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都城的船就停泊在港口,需要前往都城的人用各種不同的方式,從閩城的各處匯聚過去。


    這不是一艘普通的通航的帆船,而是和陳健一同參與了環球航行的眾人前往都城參加盛大的歡迎儀式的專門船隻。


    都城的人很著急,他們迫切需要第一手資料,以確定今後在海外的親疏遠近和利益趨向。


    閩城的很多人也很著急,對外貿易與很多人的生活息息相關,他們希望國家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以確保自己的利益。


    陳健的馬車就在許多人的期待或是怨恨中,緩慢而又低調地行使在通向港口的那條石子和水泥混合的硬質路麵上。


    馬蹄鐵發出噠噠的響聲,馬車包養的很好,即便沒有軸承,卻也沒有發出吱吱嘎嘎的、讓人煩躁的響聲。


    玻璃窗上掛著一層防止日曬的布簾,可以擋住刺耳的陽光,卻擋不住外麵喧鬧的聲音。


    輕輕挑開布簾,遠處的空曠地上,有人正站在高處喊著什麽,拿著一個鐵皮卷的擴音筒。


    背對著陳健,但看著那背影有些熟悉,就讓馬車朝前麵靠了靠,從馬車上跳下來,用此時很流行的、公司雇傭兵經常穿戴的寬簷防雨點濕火石的、寬簷的氈帽遮住了半邊臉。


    從駐足傾聽的人群中擠了過去,說話的那個人聲音雖然因為長期間叫喊已經有些沙啞,但陳健的嘴角還是微微翹了起來,露出了笑容。


    站在那裏高聲呼喊的是湖霖,多年未見,和上一次在都城秋雨中那個苦悶的中年人已經完全不同。


    蓄起的胡須很漂亮,不再穿著長衫,而是穿上了棉布的短褐。


    許是來的晚了,等陳健擠過去的時候,湖霖已經不再說話,下麵的聽眾已經開始質疑。


    “祝乾先生,你說的我們都知道,可是我們能怎麽辦呢?難道你以為我們做父母的就忍心讓孩子去那些作坊做工嗎?可是有什麽辦法呢?那些作坊寧可要孩子也不願意要我們這些手指粗笨的大人。”


    “孩子們過的很苦,可至少能獲得幾個銅板,能混口飯吃。不然的話,就要去救濟院開辦的火柴廠中,那裏還不如那些紡紗作坊呢。你看看那些在裏麵的女工,下巴都爛了,一個火柴頭就能毒死一個人,那樣的作坊我們又能活多久呢?”


    “我的孩子因為餓的受不住,在街上偷了別人的東西,手指被依法砍掉了。現在他連去棉紡廠的機會都沒有了。你讓我們都不把孩子送過去,這樣那些作坊就隻能收大人了……我們都知道如果大家都這樣,是可以的。但是,我不送過去,別人就要送啊,我又怎麽知道別人沒有違背大家的盟誓呢?”


    還有一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喊道:“祝乾先生,上學有什麽用呢?學的認字、懂那些自然常識,能換來錢能換來吃的嗎?難道說在棉紡廠做工,會算數就要多給我幾個銅板嗎?”


    “你們什麽都改變不了,這就是命。我們這些人的命就該如此,你們總說平等,可這些東西我們不喜歡,我們想要的就是一頓飯。哪怕有人說讓我們去當奴隸,我們也願意,至少餓不死不是嗎?”


    正詢問的時候,一個人從陳健身邊擠過去,大聲問道:“祝乾先生,有人告訴我們,如果恢複奴隸製,我們這些人的日子會過的比現在要強一些。那些人印刷的報紙總有人念給我們聽,說當奴隸的好處。如果大家嫌棄不好聽,就改成終身製和世襲製雇工,這樣最起碼有工作。現在大家的腦子都亂掉了,你給我們講一講這個吧。”


    “對啊,不要講童工有多麽淒慘了,講講這些事吧。有人說應該讓那些大家族做官,因為他們有錢,所以不會貪墨。他們說現在的這一切苦難,都是因為大工廠和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大作坊主造成的,我們應該聯合起來維護大家族執政,讓大家族維護我們的利益,去和那些大投機商和大作坊主鬥,這樣我們才能得利……”


    “你講了這麽多,我們覺得有道理,可是填不飽肚子啊。做不做奴隸,有那麽重要嗎?是不是世襲,有那麽重要嗎?要我說現在還不如世襲呢,一代代的家族傳下來,最起碼人家的教養也好道德也高,哪裏像這些奸商和那些大作坊主啊?我們現在寧願回到北方那些侯伯國的大貴族手底下去當農奴,至少那樣我們還有一塊份地……”


    “原來我在農村的時候,看過一本小說,裏麵說的大農莊的生活其實也挺不錯的。就算當個馬夫仆役,還能和少主人一起出去打獵,而且少主人心腸也不錯,悲天憫人的而且還很博愛,和當女仆的少女一起坐在夕陽下的山坡上唱歌……”


    連綿不絕的問題不斷地問出來,讓湖霖左支右絀,正愁的不知道怎麽回答的時候,低頭看到了人群中帶著氈帽的陳健。


    兩個人這是時隔數年再一次見麵,隻是在湖霖發現的時候,陳健壓下了帽簷,朝著人群外擠出去。


    他愣愣地看著陳健的背影和遠處停靠的馬車,搖了搖頭。旁邊和他一起的人也注意到了,小聲道:“那是陳健?”


    “是。”


    “哈,如今他可是大人物了。又是航海又是大工廠,悲天憫人地從南洋公司退股,就成了好心的大人物、道德的表率了。呸!”


    湖霖皺皺眉,遠遠地看著陳健登上了馬車,臨上車之前,明明不知道湖霖在看著他,卻還是衝著湖霖的方向脫下了帽子鞠了一躬。


    “他……他應該還記得當初的話。”


    仿佛是為了確認一樣,自己重複了一遍,然後鄭重地點點頭,重新將心思放在了和下麵這些經常被他們救濟的人交流起來,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地解釋那些聽起來有些深奧的道理。


    …………


    閩城的舊下水道排水渠附近的陰暗角落中,二十幾個穿著破爛衣衫的人坐在那裏,聽著一人讀一本顯然已經被傳閱了無數遍、封麵已經破舊的、有些灰黑色的小冊子。


    小冊子的名字叫《論真正的共和國》,沒有作者,也沒人知道作者,但肯定是進步同盟內的某個派別的人寫的,但肯定不是墨黨的成員,因為這本書被傳閱的最為瘋狂的時候正是尊嚴進軍行動開始的時候。


    讀書的年輕人顯然有些字並不認得,但是不妨礙他用慷慨激昂的語氣給圍在附近的這些破產的小市民或是農村來到城市的流民閱讀。


    不同的派別在用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理念與這些人接觸,但若論對這些人的影響力,顯然還是這個派別的激進想法更為深入人心。


    年輕人讀到興致高昂的時候,站起來,揮舞著拳頭讀到:“國人們!勞動是每個人的權利,我們的尊嚴就是靠勞動換來的,靠人施舍的生活既可悲又淒慘而且喪失了人的尊嚴。”


    “有尊嚴,才有自由。說到自由,國人們,我們不得不說,如今的共和國就是一個監獄。繁複而吹毛求疵的法律是為刀劍、監獄的鎖、閂及門所支持著。法官是獄吏,而窮人是囚犯。”


    “我們不需要政府,不需要任何束縛,我們需要真正的自由。而自由的基本要素是生存的權利,而惟有土地共有製才能保障人們的生存,在我們追求的真正的共和國中,土地及一切自然資源是社會共有的財產,我們可以自由利用土地進行生產,我們的生活得到社會的保障。”


    “當那些吸血的大作坊離開城市,讓那些大土地擁有者獻出他們的土地。我們將組建以家庭為單位的、互利幫助的自由村社。每個家庭都有足夠施展自己勞動的種植糧食的土地,一台紡車,十畝桑棉田,自給自足,不需要那些肮髒的大工廠和大農場。”


    “沒有法律、沒有治安官、沒有政府,隻有分散的村社。每個人都可以自給自足,那就不需要任何的商業行為,那些操控糧價的大投機商也就無法操控。一旦那樣的社會實現,我們將杜絕一切商業行為,凡是經商的通通處以死刑。”


    “沒有了商業行為,金銀這些肮髒而罪惡的東西也就沒有了意義,隻能用作家庭的裝飾。”


    “我們的孩子不需要去做童工,而是依靠各個村社提供的公共的富餘的糧食和手工業品,成立社會的作坊。在作坊中,孩子們要學習,也要熟悉各種家庭的勞動,長大後可以成為家庭勞作的重要傳承者。”


    “當然,一些社會性的公益性的公職人員還是要存在的。為了杜絕腐敗,我們應該每隔兩年就讓公職人員換個工作,不讓他們在任何熟悉的崗位上幹滿三年,這樣他們就不會熟悉貪墨的流程。所有人都有選舉權,在道德上有表率行為的、年齡超過三十五歲的有被選舉權,選出來的隻是公益性的職位。”


    “一切知識都是無用的,隻會帶來社會的分化,我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知識已經足夠我們生存下去。任何敢於研究新機器的人都將被處以死刑。”


    “土地歸全體國人所有,均分所有的土地。毀掉所有的大作坊大工廠,任何敢於雇傭別人的行為都將被處以死刑。”


    “國人們!私有財產是一切罪惡的根源,是它帶來的戰爭、搶劫、偷盜、和社會的不公。它將一國的人分為不同的黨派、階層,並且是一切戰爭及流血鬥爭的根源。”


    “國人們!是勞動創造了財富。如果人們得不到別人的勞動,他在一年內決不會積累上百上千的財產;明明是別人幫助下的勞動,這些財產卻是他自己的。如果別人幫助他工作,那麽這些財產既是他的,也是別人的才對;因為這是他自己的,也是別人的勞動成果。但是一切富人都舒適地生活著,借他人的勞動,而不用自己的勞動生活著。”


    “現在,我們被從農村驅趕到城市,從紡車前驅趕到了下水道,我們連勞動的權利都沒有,自然也就不可能擁有財富,更不可能擁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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