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閩城港口風平浪靜,聳立的石頭上總會站著幾個八九歲的孩子,眺望著遠方的大海。


    他們在盼望父親回來,總會看到桅杆可興奮之後卻又發現不是。


    一些傳言說他們的父親跟隨著陳先生出海遭遇了海難,再也回不來了;也有人說他們跟著陳先生去抓醉醺醺的水手奇遇記裏麵的美人魚去了,不要媽媽也不要他們了……


    孩子們還小,隻能等待,唱著出海前學會的盼著阿爸歸來的小螺號,像是一座雕像。


    一位剛剛學會了攝影術的富家子弟趁著這些孩子在那眺望的時候,悄悄在後麵拍下了一張名為《盼望》的照片。


    這張照片拍攝的很有藝術色彩,不久之後成為了第一屆攝影術照片會的頭名,並由這張悄悄拍下的照片引發了一場討論——攝影術,算不算藝術?


    這悄悄拍下了這張照片後,這個年輕人剛準備收拾那些沉重的器材和帳篷的時候,猛一抬頭看到了那些之前如雕像一般的孩子們歡呼雀躍起來。


    年輕人踮起腳尖,伸手搭了個涼棚,望向無邊的大海,明白過來這些孩子們興奮的原由。


    遙遠的海上,露出了幾支桅杆,那些桅杆慢慢地向上爬著,就像是破繭的蝴蝶,一步步展開翅膀。


    那不是翅膀,那是風帆。


    ……


    “陳先生從齊國回來了!船一艘不少!”


    這樣的消息隻用了半天的時間就傳遍了閩城,第二天正值旬休日,在那幢紅磚樓的前麵,人們見到了陳健。


    和人們想象的不同,陳健拿出了這一次貿易的賬本,將賬目一筆一筆地謄抄下來,貼在了玻璃防水的公告欄上。


    人們沒有急著去看,他們相信陳健的品德,也從陳健的笑容上看出了這一次的收獲,明白自己投入的那些錢將會獲得利潤。


    嚷嚷著讓陳健講講這一次的見聞,陳健笑著看著廣場上眾多的人群,大聲道:“見聞在書上,大家想看隨時可以看。從齊國帶來的貨物還沒有銷售出去,大家的分紅還無法統計。”


    人群中有人喊道:“我們信得過陳先生。您是個善良的人,每年投入慈善的錢也很多,怎麽會貪墨我們這點錢?”


    陳健躬身行禮後,緩緩說道:“諸位,信任是一回事,但風險投資又是另一回事。這一次是賺到了,可下一次如果賠了呢?信任如果建立在得益之上,這種信任誰又能敢保證持久呢?”


    “隻有完善了風險投資的製度,靠著製度來約束每個人,這樣才能把更多的錢集中起來賺錢。這一次就算了,賬目還在清點,不過我可以保證,大家這一次的收益都在兩成以上,甚至更多。”


    人群頓時歡呼起來,借由上一次蘭花風潮的影響,人們厭惡了蘭花,但卻對遺留下的投機投資情有獨鍾。


    畢竟之前還是有人賺到了錢,而陳健離開的這些天,人們也在考慮蘭花與海運貿易之間的區別,那種模模糊糊的區別已經有了雛形,也有人試圖去解釋隱藏在這一切其中的原由。


    雖然單調也雖然很多不足,可至少有人開始認識到勞動量這個問題,對不也不對那是相對時代而言的,這是新的資本與勞動時代的基礎。


    當人們知道這一次投機賺到了兩成的收益後,更加確信這種投資是值得嚐試的。


    隻要看的清楚,不要犯蘭花風潮那樣的錯,還是有利可圖的。


    甚至於,隻要是陳健商社弄出的投資,應該都是可以嚐試的,畢竟還有那麽大的產業在南安,不可能血本無歸的。


    人群中有人喊道:“陳先生,聽說你還要募集新的資金,是嗎?”


    陳健攤手道:“我都不在閩城,你們又是聽誰說的呢?難不成我在齊國把消息幫到了海鷗的腳上被你們拾獲了?”


    眾人的笑聲中,陳健喊道:“不過這雖然是謠言,但卻真的猜對了。這一次可能要募集更多的錢,賺的可能也會更多。我是商人,為了賺錢,但是有時候錢越多越好賺。這樣吧,等到這些賬目等整理清楚後,十月中旬,十月中旬會有消息的。”


    之後陳健又說了一些關於募集資金的監管、賬目核對、建議成立一個民間的監管核對機構等問題。


    大多數人覺得這些和自己無關,也有一些人上了心,覺得這或許會有用。


    貨物買賣賬目核對的事,陳健不用去管。


    卸貨之後,船隊裏又加入了兩條和紫石英號一樣的新船,實習生們要開著空船重新走一遍龜島,再從龜島去大河入海口,在船上繼續練習,探尋航路,記錄風向海流。


    新式的八百支燧發槍也一並裝船,還有商社的各種貨物,以及學會了水泥燒製的工匠等等。


    王哲等人拿著繪製的地圖和陳健的調查報告隨船北上,去一趟都城,將齊國的見聞都上交上去,他們隻是技術軍官,不負責政治分析,自有人專門討論。


    陳健在閩城逗留了幾天,做了一些與商貿無關的事,快馬加鞭地返回了南安。


    在藍翔技校中叫停了正在練習打第四口水井的年輕人,來到了那片油苗地。


    竹竿、竹筒、轆轤、繩索、牛與鑽頭,以及簡陋的住房都已經修建完畢,趙四等人也早就按照陳健的要求在一些地方挖到了石頭層,砌好了水泥井台。


    三天時間,兩口井就正式開工。


    牛馬拉動著繩索,用絞盤將沉重的鋼鑽頭吊起,靠著自身的重力,在楠竹竹筒的空隙中向下頓擊,將岩石一點點擊碎,再用各種不同的器具將碎石從井中提出。


    曆史總是神奇的,在這片十七世紀的土地上,采油的不止陳健一家,實際上東南亞在幾十年後也會有油井,不過不是用的這種方法。


    而假使曆史沒有那麽神奇,人們絕不會相信在宋朝的時候便有人用毛竹挖出了千米深的井,更不會有人相信更早的時候勤勞的人就會用了天然氣煮鹽。


    所以一切看似玄幻甚至畫風不對的曆史,仔細想想並非奇幻。


    一如這裏的照片、油苗地上頓頭砸擊的鑽頭、遙遠的礦山裏隆隆作響的炸藥、飛天的熱氣球……以及簡陋的硬帆船、貧困的茅草屋、混黃色的窗紙、束紮的頭發、磨得光滑的浸滿了牛的汗水的牛套……


    新的與舊的交織在一起,勾勒出一副塗鴉樣的魔幻現實的美。


    在這樣一片交織了很多奇怪存在的油苗礦田裏,練習了許久用卓筒井鑽井術的四十個年輕人不分晝夜的忙碌著。


    陳健帶來了不少的幫工,下了死命令。


    白天要幹,晚上點著篝火也要幹,哪怕是下雨也要搭好遮雨棚繼續幹。


    人歇、馬歇、鑽頭轆轤絞盤不歇。


    這些人不是為自己幹的,也不是為了國家為了人民或是為了理想,就單單是為了錢,為了陳健許諾的錢。


    因為沒有別的可以鼓舞他們的東西,這油井是陳健的不是他們的。


    每天的鑽頭都在無數次的上下砸擊中艱難地向下走著,竹筒做的井壁斷絕了附近小溪裏的水滲入到井中。


    堅硬的岩石層很難挖掘,每天的標尺隻能向下兩尺,這已經是他們所能達到的極限的速度。


    天剛一亮,熬了一夜的人趕著去吃飯然後去睡覺,新一輪的人就會繼續挖掘。


    他們已經知道陳健要挖什麽,就是這裏之前留下的許多水坑中浮著的黑色的油脂。


    十月中旬的一天,換班的人抖了抖被有些冰涼的秋夜弄的麻木的手指,喊過來換班的人。


    “昨晚上你們挖了多少?”


    “兩寸。”


    “這麽少?”


    “沒辦法,實在是不好挖。你們小心些,鑽頭可能要換了。”


    換班的人點點頭,先去檢查了一下鑽頭,看了看昨晚上取出的石樣,測算了一下挖掘的深度。


    不算上麵的砌石層,已經挖了十八步深了,比起在學堂裏練習打井的地方,這裏的石頭要硬的多。


    抬頭看看天,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前幾天有牛累死了,吃了幾天的牛肉,過得比起從前不知道舒服多少,從前可是沒有多少機會吃上肉的。


    幾個人把牛馬套上,繩索捆綁上,拿起了鞭子,幾個人已經有些麻木地拉動著繩索,聽著鑽頭墜下後轟轟的響聲。


    到中午的時候,鑽頭在發出轟的一聲後,下一次忽然掉進了井中。


    一人以為是繩子斷了,喊著:“停下!停下!”


    趕著牛馬的人急忙停住,拿著各種古怪的嚐試出的用來取下麵鑽頭的工具圍到了井口。


    可隨即就有人發現了問題。


    “不對啊!繩子沒斷,可是鑽頭下去了……難道……難道是挖出來的?”


    圍在井口的幾個人心急如焚,這可關係到幾十個銀幣的獎勵,來不及再套上牛馬,十多個人一起推動著絞盤。


    吱吱呀呀的聲響傳了一陣,讓他們永生難忘的一幕出現了。


    在大約十二步深的繩索之下,掛滿了黑色的黏糊糊的油脂。


    鑽頭沒斷,而是鑿穿了薄薄的岩層,在十九步深的地方鑽出了石脂。


    這這些石脂就像是那些泉水一樣,從十九步的地方自己升到了十二步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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