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月後。


    都城的競技大會正值激烈,為都城掀起了一場狂歡;名為青年之家的年輕人發泄政治熱血的旬休日學堂,也開始有更多的人參與到其中;廉價的小冊子每旬都被印刷,陳健出錢貼補,價格低廉購買量很多;原本玻璃和新科技展銷的地方,被陳健租用下了場地,投了數千個銀幣變為了一個簡單的兒童遊樂園,同時也為今後每年一次的博覽會預備下了場地。


    當局很聰明,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時不時地弄出些小的暴亂、思潮、爭辯,比起一直壓製以至於到最後爆出不可收拾的後果要強許多。


    當局的密探也已經開始深入到這些年輕人其中,對於這些人的思想開始監控,不過並沒有封禁。


    現在已經有了古典政治經濟學和啟蒙思潮的雛形,但是距離整理出完善細致的理論還要差很多火候,尚需十幾年的孕育。


    沒有這東西,就沒辦法為資產階級先進性和資本主義的優越性站台。


    勞動、分工、生產、分配、流通、再生產,這些東西從某種極端的意義上講,多少像是天命論或是主神論,算是為合法性站台——你當皇帝是因為天命,你當國王貴族是上帝的旨意,我們上台搞資本主義是因為我們更先進並且可以論證。


    當然並非如此淺薄,但也是不可或缺的一層外衣。


    包括一係列的自由、人權、平等之類,都是在捍衛傳統的同時又試圖用“道理”去解釋共和的傳統與權利的分配。


    這是和科學的進步密不可分的,經濟學到底是不是科學是一筆糊塗賬,但如果沒有對科學的認同和追求,也就不可能用“道理”或是理性去解釋社會與財富的規律,從而得出如今的許多舊的東西已經阻礙了財富增長的結論。


    連同之前學宮的實驗、人前的展銷,就像是一顆璀璨的彗星,忽然間讓都城變得熱鬧而又複雜。


    這樣熱鬧而又複雜的都城,並沒有留住陳健,這時候他已經和很多人一同踏上了返回閩城的海路。


    來的時候,他隻是個學宮的弟子、閩城南安縣的作坊主。


    回去的時候,已經有了一些不同。


    先是在禮部的主持下,陳健將自己的名字留在了賢人祠上,以表彰他做出的一些貢獻。


    算不上曆史上留名的最年輕的,卻是這幾十年內最為年輕的,很是引起了一番轟動,也算是眾望所歸理所當然。


    真正的賢人祠遠在故都,為了鎮住那些侯伯國舊貴族,也為了打破連綿多年的財閥家族,遷都到了新的都城,賢人祠也在新的都城建立了一座,沒有給陳健故地重遊的機會。


    胸前佩戴著很久前還是自己設計的黃銅的徽章,這是莫大的榮譽,可以吹一輩子連帶著有機會死後葬在故都的那片墓園中——在體係崩壞之前,很多侯伯國的統治者死後也是要葬在故都的。


    除此之外,木老先生還有學宮中的先生們還送了陳健一份大禮。這些老先生們聯名推舉了陳健,成為學宮先生。


    先生是先生,從教師的含義引申到現在,廣泛地算作一種稱呼。


    而學宮先生,則更像是一種榮譽名稱或是職稱,意味著可以自己在學宮開講、授學。


    某種程度上,工部的一些大工程是需要谘詢學宮先生的,擁有建言權。


    當然,不隻是自然科學或是技術,還有文學、政治之類的學宮先生,但是全加在一起人數全國也不過一百六十多個,算起來陳健的年紀當真可以算得上是前無古人了。


    自然科學、算數、技術工匠之類的人,在工部和軍方影響力不小,但在別的部就差的遠了,屬於邊緣階層。


    授名的時候,陳健也算是第一次見到了這個世界的大人物,工部尚書,真正的高層決策圈的人物。


    對陳健勉勵了幾句,因為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事,對陳健印象很深刻,所以寫了一幅字送給了陳健,以示對年輕人的鼓勵。


    陳健頗為悔恨自己沒有先弄出來鍍銀銅版照相術,要不然照一張原始照片更是有助於自己拉大旗作虎皮。


    不過一套昂貴的紫絲綢的長袍、一塊玉佩算是到手了。紫色染料雖然昂貴,可也不是巨富之家消費不起的,也沒說不讓穿,隻不過是經過禮部頒發的還是自己買來穿的,還是不同的。


    這是禮服,一般情況是不必穿的,但是正式場合還是可以穿著紫絲長袍、掛著賢人祠留名的徽章、配著玉佩出席的。


    這大可算作無形資產,尤其是配上年將二十的噱頭,更叫人羨慕。


    穿上這身行頭,穿梭在都城,交好了一些權貴子弟,順便將熱氣球俱樂部在都城建立起來。


    第一個熱氣球捐獻出去,是俱樂部的第一個熱氣球,很快第二個仿製品就出現了。數百平方米的布漆之類,很多人玩得起,已經有人嚐試最高能夠飛多高了。


    每天的酒會宴會鮮衣怒馬的生活中,也有更為重要的事。


    白景爍送來了用微元法推出的向心力,按照力、加速度、質量的關係,用最原始的算不上微積分的辦法,得出了向心力等於質量與速度的平方除以半徑。


    那位每天看星星的先生在陳健“無意”的提醒下,時隔三四年發表了關於熒惑星運動的第二篇文章:行星軌道橢圓半長軸的三次方,與行星公轉周期的二次方,兩者之間的比例是一個常數。


    經過數學推理後,基於行星質量不同但是那個比例常數相同,從而得出這個常數的內涵,與行星本身的質量無關。


    又由向心力的公式,得出一個結論,行星之間的向心力,必然和行星本身的質量有關。


    於是一個推測理所當然地出現了:行星運行是被向心力拉著的,否則不會做這種運動。既然這個力與行星的質量有關,而這個常數卻與質量無關,那麽這個常數的意義是什麽?


    是常數本身就是自然界的規律?


    還是說被行星圍繞的太陽的質量隱藏著這個常數的秘密?


    因為太陽的質量也是恒定的,那麽本身也就是一個常數,也就是說這個常數本身的秘密是和太陽的質量有關的,而如果太陽的質量變了,那麽這個常數也會變,所以這個常數內部還有一個與質量有關但卻不會變的常數。


    正如陳健之前花了好大力氣和學宮的先生與同窗們繞的那個圈一樣,這個常數本身就是不變的放之四海皆準的?還是說這個常數是和太陽的質量有關,隻不過太陽的質量是不變的,所以這個真正的常數乘以不變的太陽才得到了一個認為是常數的常數?


    但同樣,如果是前者,那麽這個常數適用於任何有質量的物體。甲本身的質量乘以這個常數,就是甲所受到的吸引力;乙本身的質量乘以這個常數,就是乙所受到的吸引力。


    可隨即悖論也就出現,假如甲圍繞著乙,那麽甲和乙之間的吸引力是不同的。


    要麽是陳健說的力與反作用力大小相等的理論錯了;要麽就是這個常數不是一個常數,隻是某個隱藏的常數乘以太陽的質量之後得到的數,而真正的常數和質量有關。


    前一點很難質疑,因為自古以來的陰陽相互作用的哲學理念構成的基礎,不是那麽容易被打破的。力與反作用力是基於傳統的哲學理念的,相比於這個,人們更願意相信是有個還沒有被發現的、隱藏的作用於質量的常數存在。


    看似順風順水,不過最難的問題還在後麵。


    就像是陳健花了許久說質量一樣,萬有引力也是一樣,這不是個數學定理,而是個直覺演繹的定律。


    這是定律不是定理。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至於為什麽,不需要知道,相信就好。信了可以解釋很多東西,不信很多東西就解釋不了,可以給出一整套公式完善,但是這一整套公式是基於這個東西存在而給出的。


    神說,這不是萬有引力,這是神定下的萬物間可以測量的愛慕,隻是恰好和質量半徑有關,而且這不叫力,這些愛慕值。沒問題。


    士大夫曰,這不是萬有引力,這是天地間所不能逾越的可以測量的矩,隻是恰好和物與距本身有關,這就是一種天人感應。沒問題。


    叫什麽都無所謂,隻要承認並且接納到世界觀中,就沒有問題。


    哪怕你從天人感應、風水五行、八卦陰陽這方麵證明這個定律的存在都沒問題,不會影響到這個定律本身。


    唯獨就是定律背後的定理,需要邏輯、數學和自然科學,那又是另一回事了——這些是術,不是道統,隻不過術玩多了道自然也會魔改的麵目全非俱有本地特色也未可知。


    特色,即魔改,可以改的夫子驚呼我沒讓人裹腳剃頭臥冰求鯉,更能改的原教旨的王莽一臉疑惑不明所以。


    特色二字,最有風味。


    對於學宮興起的這一場風波,陳健也沒參與,而是參與總結出來了光的反射定律這個看似毫無意義人盡皆知隻是差弄成定律的東西。


    留了一個靠光反射定律和相似三角形原理可以將微小的移動擴大為肉眼可查的不明所以的文章,便帶著一身榮譽和名聲,拜別了先生和同窗,別了好友和一個可以親昵另一個隻是朋友的女孩,離開了都城返回閩城。


    乘船的那天,想要在送別亭上見到的人都見到了,並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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