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拱聖的書信還沒有送到福州之前,陳健收買的一些海商已經展開了行動。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福州城西南的中使園中,稅監高寀審視著跪在前麵的一名商人,據說這名商人有秘事相告,而且攜帶了一些特別的禮物。


    高寀的爪牙遍布福州,隻要有錢,想要結納並不是什麽難事。


    陳健對這個人有些印象,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一些野史。據說高寀是萬曆皇帝的**,最大的傳聞就是此人喜歡食用小兒的腦髓,為了長出小雞彌補男人的缺憾和不足。


    這種野史當然是流傳甚廣,陳健早有耳聞,所以為了投其所好也送上了一件特殊的禮物。


    此時禮物已經擺在了高寀的麵前,幾對特意挑選出來的、極為精致的鉛玻璃工藝品,看上去材質與水晶無異。


    金銀自是不可或缺,但最特殊的則是兩張毛皮。


    高寀輕咳一聲,細細的嗓音響起。


    “起來吧。你受何人所托?所為何事?”


    “小人受番邦貢使所托,不為別的,就專程為公公送些稀罕玩意。”


    高寀心中暗喜,心說這番邦貢使倒是找對了人,也一樣既然想要辦事,那錢財自是不能少的。可見這貢使也是個有眼睛的,知道自己可以直達天聽。


    他對那些玻璃器、金銀和一些稀罕的藥物、手工業品和一些不知名的草藥很感興趣,也很喜歡。


    但那兩張皮子放在其中,難免有些不倫不類。


    禮物既然送上來,也就和顏悅色起來,笑問道:“禮物確實稀罕,不過這皮子是怎麽回事?”


    商人急忙道:“公公有所不知,這不是普通的皮子,這是鹿蜀皮。”


    “鹿蜀?”


    高寀愣了一瞬,作為太監他當然是熟讀經書的,能做到禦馬丞這個地位,山海經之類的書本還是讀過的。


    杻陽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謠,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孫。


    既做到這個份上,腦子也必是靈活,當然明白這商人不是嘲諷他斷子絕孫,想來這商人也沒有這個膽子。想必是因為宜子孫三字之後,隱藏的是可以滋陰壯、陽之類的功效。


    聽聞是山海經中的神獸,高寀也來了興致,叫人翻開仔細一看。


    隻見這是一張完整的馬皮,身上滿滿是老虎的花紋,隻不過花紋的顏色是黑白的。


    這就是一斑馬皮,陳健在蒙巴薩停留的時候刻意購買的。包括寫作麒麟實為長頸鹿;名為鼉實為尼羅鱷的東西,都是在非洲的時候購買的,本想弄幾頭活的但是實在沒辦法。


    剛才毛皮卷著,高寀也沒有注意,此時忍不住讚道:“好一個鹿蜀。正所謂馬質虎紋、矯足騰群!杻陽山……嗯,在南山鵲山,想必這番邦是從大南而來?”


    “公公博聞強識。的確如此。在大南之山,番邦人婚配之夜,均以此物為鋪蓋。此物陰陽條紋相交,比之猛虎更為有力。若是活物,可以煉藥,吃了之後……”


    說到這,商人便急忙閉嘴,高寀也不以為意,問道:“緣何不是活的?”


    “那番邦貢使說此物極難捕捉,性子極烈,隻能死取其皮,難以生而擒之。此時來的匆忙,便準備了幾張鹿蜀皮,他也在想辦法捕捉活物。”


    高寀嗯了一聲,心中暗喜,這商人雖然說話不知深淺,但是意思很明顯。這鹿蜀身上的一些東西可以煉藥,吃了之後會怎麽樣雖然沒說完,但是很明顯吃了之後說不準可以長出來也未可知。


    這鹿蜀既然是山海經中所載,必不是凡物,而且他也曾在宮中,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但是這樣的毛皮可真是第一次見到,做不得假。


    知道這商人還有事說,便屏退了左右,叫商人起來。


    見四下已經無人,商人送出一封書信道:“高公公,這是番邦貢使托我遞交公公的。”


    高寀卻不打開,問道:“那番邦貢使還說了什麽?”


    “別的倒是沒說,隻讓小人問問高公公可喜歡那些水晶玻璃器皿?”


    “嗯。晶瑩剔透,造型雖然糙了一些,但是材質上佳。”


    “高公公,若是喜歡,那番邦貢使便托小人問,高公公是願意得物還是願意得術?”


    這話一說,高寀暗吸一口涼氣,穩住心神,嗯了一聲也不回答,展開陳健寫的信。


    信上主要說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陳健說自己會前往京城朝貢,馬上使者就會抵達福州,希望高寀能夠幫助美言幾句。事成之後,白銀八千兩相贈。此外又介紹了一些本國的特產。


    原本高寀初見到商人的時候,也猜到是要他往上遞話,不免覺得有些為難。倒不是因為別的,還是因為倭寇和西班牙人的屠殺鬧得。


    若是在福建開市,距離小琉球不過兩千裏,隻要開了這個口子,一些禁止對日出口的違禁貨物就會源源不斷地輸送到那邊。


    這是徐學聚等人極力反對的原因,或者說在高寀看來是借口,但這個借口太過正常太有說服力,實在是難以反駁。總不能頂著一個通倭的名號去執意要求。


    一管就完,一鬆就亂,他雖然自己也參與走私,但是多少還是明白事理的,隻要鬆了口,不準出口的東西也一樣會跑出去。


    但是陳健信中介紹的東西卻讓他多了一個理由,凡是明朝禁止出口日本的貨物,清單上全有。鋼鐵、槍炮、硝石、火藥、藥材……一應俱全。


    這就是個很好的理由,不和這個番邦貿易,這個番邦一樣會把這些東西出口到日本。而且,也可以多出一個條件,允許通商但是不準對日本出口,至於是否遵守那又是另一回事。


    第二件事,則是另一種誘惑。


    陳健說,既然赤縣神州的皇帝委托公公監稅摟錢,那麽他倒是有個辦法。


    裏麵介紹了一些荷蘭印度公司的情況,提議可以堵住別人的嘴,讓高寀以私人的名義入股船隊,轉運貨物,以便分紅。


    裏麵詳實詳細地介紹了一些貨物在歐洲的價格,並且表示自己擁有海圖和遠洋航海的能力,為了防止別人眼紅,可以偷偷地進行。


    當高寀看到一斤胡椒跑到荷蘭能賣出六倍的價錢時,當真是血脈賁張咬牙切齒。陳健又說一些絲綢的價格,又說自己船隊如何如何穿行萬裏之類,意思是可以給高寀一部幹股,如果能夠得到神州皇帝陛下的允許、偷偷摸摸地進行那就再好不過了。


    第三件事,則是關於物還是術的。


    陳健又說,這些玻璃器皿、寬幅棉布,這裏也能生產,隻要有好的工匠。如果高公公願意說情,允許在福建開辦作坊,每年就又能繳納不少的賦稅,而且並不擾民也不與民爭利。


    正所謂錢生錢、利滾利。若是高寀能夠同意,可以入股,當然如果可以不收稅的話可以給予他一部分幹股。


    一則福建耕地不多,人們不能有份地生存,多出海或是手工為業。這樣可以讓貧民又吃上口飯,實在是一件可以蓋生祠的好事。


    二則這些東西本就是之前商人不曾經營的,也就談不上與民爭利,如果允許開設作坊,每年都能獲得金銀,人們富足。


    三則是,如高寀所見的那些窗玻璃,如果能夠在福建建廠生產,那麽若是高公公將紫禁城的一些建築的窗紙換為玻璃,赤縣神州的皇帝陛下必然欣喜,而且所耗費的銀錢不多,是公公自己的一片心意。


    這三件事,除了第一件事之外,剩下兩件都頗為大膽。


    不管是商人還是別國的使者,從沒有這麽明目張膽地鼓動過高寀,但是高寀卻很高興。


    他的地位是皇帝給的,別的**再多也沒有用,隻要皇帝一句話,他仍舊可以為所欲為。


    別人最多是給他送錢,而這位番邦貢使不但送錢,而且還送他生錢的辦法。他既識文斷字,這些東西焉能不懂?考慮一番,但覺那些玻璃器物若是真能生產,每年收入也是不菲,又豈是幾千金可以相提並論的?


    再者,如果他參與走私,隻要插上黃旗關稅均可避免。隻不過他以前最多也就是往琉球一帶走私些貨物,一則擔心被人抓住把柄,二則他手下也沒有能夠遠航的人。


    那麽高的利潤,隻要做成了,那金銀還不是滾滾而來?


    再說,按照第一件事所言,這番邦是要走朝貢之路的,而且派出的使者不日將會抵達福州,這又和自己私自建言不同,這是走官方渠道的。


    隻要自己適時地說上幾句話,成功的機會還是很大的,許諾的那些金銀也就更容易到手。


    細細看過之後,將這書信付之一炬,之前信上有暗押蠟記,他也不擔心被這商人知曉。


    燒過之後,便問道:“那番邦貢使什麽時候到?”


    “小人不知。據說要到八月份才到,如今海上風浪正大。據說已經差人去往漳州,請從那裏入貢。”


    “漳州?嗯,那倒是處好地方。這番邦到底在何處?可與佛郎機、和蘭等國有交往?”


    “公公放心,這番邦比之和蘭更遠萬裏,實在是極西之地。而且此番邦中人與中土極為相似,守禮知節。據那番使說,他們本是當年三監之亂時候追逐管、蔡以及武庚餘孽的周人,橫渡大海而到極西之地……”


    高寀聞言,放聲大笑道:“可笑至極,穿鑿附會。罷了,你也不知道,不過既然不是和蘭人與佛郎機人,又仰慕我中土文化,那也不是不能談的。你且在這裏好生安頓,不要四處走動,也不要張揚,待過些日子我自有計較。此事萬萬不可與旁人提及。”


    “小人不敢。”


    商人扣頭如搗蒜,高寀揮揮手自叫這人下去,點燃了陳健送來了煤油燈,撫摩著那張斑馬皮,沾沾自喜,便想著叫人縫製一床被褥,也好將養身子。


    又看看那些玻璃、寬幅平紋布、煤油燈等物,心中大悅,這還真是個摟錢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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