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皮靴敲案幾的聲音將陳健的思緒拉回到這場聚會。


    不知道是誰在前麵麵對著主持者發言,引來了下麵的陣陣噓聲,好容易被皮靴敲動的聲音壓下去。


    陳健不知道剛才那人具體說了什麽,但卻相信今天在這裏的形形色色的人畢竟還是少數。這裏的很多人偏離了自己的屁股,但絕大多數人還是會捍衛自己階層的利益,自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個族群去無私地學雷鋒做好事上,還是要靠利益的驅使,更不能空想因為自己忽悠幾句和大海東邊的族群同根同源就能華夏一心,那樣想是要犯大錯的。


    看了看案幾上自己塗鴉的那些東西,拿起來用力揉碎,悄悄塞進了自己的袖袋裏,繼續裝作很認真的聽這些人辯論爭吵。


    這裏坐著的很多人也逐漸進入了狀態,每個人都在思索著上前麵發言的人話中的思想,琢磨著其中的漏洞,總結著自己的語言。


    原本一場酒會或是宴會,到頭來還是不如年輕人思想交鋒的誘惑。


    一直討論到了深夜,眾人還是沒有疲倦,議題已經開始第三個了。


    各種各樣的思想就在這裏綻放著,幼稚的同時也有一些發人深醒的言辭。


    每個人都希望說服別人,然後發覺一個人的力量太小,於是開始在大廳中尋找自己的支持者,每每發現支持自己那些想法的人真的就大多坐在自己的旁邊。


    如今的形式變得很有意思,當坐在右邊的人發言的時候,往往左邊和中間的人會一致反對。而左邊的人發言的時候,中間的卻能給予一些支持,甚至在某些大前提下他們是支持左邊那些人的基礎概念的。


    很多東西,大抵都是從閑扯或是辯論開始的。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但同樣的批判的武器被更多的人知曉,這就會變為力量,成為武器。


    如今這一切的局麵,不過是源於傳統和數百年前已經完全過時的理論。數百年前留下的那些粗陋的符合當時時代的東西,已經很難解釋如今的經濟和新的矛盾了。


    是時候繼續維護共和的傳統同時又為新時代下找出支撐的理論了,靠的是眼下這些人和更多的人,但又不是靠此時的這些人和此時的更多的人,隻能以待後來。


    社會轉型的時代總會出現各種思潮與思辨,尤其是在認為將來永久和平、世界就這麽大、貧富差距越發嚴重而且比以前更快、新機器新技術與固有的行會和習慣製度衝突的時候。


    先行者總是有幼稚的一麵和自身缺陷的,可正是如今的這種幼稚和缺陷,讓後人有了嘲弄他們幼稚的機會。


    就如今的形勢,坐在中間的算是一支新興的、也是最為脆弱的政治力量。


    內部成員五花八門。有出於同情的慈善主義者,有寄希望於上層施舍的最底層,有反思如今種種不公的年輕上層,技術嫻熟但是缺乏資本的工匠,在讀學生,還有各種空想主義、試圖以刺殺密謀等方式直接推動一郡成立無政府自由的極端派。


    這些人被“先做微末的有益的小事、同時討論未來”的想法團結在一起,因為人數稀少因而暫時還沒有在內部產生巨大的分歧。


    自耕農對於這個黨派沒有興趣、舊行會和官僚貴族反對、礦主和原本就有的官僚資產階級痛恨,小資產者和嫻熟的經曆過數年學徒生涯的手工業者僅僅是同情但不支持。


    真正的基本盤那些不需要多年學徒生涯的最底層雇工,數量還很稀少,完全沒有自己的力量。也同樣,作為孿生子的新生的工業資產階級更為稀少,政治權利更小人數更少。


    正如今天坐在左邊和坐在中間的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將要站在一起,聯合起來和守舊保守甚至反動退後的那群人鬥爭。


    這兩支將來成為主流而且成為矛盾基礎的力量,此時天然地聯合在了一起,先爭取資產階級的自由與民主,然後再分道揚鑣。


    到時候坐在左邊的會許諾,讓雇工幫他們爭取到他們想要的,並承諾在他們取得了權利之後會給予雇工們想要的。至於給不給,那又是另一回事,走到那一步的時候已然證明走到了新時代。


    左邊的每成長一分,便有幾十倍甚至幾百倍的雇工成為中間的支持者。


    小作坊主、手工業者、自耕農,他們此時會天然地站在右邊,保守地反對大工業大作坊和水力機械、大農場。


    他們需要舊時代來維護自己的生存,甚至妄圖往回退……然而,他們最終會被無情的湮沒。要麽成為作坊主,要麽淪為赤貧的雇工,從而換了位置再去支持他們所應該支持的。


    現階段的任務是幫助左邊的支持自由市場的新興資產階級獲勝,而不是此時就搞超脫時代的一步到位。


    要分階段的搞事情,所以這個階段將來勢同水火的兩部分人可以站在一起。直到成功後放任自由成為時代主流,也就是成為時代的保守和傳統後,現在坐在左邊的人自然會坐到右邊。


    此時的激進就是將來的保守,隻看主流是什麽。唯獨現在坐在中間的將來依舊在中間,隻是將來的激進和將來的保守和現在不同了、將來的主要矛盾和現在也不同了而已。


    長遠看,此時左中雙方的目的是相同的:遏製官僚資本、反對財閥政治、消滅手工業、反對行會、打著自由幌子的資本自由,修改法律,改組議事會,確定自由平等的意識形態等等這些。


    短期看也是坐在中間的這群人內部的分裂。空想主義和手工業為主體的一部分道德市民,會在機器革命的時候站到反對麵;部分相信人性本善的會對左邊的人無條件妥協;無政府公有極端派會嫌棄這邊不夠激進出走組黨;走出迷霧後部分人會急速右轉,種族或是民族主義迅速抬頭,要求穩定以方便獲得海外的土地利益。


    按說此時陳健應該堅定的坐在左邊,但現在左邊那群人吃相有些難看,很容易被舊時代的分子抓住把柄攻擊,而且容易蠱惑雇工階層往回退。


    這就需要一些人站出來,用捍衛資產階級的眼光去消除一些弊病、構建新時代的道德,以保障資產階級社會的生存和防止被就保守和反動勢力攻訐。


    經濟學、博愛主義、人道主義、勞動環境改良、利益立法請願、慈善事業組織、戒酒戒賭學習科學協會、聖母情懷等等,用改良的方式提前為新時代的道德真空填補——這正是陳健正在做的事。


    把這種安慰人心的東西弄出來,以免雇工去砸機器、支持空想、支持倒退到均田地、行會同盟反對革新反對自由競爭的地步。同時又為還不會塗脂抹粉的新階層打扮一下,免得被人攻訐的難以掙紮。


    換而言之,就是盡可能地告訴雇工:資產階級是正義的,他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雇工階層過得更好。


    為資產階級而戰鬥,就是為你們雇工自己。


    在資本的孿生子還沒有占據絕對優勢地位的時候,這種屁股歪到天際的宣傳是進步的、團結的。


    或許以後這種論調隻是為了避免自我毀滅,但現在卻是為了防止被反動的舊勢力消滅。


    要為雇工階層短期的目的和利益而鬥爭,但同時也要代表未來。短期是幫助資產階級建立統治;長期則是宣傳、辯論、研究和整理出理論,借助資產階級統治之後的物質條件和政治條件完成自身的解放。


    這並不矛盾,相反還應該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試圖掀翻舊製度殘餘的人。先達到人類異化的巔峰,將所有的自耕農小手工業者都一起拖入被生存所迫的、不勞動就難以生存的“自由的”強製勞動,再走第二步。


    這就是大致上此時內外的形勢,除了民族主義之外的各種思潮都已經出現,舊時代的種種還占據著上風,但是新時代的問題已經浮現,隻是還沒到成為主流矛盾的地步。


    陳健抬頭看了看前麵的鍾表,終於在人們提議商討第四個議題——如果讓每個人都有參與政治和擁有票權的資格,那麽會不會導致絕大多數的貧困者以多數的名義剝奪少數的擁有財產的權利、票權需要有地產和財產限製是否合理——的時候,陳健給出了另一個提議。


    “今天已經太晚了,來日方長,不妨大家先回去休息,想想今天討論的種種,然後想一下下一旬要討論的事。三五個熟識的一個小組,你們內部先定下下一旬要討論的事,然後匯總到一起,挑選出大家最感興趣的三四個話題,提前一旬定好,都做好準備。”


    “到時候可是要去學堂,而不是如這裏的宴會。不說提前備下言辭與思想,至少潤喉嚨的水要準備好或是選出專門負責後勤保障的人。”


    眾人這才注意到已經是後半夜,不說還好,一說還真有些困倦。


    於是站起來互相認識了一番,問候了一聲,便各自散去。


    陳健蹦跳著來到蘭琪身邊,拿回了自己的靴子,兩個人很平常地笑了一下也沒有再多說什麽,互留背影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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