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文吸了幾口涼氣,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案幾,一時間有些承受不住陳健說的這些東西。


    他從沒有想過這些事,而且顯然太過遙遠,這也是自己之前從不敢去琢磨的事。


    “你說能幫你的人……其實很難找。如果如今那人已經是郡守之類的官員,你這點錢人家根本看不上。你現在就算能去一些宴會,但是飯後的一些交流你還是沒資格參加的,人家也記不住你,最多知道你是個寫戲的、或是在學宮有點小名氣的。”


    “再說,你別看內部大家都其樂融融,但實際上一旦站錯了位置那是要出大事的。這就隻能賭……如果人人都能看出來那人將來要成大事,也輪不到你去巴結;要找就隻能找那些還沒有躍出池塘的年輕人,可萬一得罪了另一些人呢?”


    陳健搖頭道:“富貴險中求,綁就綁在一起共同進退。我需要一棵樹乘涼,順帶著我會朝樹下施肥澆水。這棵樹現在不能太高大,否則我那點肥水就是杯水車薪;但是這棵樹一定要在您看來將來能長高,哪怕可能長得太高以至於被風吹的折斷,那也總比一棵垂垂老矣已經被蟲蟻朽蝕的要強。”


    “咱們這邊看起來不是世襲的,可實際上內裏仍舊是,隻不過中下層還留下的些位子讓人有些期待。如今大土地主、商人、手工作坊主、軍隊,各有各的追求,彼此暫時還能妥協。中層和底層則可能會被野心家利用登基稱王,這些人暫時可以算作不存在。”


    “但這種平衡和妥協總有一天會被打破,如果真的走出了大海,作坊主、礦主、大商人之間總會緊密地走到一起,他們越強大,就越會希望得到更多的支持和政策的傾斜。這會是一股強大到可以把別的都碾的粉碎的力量,隻是現在還沒有人看到這裏麵蘊含的力量。”


    “我希望有個從政的人可以從無到有地看到這其中蘊含的、慢慢滋長的力量,甚至於當有一天這一股力量公開地聲明自己想要的東西、結為黨派的時候,他可以加入其中。”


    陳斯文嘶了一聲,越聽越覺得這事越發嚴重,忍不住說道:“黨派這東西就是小孩子玩的,我看也沒什麽用處。”


    “父親,那是因為現在還沒有一支強大的、有共同利益追求的、擁有大多數資產錢財的人,所以從出現到現在也不過是玩笑。如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利益,可是如果我成功了,如果走出了大海,如果有很多水力驅動的新機器,如果外麵有一個廣闊的、到處是金銀、可以購買極多貨物的人……到那時呢?”


    “那時候,海商、海軍、作坊主、礦主等這些人都有相同的利益。往外打、建海軍、搶奪、打壓別人的手工業作坊、強製窮人當兵、高稅進口咱們可能稍微弱小一些的貨物……等等這些追求到時候便可以壓製住那些分歧,這就是黨派的力量。明確地告訴所有人,這就是我們所追求的,我們會支持扶植和支持我們的人上台。”


    “如果現在不提前準備,將來肯定還是會出現的,一旦出現了許多前所未有的東西和之前所不能想象的世界,到時候一個早已有所準備的黨派肯定會得到許多的支持,遠勝過那些忽然間驚慌失措的主張。這就是一個機會,以有準備對抗無準備,或許真的能以小博大。”


    陳斯文聽得有些暈乎乎的,問道:“你就這麽確信外麵會有一個廣闊的世界?”


    “您不覺得,八萬裏的周圍,卻隻有我們,有些太孤單了嗎?倘若沒有一個更為廣闊的世界,恐怕我已經渴死在了海上,那麽我說的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哈哈哈……太孤單?也對,倘若沒有,八萬裏肯定是要渴死的。”


    苦笑了一聲,陳斯文終於說道:“如果你這樣說,倒是真有個人可以。這個人年紀不大,已經是一縣之首,就在閩城西北的南安縣。我認識這個人,他也認識我。”


    “怎麽個認識呢?”


    “七年前,我出海的時候遇到了風浪,在一座小島上躲避風浪,錯過了歸港的日期,也偏離了一些航向,結果回來的時候恰好遇到了一群海盜,正要劫掠一艘船。”


    “我就靠過去,和他們接弦打了一仗。結果拚鬥中我看到了一個當初上海軍學校的同窗……他雖然喬裝打扮過了,但我還是認了出來。”


    說到這,陳健忍不住打斷問道:“同窗?是海軍假冒的海盜?”


    “那倒不是,誰也沒這個膽子,但他和我既是同窗,最不濟也不至於去當海盜,我心裏就有些懷疑。你也知道,有些事啊,不能靠的太近,太髒。”


    “等我把那群海盜都弄死了,確認了那個海盜的頭目就是我那個同窗,便知道這事可能牽扯到些亂七八糟的事。當時我害怕極了,怕卷入一些暗鬥,畢竟當時你還小。於是我就叫人把海盜船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到了那邊船上,確認了對麵的船沒事,而且還能跑。有個年輕人就站出來感謝我,那就是第一次見麵。”


    “我當時心說這樣的屁事最好離我遠點,於是我極力說自己隻是因為遇到了風浪偶然出現的,並說我得趕緊回港就不能護送你們了。”


    “回去後,我心裏一直惴惴不安,生怕卷入了一些不該卷入的事。就像是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對齊走私那件事一樣,上麵派來查的人沒過幾天就一不小心失火全都燒死了,要不是有個人臨死前死命抱著一個火浣布的箱子,裏麵裝的東西沒被燒沒了,隻怕死都白死。這種大人物鬥法的事,我是一點也不想參與,當時我的雄心已經被消磨沒了,就想著混完這輩子別出大事就好。”


    “結果我提心吊膽地過了半年,忽然間我升官了……原因是功勳累積的夠了。這種事啊……很難說。累積夠了功勳卻還沒升上去的一堆人呢,怎麽看都輪不到我。我也知道,可能我就是個湊數的,問題是湊數也輪不到我湊啊,我當時也沒多少錢行賄,然後我就猜到了些事。”


    “再之後,兩年前吧,我又見到了那個人第二麵,那時候他已經是南安縣的縣令。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個人顯然也認出來我了,衝我笑了笑。我心說你也別衝我笑,你是幹什麽的和我也沒關係,咱倆如今就當誰也不認得誰。我也沒和他打招呼,隻當不認識。畢竟他是從政的,我是軍方的,少點摻和也好。”


    “就這兩麵。至於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樣,我就不知道了。至於說是不是年輕有為,反正這兩年南安縣的政績都是評為上的,應該不錯。”


    “我能想到的附近多少算是熟識的、年輕點的,也就這個人了。這個人倒是沒聽說他爹媽是什麽樣的人物,可能是某個派係的年輕人,也可能當初我遇到的那些事就是個巧合。但也說不準,如今有些人家隻在幕後不上台前的,扯來扯去都是有些親戚的。或是誰家的準女婿?誰家的藏起來的私生子?那就難說了。”


    陳健回想了一下,自己這一年多幾乎走過了半個閩郡,很多地方都去過,自然也去過南安縣。


    南安就在閩城的西北,在閩河的上遊,下遊就是靠海的閩城。那裏算是一個大縣,還算富庶,有煤有鐵,還有河流水運,的確是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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