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在陳健把所有的實驗器具堆放到船上準備北上之前,剛剛成立的墨黨已經完成了第一次內部大會。


    幾年的時間,陳健仔細研究了這個族群和這個所謂的共和國。究其根本,不過是一個掛著共和國名義的貴族寡頭共和國。


    隨著大範圍戰爭的結束,以及極為不合理的議事會等級人數和推選製度,真正操控實權的已經淪為了幾十個家族的暗中統治。隻是一種打著共和名義的門閥、沒有血統神聖的貴族家族裙帶的聯合。


    也就是土地足夠多,五六百年時間以致人口還太少,冶鐵和農業技術的進步支撐,暫時並沒有出現尖銳到極點的矛盾。


    這種寡頭和重新貴族化的趨勢仍在繼續,陳健猜測如果不能走出迷霧、沒有技術的快速進步,用不了多久內戰就要打起來。


    利用底層支持的稱帝來緩和大族和底層的矛盾,這或許是技術停滯情況下的一種進步,如今已經有了這樣的趨勢。


    說到底,從一開始隻是為了留下一個非帝製的樣板和思想。但是某種程度上帝製未必就不如偽共和,民選皇帝仍然有著極大的存在的基礎,工商業資產階級的力量還不足以擁有壓倒性的優勢。


    未來到底應該怎麽樣,沒人知道。除了陳健確信迷霧之外還有一個廣闊的世界、技術帶來的進步和對外殖民可以緩和矛盾之外,沒有人相信。因為還沒有經過證實。


    這種情況下,新成立的墨黨從成立之初,其實就已經開始了分裂的倒計時。


    這就不可能是個嚴密的組織,形形色色的各種人懷揣著不同的目的加入進來。


    有手工業時代的空想家、有無政府主義的自治派、有集權製約重稅派,還有將這個黨派當成一個鬆散的討論小組的娛樂派。


    一共二百八十七個人,開了七天的會之後,九十四個人退出,成立了形形色色的鬆散組織,徹底決裂。


    時代決定了陳健要說什麽樣的話,也決定了將來發生內戰的話必然是一場資產階級奪權的戰爭,所以他明白自己應該站在誰那一邊。


    七天的大會上,陳健借用了都城郵寄來的小冊子中關於人本性追逐私利的說法,定下來黨派內部的詭異基調,歪到了天際之外。


    此時尚沒有生產的相對過剩,所以一些東西也根本不需要提出來,相反還要以生產相對過剩為目的,堅決地支持自由放任的資產階級思想。


    這些東西他所知不多,隻能提出一個大概的想法,定下基調慢慢討論。但既然是啟蒙或是開頭,也就自然可以說動很多人支持。


    他說人是追逐私利而又充滿理性的,所以無數個追求私利的理性個體將會天然地將自己的資本擴大生產,以追求更多的利益,所以社會財富的總量在這種情況下是不斷增加的。


    新的機器、新的技術,都是推進這一切進行的。也是讓社會財富增加的最主要的辦法。隻有社會財富足夠多,才能夠使整體的生活水平上升,使所有人都受益。


    新技術帶來的暫時性的失業和破產,都是社會進步所必須的代價,要相信在理性的自私的人的存在下,可以自我調節。


    所謂的兼相愛、交相利,並不能指望一個人的善心,而應該指望他追逐私利並且理性地為自己的私利去考慮。比如一個種小麥的農場主,不要指望他發善心送給別人麵粉,而是希望他出於自己的私利去考慮而擴大種植的麵積和產量,可能他的本意隻是為了自己發財,但在客觀上增加了小麥的數量……


    至於說慈善商社本身,陳健的說法是如果底層徹底絕望難以生存以致反抗,所花費的更多,所以慈善本身就是一種長久的、理性的富有者的自私。


    同時為了吸引中底層,陳健又提出了爭取擴大票權、國家稅收二次分配給予象征性失業補償和工傷死亡賠償等。要求完善教育體係,擴大議事會權利,議事會有資格推選一些政務官等等要求。


    並且提出了點滴進步跬步千裏的說法,從閩郡開始進行一些合作社之類的小資社會改良的空想嚐試。


    這就是一個大雜燴,將來這些思想可能會彼此仇恨為敵,互相指責。


    但就現在來看,這一切卻都是進步的,都可以吸引到很多擁躉的。


    古典自由不可能和二次分配福利改良共存,互為異端;手工業時代的空想和大工業資本彼此仇恨,難以融合。


    但在資產階級和它的孿生子同樣脆弱的時候,這種大雜燴卻是可以最廣泛地得到支持。


    況且這些新的概念也都是需要後人完善的,他隻是開個頭,將這些概念引入其中。


    至於這個黨派什麽時候分裂,那就不是他要考慮的問題了,分裂的時候必然已經強大到分裂出的任何一支都是可以影響全國的政治力量了。


    現在考慮這一切都太早,隻是需要一個組織嚐試著弄出幾套理論。等到水力工廠和紡織業技術革命的時候,擁有解釋權,以免被搗毀機器運動波及,打個措手不及沒有一整套的合理性解釋。


    同樣,為了取得新興資產階級的支持,陳健果斷地用來一套歪理邪說來討好他們同時麻痹底層:單獨的某個作坊的罷工和要求工資是沒有意義的,隻有擁有了廣泛的組織獲得票權、修改法律提升最低工資才是可行的,並盡可能讓底層存在幻想隻要得到了票權就能解決他們的苦難。


    這些混沌而又帶有欺騙性的理論,正好符合這個懵懂青春的族群,也符合加入組織的成分:小資、作坊主、部分在壟斷行業內的生活水平不錯的雇工、市民、手工業者、理想主義青年。


    等到將來走出迷霧、開始殖民、新機器使用,新的得益者諸如海商、海軍、大工廠主也會加入。他們到時候會很有錢,因此便需要一個政黨幫著他們攫取政治權利和為他們執政的合法性站台。


    至於雇工和真正的底層,那還不是一支可以發出自己聲音的政治力量,離他們上場還有一個蒸汽機的時間。


    經曆了七天的激烈辯論和三分之一的成員退出後,黨派內部暫時取得了一致。


    長期綱領是貫徹公正、正義、科學與技術之類的思想,中期目標是讓這些思想普照大地讓真理之聲傳遍四方、內部辯論整理體係,短期目標則是以閩郡為中心開始種種改良擴大影響等等。


    剩餘的成員認同了綱領和章程,選舉了內部的七名執行委員,陳健被選為主管會費財政和科技傳播的執行委員。


    並且在會上定下來新一年的發展目標,黨派內部以推銷安全燈和建立小作坊為基礎,擴大到其餘礦山城市,吸引更多的工匠階層加入,獲得礦工的支持。


    同時前往都城,與一些思想激進的年輕人接觸,在都城建立自己的組織,印刷黨派的刊物和報紙,傳播啟蒙思想。


    這一切都是合法的,既沒有分裂也沒有鼓吹暴力對抗,暫時不會引起重視,隻會當成一群吃飽了撐得沒事幹的人在追求些公正之類的事。總需要有人為這些東西塗脂抹粉,陳健也要為將來的殖民地票選政務官自治做好準備,盡量倒逼內部變革。


    帶著各種各樣的想法,在暖春三月來臨之際,陳健和湖霖以及四十多個黨派內的成員踏上了北上的帆船。


    這艘帆船上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新奇貨物,還有陳健所需要的各種器械。至於其餘一同北上的人,既是為了打開都城的玻璃市場,也是為了和湖霖那邊的朋友接觸。


    船頭上,陳健看著海浪和空中飛過的海鷗,竟然有些感慨。


    這是第一次乘坐海船,風浪顛簸的厲害,速度也不是很快。


    這樣的船速想要穿過數萬裏的海洋,真的需要極大的勇氣和不屈的精神。這個時代應該屬於冒險家。


    無邊的墨色的海,就在眼下,陳健心想終於有一天,自己也要乘著帆船走遍世界的角落,追逐日出。


    那些沒有被發現的島嶼,那些沒有被發現的陸地,還有那些沒有被發現的物種,至少會有很大一部分的命名會是方塊字。


    海峽、洋流、陸地……這是多麽神奇的存在。他們本來沒有名字,直到被發現後賦予了名字,再從這些名字中自然而然地記錄下發現者的足跡和曆史。


    疾病、土著、猛獸……這一切,會不會嚇倒這個族群探索的腳步?宗教、思想、對抗……這一切在打開迷霧後,會不會讓族群陷入混亂?還有更遠處那個真正的屬於自己的族群,會以一種怎樣的姿態抓住新時代的尾巴,古老的文明和深厚的底蘊能否煥發出不一樣的生機?


    他心中也沒有底,也不可能有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站在甲板上,陳健忍不住衝著大海呼喊起來。


    船上的人都笑,以為他是第一次出海遠航的興奮,卻不知他的憂心。


    呼喊之後,默默地看了大海許久,長歎一聲,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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