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的小冊子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瘋狂地在那些流民、破產小市民之中流傳著。


    比起墨黨的那些理念,此時此刻這些沒有被大工廠資本主義操過的底層根本難以理解,也就不能感同身受,而這些宣傳卻更符合他們此時對社會的理解與對未來美好社會的追求。


    無政府的、空想的、完全自由的、家庭作坊式的未來似乎觸手可及,即便他們已經覺察到了勞動創造財富、即便他們已經開始批判私有製,但卻是站在一種空想與家庭手工作坊的基石上去設想未來。


    可以說,此時此刻,在對這些底層失業者和破產農民的領導權上,墨黨一敗塗地,而且淪為了一種類似於大商人大作坊主幫凶的角色——墨黨的一部分人和新機器的推廣使用有直接關係,實用技術研究院的門前每天都有人扔糞便和砸石頭。


    即便費盡口舌,但那些東西理解起來太過複雜,哪裏有這些東西更讓人充滿現實的希望。


    不論對於此時的現實還是未來的設想,這些都是反動的、幼稚的,但卻最容易讓農業時代的底層理解的、粗陋的絕對平均的思想。


    大工廠逼死了小手工業者,新農業機械逼死了日結算的農業雇工,棉價上漲帶來的土地兼並逼死了小塊土地的自耕農,種種對舊時代隻看到美好一麵的懷念和對現實罪惡醜陋和財富積累過快的無奈與憤恨,讓這些思想猶如在草原燃起的大火。


    那些認為陳健和墨黨背叛了當初誓言的激進分子和密謀主義者們,開始蠢蠢欲動。


    時機似乎已經成熟、理念已經豐富、綱領已然傳播、街壘鬥爭的經驗也在當初沒分裂之前學過、思想激進的新一代年輕人已經成長起來了一批……


    借助有組織的救助和宣傳,積累的越來越多的不滿情緒終於到了爆發的時候。


    但在爆發之前,沉默許久的墨黨似乎終於在內部統一了意見,開始發力。並且以更加完善的、修修補補的、改良的綱領,吸引了一大批人的支持,包括很多從進步同盟內部分出去的黨派這一次也重新和墨黨結盟。


    千餘人無業者和城市流民被組織起來,前往郡議事會和郡守府請願。


    請願書的內容非常簡單,希望改救濟慈善為郡屬工廠,收容大量的失業者,從事修路、挖河之類的建設,由郡裏撥款,撥款來源按照富有累進稅的原則從大作坊大工廠和大土地經營者手中征收。


    而且在內容上也做了十分詳盡的分析,閩郡的地理位置和用工成本,決定了按照某個比例征收並不會損害閩郡工商業的競爭力等等。


    這是陳健在離開閩郡之前就在內部表決過的決議,內部的爭執也有不少。


    近半數的人認為這樣是毫無意義的,對方根本不可能同意,除非發動組織所能影響到的所有人予以支持,但是這樣一來可能會招致報複,甚至可能被取締合法性,強製被解散。如今實力還很弱小,這樣的過度時期,既然確定了和大作坊主是短期的政治同盟,這時候就不應該主動,而是將主導權讓給那些大作坊主和大商人,等到適合咱們的時候再行動,這時候不宜造成雙方的裂痕。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必然的趨勢,我們不應該幹涉,而是等到大工廠普遍建立後再發動我們追求的理念。


    另半數的人則認為如果一點不去做,那麽對不起自己的信念,即便這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但既然如今時機還不成熟,為什麽就不能嚐試一下,至少與那些各式各樣的派別爭奪底層的輿論主導權呢?再說如今不是治標治本的時候,而是已經有人開始宣揚世襲、大家族執政、奴隸和貴族封地製的時候了,這時候不幫資產階級續命還等到什麽時候?再說政治同盟是政治同盟,未必就要拱手讓出自己的獨立性,那樣的話我們將失去最重要的支持基礎,我們得明白我們代表誰。


    最終內部兩派各退一步,鬆散性和幼稚性在度過了前期的純粹理想主義階段後開始展現出潛伏的大問題。


    反對派同意組織這場行動;支持派同意不發動黨派的基本盤予以支持,而隻是發動那些失業無業和破產者。


    既然是各退了一步,也就決定了這次行動的失敗是必然的,沒有墨黨組織控製的基本盤的支持,單憑這些失業者流民的請願是毫無意義的,因為什麽都影響不到。


    最終的結果失敗的一塌糊塗,黨產拿出一部分錢作為物質支持,數千人圍坐。安插在墨黨內部的成員告訴了郡中大人物,說是墨黨不會發動全麵的罷工支持,於是那些人的心裏也就有底了。


    一些人就直說了:“你們願意在這喊就繼續喊,國人嘛,當然有與國請願的權利,但是要依法。往前一步未經許可踏入議事會大廳就是反叛,阻擋正常出入就是犯罪,議事會鑒於同是國人之考慮,擔心你們中暑,故而準備了綠豆湯。”


    隨後一部分人又做了一番合理合法的宣傳:“任何剝奪他人的財物而補償另一部分的行為,就是傷害了那部分國人的合法權利,所以這次請願沒有合理性,不可能被通過。慈善與救濟,隻能以個人道德自願的形式,這就是自由。”


    其實與上次礦工請願最大的區別,不在於是否合理合法,而在於參與者是否能影響到城市的運轉,以及那種沒有包袱理想主義的放手一搏,和初次登場時對麵的應對失措以及更廣泛的階層支持。


    最終無聲無息,墨黨的聲望沒有低至低穀,而是爭取到了一部分人,並且給出了一個退回舊時代之外的似乎更好的解決辦法,也有了反動舊勢力輿論戰的基礎,至少提供了一個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改良式的解決問題的辦法,而不再是如同宿命一樣幹等著時代的發展。


    然而這種被忽然截斷的爆發終於開始控製不住。


    八月份,一場暴風雨讓閩城的糧價暴漲。閩郡的大量土地要麽種植甘蔗、要麽種植棉花、要麽就是種植桑樹養蠶,這幾年的貿易讓閩郡的糧田越來越少。


    暴雨讓閩河決堤,上遊運送糧食的船隻難以穿行;暴風讓海運的糧船暫時停靠在外。投機商們借助這個機會,狠狠地賺了一筆,大量囤積的糧食其實足夠閩郡的正常使用,郡守出麵打壓,降了一些價,一些正常的市民還可以維持,那些靠救濟或是今日有活明日無活的流民們卻撐不住了,那些本在破產邊緣的小手工業者更是難以維持下去。


    停歇後,糧價逐漸恢複的日子裏,一篇關於餓殍和童工悲慘境遇的小冊子徹底引爆了大量流民的憤怒。


    某天夜裏,被與親哥哥所屬的黨派密切關聯的水力紡紗機大作坊弄得瀕臨破產的、上次尊嚴進軍行動後成為砸機器派骨幹的喬石腸,走進了一個小巷。


    從兩個人嚴密把手的樓梯走進去,進入到一間秘密的、玻璃窗上遮擋著布簾的小屋。


    小屋中點著煤油燈,旁邊是一麵黑色與紅色相交的氣質,長方形的旗幟被沿著對角線分為了紅黑兩色,示意與墨黨的黑旗不同,但又認同一些相似的理念。


    屋裏煙霧繚繞,已經聚集了三十多人,喬石腸可能是最後一個到達的,坐下後門便從外麵關上了。


    裏麵有幾個熟悉的麵孔,是上回尊嚴進軍行動中被流放出海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乘船悄悄返回。


    “消息確切嗎?”


    “確切。一艘前往荷蘭的船,上麵有從陳健的兵工作坊裏裝貨的一千多條燧發槍,還有一批火藥和鑄鐵雷,是運往阿姆斯特丹的。船上有咱們的人。密謀派的那些人可以提供一些會用大炮的炮兵,都是從航海學堂畢業的激進年輕人。”


    “沒有走漏風聲吧?”


    “沒有,包括那些原本進步同盟的和咱們走得比較近的派別都沒告訴。墨黨的那些人應該會保持中立,他們不會和咱們兵戎相見的,如果他們的糾察隊出麵鎮壓,那他們就徹底喪失了理念,距離解散也就不遠了。駐紮的城外的駐軍這些天正好換防,海軍也正在外麵巡航,郡議事會正好要召開會議。”


    一人拿出來一張明顯是用熱氣球升空後繪製的、基本上很準確的閩城的地圖,指著上麵的幾處地方道:“糧食倉庫、碼頭、股份製銀行、期貨交易所……這幾個地方必須要拿下。但是盡量不要去碰墨黨的中央黨部,別惹他們,讓他們保持中立就好。”


    幾個人憤憤道:“這些背叛者。他們如今一個個都有了被大機器盤剝的機會,安穩地做了奴隸,恐怕還在嘲笑我們想要被盤剝都沒機會呢吧?”


    不少人吐了幾口唾沫,喬石腸想到自己的親哥哥,也不屑地罵了一句。


    “諸位,咱們必須要弄清楚咱們的目的,咱們是為了那些無所依靠的從農村流浪到這裏的人,為了這些破產的和即將破產的國人市民。我們要記住我們的目的,要達成我們的目的,但不能一步到位,要一步步地來。”


    “現階段,咱們所設想的那一切想要實現都很難,但是我們可以寄希望與王上和北方的大家族,由他們來支持我們,反對那些大作坊主和大商人。這樣我們才有可能成功。”


    “打下銀行,上疏請願讓銀行收歸王上獨裁控製,由王上作為我們小民與大商人大作坊主之間的平衡,為小生產者提供無息的貸款,用來購買原材料。圍困議事會,逼著議事會的成員上疏請求提高王上獨斷之權。閩郡六百畝以上的土地所有者,必須分出一部分土地容納無地農民,分給一部分份田保障無地者生存,由無地農民幫助土地所者耕種大片土地,自耕農土地保持不變;所有棉紡織品按照大工廠百分之四十、家庭手工業百分之六十的份額分配,推選行會領袖,並請求王上派人監督,保證分配棉花和收購份額的公平;廢除貧困者欠債的利息,改由無息分二十年償還本金;立法禁止在閩郡建立新的水力作坊;製定最高糧價,沒收之前投機商的黑心錢,建立社會工坊,教兒童勞動技能;沒收作坊工廠主的紡車和其餘工具,分給家庭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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