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這次集會的雇工們的新年是在路上度過的,風餐露宿,甚至沒有餃子吃。


    可這卻是他們過得最難忘記也最為高興的一個年。


    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踏上名為政治的這個舞台,雖然隻像是戲台幕景上的那些偽裝成紅花綠葉的人一樣稍微露了一麵,但卻宣告了他們有資格踏上舞台。


    經此一事,他們明白組織在一起的力量,隻有團結在一起才能形成一股讓人正視的力量,有了合法的雇工協會的他們也不再是一盤散沙。


    經此一事,他們覺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活在對於礦工略微奢侈的陽光之下的人,這陽光是他們自己。


    他們可以驕傲地回去對大部分注定要成為礦工的孩子們說,是他們直起了腰板,為自己也為後代們爭取到了更少的死亡。也可以麵對那些曾經茫然而不解的家人們,告訴他們這些天他們所受到的驚嚇與恐嚇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他們還說不清自己要爭取的將來是什麽,但卻知道爭取到了現在。


    未來到底是什麽樣?怎麽才能徹底擺脫這種赤貧與苦難?


    他們覺得,雇工協會的人,會告訴他們。墨黨的成員,會告訴他們。


    …………


    閩城的墨黨中央黨部,墨黨內部的成員雖然喜氣洋洋,但卻沒有時間去歡慶這次勝利。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踏上政治舞台顯示了自己的力量,並且成功了。


    的確值得慶賀。


    經此一事,墨黨的影響力更加擴大,在閩城真正可以算得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甚至成為一些行會內部的詛咒用語——一旦有行會內的作坊主表示出對雇工的同情時,就會在內部被扣上一個墨色分子的稱呼。


    這件事之後,短短兩天時間,想要加入雇工協會的雇工比之前擴大了六倍,而一些雇工協會的人員,則渴盼著成為正式的黨派成員。


    而這些事就要值得商榷,必須仔細審核加入雇工協會的人員,一旦將來再有什麽事防止被混入其中的人破壞。


    加上還要安全地雇工帶回礦區、與沒有去閩城的礦主最後協商、盡快恢複采煤運輸讓閩城恢複到從前等等,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和時間。


    因而就算這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好事,但卻沒有時間去慶祝。


    委員會做出了決定,所有內部成員都必須寫一份這一次請願的報告,總結這一次行動的缺點和不足,總結這一次成功的經驗,以作後來之用。


    輿論宣傳部門的筆杆子也要盡快寫一些東西,謳歌這一次行動,盡快傳播到其餘的地方。


    作為當初黃紙窗事件的遺憾,這一次所有礦區雇工協會的窗戶都會換成大塊的玻璃,由陳健個人捐助,作為勝利的慶賀。


    種種這些,都是光鮮亮麗的,可以讓人喜悅而興奮的。


    可在這種光鮮亮麗之外,也有著危險的潛伏。


    這次事件的成功,將之前積累的分歧擴大了。


    鑒於如今的形勢和生產力水平,墨黨成立之初就是一個思想混亂沒有完善綱領的組織,發展到現在已經不可避免要出現理念的爭端。


    空想主義、激進派、資產階級民主派、自由派、密謀暴動派、無政府主義派、改良派、手工業合作派……種種這些,都會隨著大作坊的擴大和這一次請願事件之後,發展出自己的綱領和理念。


    所謂綱領和理念,就是治標又治本的東西。


    初始的時候,為了一個崇高的理想可以團結很多的人,但隨著理想與現實交織,這種團結就會逐漸鬆散。


    在為了同一個目的的時候,可以團結,但將來肯定會出現分歧,到時候可能隻能握手之後淡淡一笑,說句戰場上見便各奔東西。


    代表著小市民和小手工業的一部分人已經對陳健這一次極力反對趁機鼓動被行會和承包商盤剝的小手工業者爭取利益的行為表示了不滿,認為陳健浪費了大好的機會——沒有嚐試過,怎麽知道會失敗?


    代表著改良派和資產階級民主派的那些人,則對內部激進派和空想主義的土地國有、作坊集體所有等想法,產生了不安,表示難以接受並認為這違背了對所有製的尊重。


    而改良派和資產階級民主派和自由派也有分歧。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不是辦法,將來怎麽辦?怎麽才能避免這些情況發生?是代議製?還是全民參與?是中央政府集權?還是各個郡縣分權?自由的界限在哪?平等的界限在哪?誰來平衡?誰來監督?


    除開這些,支持陳健的人,對一些空想主義的絕對平均、禁欲主義表示了反對,但是陳健描述的是未來,空想主義者卻立足於現實,很難說服。


    即便是空想主義內部,也是分歧嚴重。


    有寄希望於超越所有人權利的政府,由此推廣一些福利法令和稅收分配;有的則認為此時不應該再參與政治爭取,而是將精力都放在合作社和手工作坊聯合體上;有的則認為應該以墨黨為核心組建一些絕對平均的合作社,集體勞動等等;有的則認為這樣的請願活動可以進行但一定要適量,主要經曆要放在實用技術研究院,隻要努力發展生產力這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這些苗頭正在逐漸成熟,也正在開始嚐試著描繪未來,希望找到一種辦法可以完美解決這一切的不公與醜陋。


    基於這種情況,有人提議在今年的七月份,在閩城舉行一次擴大會議,所有基層組織的代表和都城以及其餘城邑的同盟者、同情者組織都要邀請。


    名義上,是為了慶祝臘月二十九日的勝利。


    實際上,很多人都聽出了其中的意思。


    要麽,這些人共同商討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綱領,仍舊以一個組織的形式擴大、並且存在下去。


    要麽,就是不能商量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綱領,但是在部分問題上有所共識——那麽就是墨黨內部分裂,其餘同盟組織組黨,形成一個鬆散的互不管轄但是有些問題上可以商量的聯盟。


    顯然,第一條沒有什麽可能實現,那就隻有第二條路可走。


    就像是當年說的那樣,這無非就是個補習班,理論在內部發酵產生分歧、組織形式在外部成長互相學習、經過十二月二十四日的事件學會了妥協和抗爭的界限,剩下的,就是各站各的隊,各走各的路。


    內部成員已經意識到,他們曾經的“為了所有人過得更好”的說法是多麽可笑,隻能選擇讓一部分過得更好,隻看自己站在哪邊。


    陳健對於這個提議隻是歎了口氣,想了想最終還是表示支持,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畢竟在很多地方大家還是有共同目標的。


    這些人聚在一起,本就是基於最基礎的同情、道德、庸俗意義上的人性善良。


    強擰在一起,政治綱領要麽是資產階級那一派的;要麽是小手工業的空想主義一派的,這是現實情況所決定的。


    分開之後,各自的邊界都能擴大,融入更多的邊緣的以往在共同組織下不能加入的人。


    確定了這條提議後,陳健就離開了閩城,返回了南安。


    他還有很多被安排的任務,由於南安那邊是他的大本營,又是為數不多最早表示接受請願的礦主的聚集地,陳健需要盡快回去組織生產完成當初的承諾。


    還要安置那邊的雇工協會、建立和完善因為人數忽然劇增的組織、安置運河修通後的那些雇工等等。


    公事之外,還有一堆的私事。


    運河、煤炭行業的重新洗牌,聯合一些礦主擠跨其餘礦主從而把手伸到煤礦業上;棉紡織行業的反擊、毀掉閩城的棉紡行會;新的紡織業的手工機器的研製和改進;通往油苗礦區的路;簡易煉油作坊的建立等等這些。


    這一切都必須在半年之內完成或是打好基礎,七月份一旦擴大會議完成,必須在一年之內出海,趕在一些家庭手工業失業潮之前,讓這裏的人把視野看到更為廣闊的天地。


    閩城想要成為資產階級革命策源地,如今的資格還不夠。


    不僅僅是資產階級革命的策源地,更是民主、自由、平等、兼愛、經濟學、股份製公司、工會、船運保險業等等一切的策源地。


    內部思想已然開始準備,新的手工業機器正在製作,但外在環境尚且不足。


    隻有先航行到群山荒漠阻隔的西邊不可知之地,利用閩城海灣半島的地形,讓閩城成為對外海運的中心,增加人口和財富,讓資產階級的力量更為強大才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從酋長到球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茅屋秋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茅屋秋雨並收藏從酋長到球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