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實驗結果出籠,一如基礎反推派推論出的一樣,在南方山區的擺比起北方峽穀凹地的等長、等條件的擺鍾要少擺動了很多天,算起來平均每天要少擺動七十下。


    其實這不是個完美的實驗,因為這個實驗中有兩個變量而非單一變量。地心距離和自轉離心力。


    也的確有人提出了批評,但在眾人的驚歎中,這明明是實驗不可原諒的錯誤成為了無傷大雅的小事——實際上這個實驗無法證明他們想要得到的結論全部存在,隻能證明他們想要得到的結論存在,但具體是哪個還是全部是不清楚的。


    但即便這個出現了重大失誤的實驗,也確定了陳健所說的那些基礎理論的正確性:即便挑出了實驗的兩個變量的錯誤,但卻不可否認這兩個變量的基礎都是陳健提出的體係。要麽是距離和引力的關係;要麽是離心力與作用力反作用力的平衡問題。隻不過是體係之內的失誤,而不是漏洞足以推翻體係邏輯。


    這場為期三年的爭論和實驗,不僅僅帶來的轟動、帶來了很多市民看熱鬧、帶來了一場場暗地裏的賭博、帶來了更為準確的重力加速度值,也帶來了一場計時裝置的革命。


    既然鍾擺有等時性、既然鍾擺的擺動周期有公式、既然鍾擺的周期時間是不可更改的數學時間,那麽以單擺為新計時裝置基礎的鍾表也成為了各種鍾表匠、工匠們的研究方向,也有更多的工匠帶著新的想法來到了閩城投身到那場據說成功就有五萬銀幣外加石油作坊股票的“精確鍾表製造計劃”之中。


    陳健認為這件事是他出海的這幾年中科學圈最為重要的兩件事之一。


    並非是一個他就能抄襲出來的單擺周期公式或是極為接近的重力加速度值或是擺鍾之類。


    而是一整套邏輯演繹和傳統觀察經驗的對抗、宣告物理學離開了觀察性階段步入了推理階段、嚐試了一件雖然不完善但卻自信的實驗證偽、認可了數學走入其餘學科並且成為一種必備工具……以及給那些研究算學的人一個大大的提醒:類似微分積分之類的東西你們再不總結出來,那就要跟不上時代的需求了。


    重要的不是抄來的公式,而是一種可以自己前進的思維方式,而這個很轟動的實驗讓陳健確信自己當初在學宮口幹舌燥地從哲學定義的質量開始講起而不是直接抄公式裝神棍的做法是正確的,並且已經開始給他回饋了。


    至於他認為的第二件極為重要的事,可能要比這件事還要重要也還要複雜,隻不過暫時來看轟動遠不如單擺事件。


    一如前幾天他聽到的那個五餅二魚的故事一樣,正所謂無知者無畏,而剛剛知道了一點的人往往會盲目自信,知道的越多才會發覺自然的宏偉……


    那些學生們認為五餅的故事太過可笑,因為他們剛剛學到了灌輸性的尚屬於哲學與世界觀範疇的化學,所以他們認為自己距離所謂的神已經不遠。


    而真正投身到這些學科的人,卻知道即便陳健的體係與世界觀是正確的,五餅的事簡直就是幻想與不可逾越的深溝——這些體係宣告了煉金術時代的結束,宣告了化合與分解時代的降臨,但卻沒解釋生於死之間的界限。


    就物質不滅這個世界觀,有人不斷嚐試做一些實驗試圖推倒,但很快被陳健的支持者駁倒——陳健現在屬於學閥,壟斷著很多事的話語權,又有大量金錢支持、還在閩郡控製的學堂中推行自己編寫的啟蒙化學課本,支持者自然眾多。


    有三種反對者。


    一種反對者沒有任何證據,直接狂噴陳健的說法純屬扯淡,完全違背傳統的認知,物質怎麽可能不滅?靈魂怎麽可能不決定物質?


    另一部分反對者在經受了數次批駁之後,終於明白過來想要從根源上幹掉陳健的體係,隻能從陳健的體係中尋找漏洞。他們在一件事上與陳健這個大學閥的支持者上追求是一致的:更為精確的天平。隻要精確的天平出現後一個實驗,就能用陳健的邏輯體係打倒陳健,從而徹底推翻物質不滅的定律。


    還有一部分反對者這是希望修正陳健的理論,從而確保他們靈魂與物質二元的世界觀——在某種程度上支持陳健的理論,但在理論內部修正,從而證明物質不是單獨組成全部世界的,生命與非生命之間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難以琢磨的鴻溝,而這道鴻溝就是此時還沒有看到的與靈魂或者說生靈有關的東西。


    三種反對者反對的方式各不相同,第一種自然無視,第二種遙遙無期,第三種卻在陳健離開後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做實驗的人支持陳健的部分理論,並且以陳健提出的理論為基礎,做了一個找到了陳健理論漏洞的實驗。


    陳健將氮磷鉀對植物生長作用的榮耀送給了木老先生,這位自己混成學閥的引路人,而且完美的對比試驗證明了這個結果是正確的。


    於是才有了化學科的師兄已經有死在用濃硫酸和磷灰石嚐試製取磷肥而產生的氟化氫上這件事。


    按照陳健的物質不滅理論,既然植物需要氮磷鉀,那麽成熟的植物植株中一定含有氮磷鉀。這也不是問題,草木灰本來就含有碳酸鉀,這是玩了數百年的東西。剩下兩種反對的人也沒辦法找出來不存在的證據,支持者又拿著草木灰含鉀這件事噴回去,也就無法在這上麵打開突破口。


    然而有人提出了這樣的疑問:如果是物質不滅守恒,世界真的像是陳健說的那樣隻是微粒的重新組合。那麽植物焚燒後可以產生碳酸氣、水。


    那麽刨除掉空氣中氧氣的存在,可以證明植物中肯定有炭和氫,有沒有氧還不清楚。


    氫很好解釋,植物生長要澆水嘛,不澆水植物就活不了,所以不管有沒有氧,氫的問題可以解決。


    但是碳呢?碳從哪來的?


    植物施肥,不需要施木炭。原本以為草木灰中含有植物的生靈所以可以促進植物的生長,但按照陳健的說法施氯化鉀或是碳酸鉀有一樣的效果。所以排除掉草木灰中的碳的存在。


    然後這個質疑的人將種植植物的沙土進行了加熱、燃燒,確定沙土中沒有碳的存在,加熱後澄清的石灰水沒有變渾濁。然後又將可以確定沒有碳的砂礫和配好的肥料進行了植株培養,這可以確保植物不會從根部獲得碳。


    於是前兩派的反對者們都興奮起來,認為這件事徹底扭轉了局勢。陳健的那套體係明顯錯了,如果真的是物質不滅重新組合而且不可分之物不可轉化,那麽植物中的碳從何來?如果植物可以變出碳,是不是煉金術並不是沒有可能的?隻是大家沒有找到辦法?


    然而想要搞修正的那一派卻主動幫陳健找出了這個實驗的漏洞,認為這個實驗沒有考慮到空氣中的碳酸氣的存在。


    他們這一派大約明白陳健的這個體係隻怕內部是圓的上的,基本上沒辦法在邏輯上反駁。與其在直接推翻上浪費時間,還不如深入內部進行修正,他們可以承認物質不滅守恒,但卻可以找出生於死之間的鴻溝,從而完成在物質不滅前提下生靈或是人格靈魂這種神秘植物存在的概念。


    不是瓦解,隻是修正。


    第三支反對派的人不但設計了一個植物可以從空氣中獲取碳酸氣的實驗,還同樣驗證了一件事:植物在白天吸收碳酸氣放出氧氣,晚上吸收氧氣排出碳酸氣。


    在陳健的微粒體係之內提出了植物呼吸這一說法,生動詳實而又不可反駁的實驗讓這個人獲得了很高的名聲。


    獲得名聲後,他立刻開始修正陳健的那套體係。


    既以陳健的支持者自居,又尊陳健為先生,卻又趁著陳健在海上不能回答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要將陳健弄出的這套體係在世界觀上修正掉。


    按照物質不滅的體係,天地之初是否有生命都是無意義的,有也可以,沒有也可以,所謂生命隻是微粒的某種聚合。可能出現,也可能不出現,可以是必然也可以是偶然。


    既然這樣,一切天地人格論、靈魂論、生靈論、生死鴻溝論,都從世界觀上失去了統治地位。


    這是很多人所不能接受的,而且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但是,如果物質不滅,但是生命從天地初開之時就已經誕生、生者與無生機者之間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不管是人格、靈魂、萬物之靈等等,都可以變得和陳健的體係不矛盾。


    的確,物質不滅,但生物死物之間有越不過去的鴻溝啊,物質的不滅的,可生命卻是早已注定的,生命屬於物質但又不同於物質,所以對人而言物質不是第一性。


    生者之物高於無生之物,生者之物可以依據物質不滅理論拆分成一切,也可以將無生之物變為有生之物,但這個過程卻是不可逆的。之所以不可逆,那就是有某種神秘的、開天辟地之初就存在的、和生命靈魂之類息息相關的東西。


    基本上到了這時候,之前痛罵這人的反對派們才明白此人的良苦用心,頓覺可以互相扶持一起對抗陳健的體係,扭扭捏捏地承認了陳健的體係“或許有一定道理,但很顯然不完善”,大張旗鼓地為那個人站台。


    往小了看,這就是個屁事,或者隻是個化學或是植物學上的事。


    但實際上,這是世界觀之爭,也是物質第一性和唯物無神論的化學基礎:物質與人格天之間的創世之爭。人格天到底有沒有生命的世界觀之爭。


    一番造勢之後,那人用了陳健的那本《歸納總結和邏輯演繹》狂抽陳健的臉——如今還沒有任何實驗可以逾越生物與無生之物,所以他的說法未必對也未必不對,但說他不對是肯定不對的。你們不是講邏輯嗎?你們講邏輯就不能說我說的不對,除非你們真的創生。你們要是不講邏輯,那你們的一切體係都是錯誤的崩塌的。


    這番修正與造勢的時候,陳健正在海上飄蕩,因而這大嘴巴子抽的啪啪響,卻沒人能反駁,造成了巨大的思想混亂。修正的東西最難反駁,而且看起來比之直接反對派更溫和也更無害,也更容易蠱惑更多的人,畢竟這理論還是承認物質不滅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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