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健挖了個坑,把師兄師姊埋在了各種為什麽當中。


    樂在其中,而又困惑其中。


    越問,越發現自己知道的這樣少。越寫,越懷疑自己寫的會不會是錯的以致被人嘲笑。越編,越能想象到今後的孩童或是大人說話的時候總免不得要拿出書中的解釋。


    這是一種很美妙的境界,一種將名字與靈魂用一種特別的方式不朽的新生。


    隻不過陳健沒往這坑裏跳,而是在一個雨過天晴陽光明媚的日子,帶著一直悶在閩城休息的王哲和副手,前往了南安的礦區。


    兩個副手還算健談,陳健又舍得花錢,每日吃喝用度那都不缺,比起在軍中或是野外要舒暢的多。


    四個人,五匹馬,一匹馬身上掛了個大包裹,也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


    四人都是騎馬的好手,陳健更是花了幾十年時間騎過無鞍馬,如今這樣順從的馬匹騎起來更是誌得意滿。


    偶爾展示一點騎術,互相吹捧著軍中手段,間或拿著新槍打打路上的鳥兔,隻當夏遊。


    兩個副手看看陳健馬上的動作,算作稱讚道:“陳先生在馬上如此安穩嫻熟,若是不說,還真難相信陳先生的父親是海軍,自小在甲板上長大。要說陳先生是陽關附近那些上馬為騎下馬為民的血稅國人,反倒更叫人相信。”


    這算是頂好的誇獎了,雖然如今血稅製早已廢除,可那些自耕農仍舊還是最為保守的支持穩定的最好兵員。


    衝陣重雖然裁撤了不少,但是真若需要遊騎還是片刻就能拉起很多的,隻不過多年不曾征戰,隻怕很難再有全盛時候的正規騎兵了。


    陳健笑著受了這幾句恭維,又問了些軍中的趣事,任憑馬在泥濘的道路上艱難的行走著。


    選擇雨後天晴出門,主要就是為了看看此時的道路狀況。


    這條路是煤鐵之類的運輸通道,不是正規的驛道,修葺的很簡單,每年維護的人也不多。


    礦區出產的各種礦物,要經過這樣的道路運送到閩河上的碼頭,再由碼頭送到各個城鎮。


    正因為這樣的道路,一斤煤在閩城,倒有一半是運費。


    兩道深深的車轍在道路兩側,漂浮著黑色的泥漿,間或還有一些墊起來的黃沙。


    雨天剛過,不知道從哪來的水黽就已經在上麵蹦跳。這樣的天氣,絕不會有人選擇這時候去運輸煤炭石料的。


    這邊還算好點,若是繼續向北大河下遊的衝擊平原,道路更為神奇。


    天旱的時候,地麵平滑而又堅硬,四輪的平板車一個人便能拉千斤的貨物。可是一旦下雨,黏泥就會泛上來,雨後穿鞋出門是最傻的事情,最多三步鞋子就找不到了,就算綁在腳上,也會平白多出幾十斤的重量,當真是寸步難行。


    這邊的路還算是不錯了,至少煤礦的礦主偶爾還會花錢修繕,填埋一些沙土,地麵也夯實過。


    然而經過千萬輛車轍的碾壓,終究還是成了這番模樣。


    在拐過一條小河之後,陳健建議不走大路了,而是沿著直線從野地裏穿過去。


    三人也沒說不行,撥馬便走。


    陳健走走停停,不斷問一些測繪的問題,間或縱馬疾奔到山坡之上,站在上麵拿出紙筆畫著什麽。


    一直不做聲的王哲在馬上看了陳健一眼,問道:“陳先生,想要修路?”


    陳健笑道:“反正要去齊國還要些時間,要等風偏過來。我想著王兄既然無事,不妨幫我個忙。”


    回頭又和那兩個副手道:“這是私事,自然是要出錢的。本想著找別人,後來一想,既然都是要花錢,這錢何不讓幾位拿去?”


    那兩個副手喜笑顏開,心說命令就是跟著陳先生做事,如今閑著也是閑著,有錢賺那不是更好?


    王哲卻道:“陳先生好不爽利,這話早些說就是,非要等到現在。”


    “王兄,我非軍中人物,說話做事難免市儈彎繞。”


    “修路?”


    “挖河。”


    王哲唔了一聲,也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陳健回頭看看那兩個副手,兩個副手搖搖頭,示意自己做不了主。


    繞了一大圈,繞過陳健之前計劃過的小運河路徑,也沒再提這事,到了一處礦場。


    剛剛靠近,王哲就愣了一下,第一次主動發問,指著礦外采礦區蜿蜒的木軌路道:“那是何物?”


    他是真沒見過,就看到地上鋪著蜿蜒的如同蜈蚣一樣的木頭,兩根並排,中間橫著一些木頭,但是間隔的地方都用砂子墊平了。


    目測了一下,兩個木頭之間也就是兩匹馬的屁股並排的寬度。


    上麵通行幾輛小車,徑在軌上,車上堆放著滿滿登登的礦石,隻一匹馬拉著前進,看上去竟不太費力。


    一些較短的軌道上,兩個人竟也推著一台小車,裏麵的石頭若按照常理,斷不可能在平地上推動的。


    尤其是雨天之後,運轉並無停歇,人嘶馬叫,熱鬧非凡。


    正自納罕,忽聞一聲炮響,胯下馬匹亦非戰馬,便揚起蹄子騷動,可是礦區中的駑馬竟不為所動。


    王哲知道,采礦多有用黑火藥炸礦的,這種炮聲在礦區也正常,如今堆硝遍及全國,配方早已通行,這種事數百年前就有,如今更是尋常。


    他隻是驚訝於那些木製的道路,隨意讓馬安靜下來,開口便問。


    “這叫軌道。是我弄出來的,也算是學宮之奇技吧。南安礦區,多有安裝,人馬省力。”


    “好東西。”


    吝嗇地讚了一句,與陳健一同騎馬進了礦區。


    這礦區也不是來過一次,是第一批在礦區內部安裝完木軌路的,陳健之前來過幾次。


    加之瓦斯安全燈的推廣,礦工們見到陳健,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與陳健打著招呼。


    自從有了木軌路,這些礦工還真是輕省了許多。雖然每天挖的礦多了,工資並沒有漲,但是至少不用像以前一樣有些地方還要背或是徒手去推了。


    至於說安全燈,更是救過一些礦工的命,上次爆炸的痛苦讓這些礦工記憶猶新,而礦工燈可以通過觀察火焰顏色來判斷是否有瓦斯氣讓礦工又多活了一次。


    整個閩城,若論墨黨在雇工中的影響力,莫過於煤礦。理論宣傳固然有用,但有些時候一些微小的改變成為朋友,更為直接。


    礦主正巧今天在礦上,聽聞陳健到來,不敢怠慢,急忙出來迎接。


    陳健又介紹了一下王哲,隻說這是自己商社中的人物,是自己花錢雇傭的護衛。


    礦主並不關心,隻是點頭示好,急忙請陳健到屋中。


    “我這次來,又是有事而來啊。”


    “陳先生的事,必然是好事。若是再有幾件類似這軌道、礦工燈之類的東西,我是求之不得啊。”


    話是這樣說,心中卻想,你最好不是代表你們墨黨,希望我給雇工提高工資的。要是那樣,麵上總歸不好看。


    礦主心中矛盾,若是不和墨黨這群人打交到吧,有些新的東西自己就弄不到,就像這木軌路和礦工燈,那都是實打實的收益。


    打交道吧,墨黨那群人嘴皮子又好,和這群雇工又無什麽利益糾葛,反而都是一些讓雇工信賴的好事。


    他是知道的,最怕雇工抱團,一旦抱團了很多事就會麻煩。可是礦場又和別處不同,這些雇工自然就會抱團,又多是些亡命之徒,隻好多雇傭些監工、槍手、流氓之類。


    陳健哪裏不知道這人的心思,笑道:“好事,絕對的好事。這礦上可有會炸礦的老師傅?不妨叫過來,一起談談。”


    礦上必然總有幾個會炸礦的老師傅,這都是極難的手藝,靠的就是言傳身教十幾年才能掌握。


    即便用的黑火藥,那也很危險。


    可也一樣,若是熬成了師傅,那在礦上就算是超出雇工許多了——這和一些燒窯、染布、燒炭之類的老師傅不同,那些地方的小作坊主往往想要偷學,學會後一腳踢開花大價錢請的老師傅。可是炸礦這事,礦主斷不會去學的,叫別人學了去,那還一樣要多花錢,所以炸礦師傅此時在礦上的地位很是超然。


    就和那些起絨工一樣,本質是還是雇工,但拿的錢多又有地位,到有幾分不相信自己是雇工了。這種人脾氣一般都大,墨黨的人也沒法和這種人打交道,隻能請礦主出麵。


    礦主聞言大喜,在年後陳健前往都城之前,他是被陳健邀請去了作坊,看過一種新的炸藥。


    那炸藥確實是猛,看的一同觀摩欣賞的礦主心驚肉跳兩眼放光。


    問題是太猛,猛地根本沒有實用價值。


    礦主記得,當初看到的是一瓶黃不拉幾的油,倒在了石頭上。


    石頭上麵栓了個四斤中的鐵疙瘩,上麵綁著繩子。陳健當時還告訴這些礦主,這玩意的敏感度很高,四斤的鐵疙瘩從兩寸高的地方落下來就能引爆。


    礦主記得當時自己還拿手比量了一下兩寸高是多高,隨後就看到了驚天動地的一幕,比起黑火藥來這東西的確是猛的多。


    他這邊還算震驚,當時采石場的幾個礦主可是興奮地都快蹦起來了,比起煤礦露天采石場那真是對這東西求之不得。


    隻不過興奮之後,卻又知道這東西不是什麽好玩意。四斤鐵錘兩寸就爆……兩寸,落在天靈蓋上人都未必死,說不準帶著一瓶走走路摔了一跤就炸的粉身碎骨了。


    陳健當時說肯定有安全的辦法,錢也不用你們投來研究,我自己花錢。但有一樣,成功後,我代表我們黨派,希望在你們礦區有個容身之地。


    礦主們便問幹什麽,陳健說,等晚上後讀讀書、寫寫字、講講故事、少喝酒多扯淡,少賭博多聊天,互相交流挖礦的技術,為提高挖礦效率而努力。


    陳健說,你同不同意我們都要在小鎮上買房子,就是提前打個招呼。


    礦主一聽,心說這提前打招呼有什麽意義?不過既然說了,那我們也好提前準備,安排些人聽聽你們晚上都聊什麽。再說這炸藥說不準什麽時候能用,一旦用上了那也是一大好事,隻要要求不過分,多少還是要給麵子的。


    都當陳健等人是吃飽了撐得,這些天又因為木軌路的使用發現效率提升了不少,心中盤算著鬧騰起來多給三五個銅子也不是不行,便也沒當回事。但前提必須是不鬧先給,萬萬不能鬧了再給,一旦開個這個先河,怕是無窮無盡了。


    想不到半年過去,陳健真的來了,興奮之餘,難免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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