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陳先生所言,博物學的歸類本就是可以變更的。”


    “如今一些人對植物的歸類用花的區別劃分,有些則用葉的區別劃分,還有些則根本不劃分而是認為其中並沒有太多的聯係、隻需要將所有的植物都分類即可。”


    “怎麽分類是正確的?我個人認為並沒有正確和不正確,隻有是不是都被大家所接受。而且這些都是人為分別的。”


    “正如陳先生和其黨羽們,人為地將人分為不同的階級,並且認為這和植物按照花朵劃分的方法是一樣的、有助於使之成為有體係的科學的劃分法,這難道不是可笑的嗎?”


    “事實上,階級是什麽?誰也看不到,也沒有一種名為階級的油漆將所有人都染色。”


    “這就和植物一樣,為什麽非要成為一種體係呢?為什麽就不能承認各種看似相似的動植物就是不同的呢?為什麽非要把鯨魚歸為哺乳動物呢?為什麽就不能認為凡是在水中遊的有鰭的都是魚呢?”


    “如果說科學就是分類、就是畫出不同的標簽然後貼上,並且稱之為體係以方便研究,歸納其中的共同點,我認為這是走入了一條岔路。”


    “並不是說不對,而是說這隻是一種研究的方法,並不能證明這種分類的方法就是唯一的、正確的,或者說是隻有這麽分才是有助於研究的。”


    “如果按照陳先生所謂的萬物微粒、物質第一來看,人都是人,人與人都是相同的人,隻不過按照人所掌握的其餘的物質——所謂的土地、機器不同,而劃分出了不同的階級。”


    “但事實上陳先生為什麽就如此篤定,在物質之上沒有存在於一個淩駕於物質之上的難以說清楚的、精神的、心靈的東西呢?這種東西創造了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語言、不同的膚色、不同的習慣等等,為什麽就不能以此劃分為不同的族群、不同的人種、不同的精神、不同的心靈呢?”


    “事實上,鯨魚不是魚,這也是人為劃分的。但魚是什麽?難道不是人所定義的嗎?如果我定義了魚就是在水中遊動有鰭有尾沒有毛的物種,難道鯨魚會不是魚嗎?”


    “這樣一來,大家可以看到那些認為理所當然的事,並沒有那麽理所當然。陳先生及其黨羽,將這種劃分方法稱為正確的途徑,然後再暗中讓人們以為他們將人的劃分的方法也是正確的。”


    “再看看陳先生之前的文章,處處透漏出這種想要掌握話語權的野心。他什麽都想統一,統一的命名方式、統一的詞匯翻譯方法,統一的動植物類別的劃分區別、統一的不可再分之物的取名方式……”


    “如果說這些都是為了將來的方麵而所做的進步,那是無可厚非的,我個人也是支持的。但他想要連認識世界的基礎都統一,這就是可怕的、違背了人的自由的。正如我之前所言,對一些東西定義的基礎,決定了之後的一切,比如之前我已經說到的魚,而放在整個世界那就是對世界基礎的觀點和看法。這是危險的。”


    “按照陳先生的萬物微粒的說法,似乎看起來博物學的化和分解,根本不需要分出有機物和無機物。因為他認為生命精華並不存在,所以基礎不存在,那麽這種劃分方法就是不對的、沒必要的。”


    “他甚至取笑說,這不過是將人和鴨子按照是不是都有兩條腿來劃分的一種方法,並且讓我給出一個歸納出來的所謂‘有機物’的定義,就像是他們那些人定義的鳥一樣,否則就是沒有意義的。”


    “然而,真的是沒有意義的嗎?難道將蝙蝠認為是鳥,會影響整個世界的運轉嗎?如果不能,他所謂的意義又在什麽地方呢?現在他連有沒有意義都要去定義,他以為他自己是誰呢?”


    “的確,按照他所謂的歸納出相同點的定義方法而言——在他的世界中這樣劃分才是有意義的——我對有機物的定義的確是不準確的、有漏洞的。他可以輕易地指出,碳酸氣是動植物轉化的、水是動植物必須的,這些似乎都應該劃分到有機物當中,於是他就單方麵宣布了自己的勝利,因為的確這些東西都是可以用無機物合成的。”


    “的確,如果我說隻有生命精華所能轉換的才算有機物的定義,需要我去驗證並且列舉出所有的‘無機物’,然後陳先生才能應戰。然而我們都知道,世間的萬物之多浩渺無窮,就算我窮盡一生之力都難以完成整理,這樣一看他似乎真的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他又質問我說:醋,這是糧食釀造的、而且至今為止並沒有人可以用任何自然界非經過‘生命精華’的轉換就能化合出來的。並說按照我的定義,這已經必然算是一種有機物了。”


    “他問:可是將醋劃分為有機物,對於我們研究醋有什麽意義嗎?按照現在的劃分方法,醋是酸,於是可以與堿中和,於是可以和碳酸鈉反應放出碳酸氣等等。可是他問我,將醋化為有機物能帶來什麽?除了能帶來這東西是經過生命精華轉換的之外,對於研究本身有什麽意義嗎?”


    “他又問,如果說所有的相同點,都是隻有經過生命精華的轉換這一條,那麽意義並不大,因為隻有這麽一個大而化之的相同點並不能以這些相同點做出任何有意義的事。”


    “甚至他說,我這麽做的唯一的意義,就是想要去證明有一種超然與物質之外的東西存在。如果這東西不存在,或者說將來證明不存在,那麽這一種劃分就是毫無意義的。”


    “然而我想說,他所謂的可能毫無意義中的可能兩字,就是最大的意義,因為這是世界的基礎,也是我們認識世界的觀點。”


    “可是,諸位,難道有什麽事比世界觀的塑造更有意義的事嗎?他所謂的無意義,不過是自負地認為他理解的世界觀就是正確的,所以我這樣說就是無意義。可如果他是錯的呢?如果真的有生命精華這樣的東西存在,豈不是要徹底改變我們對世界的看法?這又怎麽會是沒有意義的事呢?”


    “在他看來的宏觀的世界,隻有物質和能量。在他的學說受到追捧的閩郡,更是有人狂妄地認為隻有能量足夠,隻要方法得當,就可以創造整個世界。這是一種多麽狂妄的心態?這樣看待世界的人會缺乏人性和對整個世界的畏懼,將會讓世界陷入毫無道德的混亂。”


    “那麽,既然如此,就請陳先生讓我們親眼看到一種希望,一種可以繞開生命與非生命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的、哪怕一丁點的希望。”


    “那樣的話,即便不能證明生命精華未必存在與未必不存在,但至少證明了陳先生對世界的看法是有一丁點根據的……至少,未必是錯的。”


    “而現在,陳先生證明不了我的說法是錯的,他能做的也隻能去證明自己的說法是對的、值得去相信的。”


    “即便他那樣揶揄,但按照他的理論我才是立於不敗之地的,他沒法證明生命精華不存在,而我卻可以輕鬆地找出讓他難以完成的任務——比如說現在讓他用無機物造個人,他肯定造不出來。”


    “所以,陳先生現在要證明的不是我錯了,而隻是要盡可能地去證明他可能是對的。這才是唯一可以做的事,也是唯一理智的選擇。”


    麵對這封咄咄逼人而又狡辯的回信,陳健很快給出了很簡單的回複。


    隻有兩個字。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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