮叫李芸師兄那畢竟是厚著臉皮,若是沒有木老先生的承認,陳健終究不是李芸真正的師弟。


    是與不是,那是很大的區別,陳健需要自己身上的標簽多一些,而且一旦自己這邊真的失敗了,也可以去學宮借助老先生的名聲盡快發出一些學術上的聲音。


    李芸看著躬身行禮的陳健,歎了口氣,抱緊了那一匣代表著希望或是夢想的火柴。


    “師弟,我想先生會同意的。先生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人,我想先生會盼著師弟這一根火柴能夠點亮很多東西……哪怕有一天你點燃的火堆比先生還要閃耀,他也隻會稱讚與欣慰。”


    “我想,先生會把門永遠給你留著,不會讓你在寒風熄滅了希望後找不到一個暖和的歸宿。隻是……先生年紀大了,你這邊的事忙完一陣,盡早去看看吧。”


    陳健又行了一禮道:“是的,我會盡快去的,隻是現在不行。實在是有些難言之隱,還請師兄一定代為傳達。”


    李芸點點頭,不知道陳健所說的難言之隱其實是準備收割那些被他欺騙的可能家破人亡血本無歸的人的黑心錢,一旦此時前往都城往來時間太久,會錯過一些事。而且,陳健也是希望靠著木老先生這棵樹,將自己身上的光芒掩蓋可能被發現的烏黑——正牌被舉薦的學宮弟子,那至少是個很大的名頭,很難將這樣的人和種種黑心事聯係在一起。


    “師兄,我還有些不太成熟的想法,都寫在了紙上。這一次師兄回去,能否把這些東西帶給先生,請他指教。”


    “這當然可以,既是先生,當然要解弟子之惑。”


    幾天後,李芸帶著陳健的請求和二十多張寫滿了字的紙張,帶著對陳健到底要幹什麽的猜測,踏上了北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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