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層閣樓中的人因為不同的目的認為這一場展覽會很有必要,凡是認為有必要的,必然是可以達成某些目的的。


    陳健對旁邊站立的幾位唯利是圖、極端利己、一心發財的人,並無敵意。


    種種這些聽起來不怎麽好的詞匯,算是特定時代背景之下實現人生自我價值的一種體現。


    私有製加商品交易盛行的時代,將金銀貨幣扭曲成一切人類勞動化身的固有屬性、商品生產者和貿易者能否完成最後一躍換成貨幣而將貨幣金銀膜拜化的此時此刻,很多人追求人生價值自我實現也就理所當然地朝著貨幣金銀去努力。


    想借用這些人的力量,就不可能用並不屬於他們世界的價值觀去說動引導,目的不同各取所需就是了。


    閣樓上的談話持續了很久,一些人對“未來”這個主題展館的興趣缺乏,陳健也就沒有和他們詳談到底要展出什麽。


    那些人說的沒錯,未來或者說陳健認為的未來,是屬於所有人的,而這種未來的傳播也會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進行著。


    世界不再是孤立的了。


    正如不久前礦產、冶金和基建投資籌備委員會和瑞典人進行了密談,半個地球之外的俄國人開始了第一次莫斯科保衛戰,將波蘭和瑞典的大軍趕出了莫斯科。此戰之後,瑞典的改革迫在眉睫,急需新的軍械和采礦技術,急需大筆的貸款甚至可以用關稅、包稅權和食鹽稅來抵押。


    正如華夏的印度公司希望能夠在望北城停泊,開展對印度的貿易和侵略。望北城最大的貿易夥伴和白銀獲取地的日本,正在進行一場全麵的清掃天主教的行動,豐臣家的殘餘在大阪苟延殘喘,或許正在暗中購買這邊運過去的火槍和大炮。一旦豐臣家完蛋,麵對外部的反封建思想和新式武器,日本是鎖國還是能夠允許這邊特許貿易還是未知之數,即便日本作為亞洲最早一批官方組織橫渡太平洋和去羅馬朝聖的國家,於封建主而言明知道外麵在發展關上門裝不知道也是最好的選擇。


    正如將望遠鏡傳到西荷戰爭的戰場上,正如將弗蘭斯馬和安達盧西亞馬從低地國家傳回來,正如兩份三角函數表的互相修正,種種這些讓世界的進程加快了許多,少走了許多的彎路。


    隨著力學和引力等體係的傳播,伽利略沒有如曆史上一樣固執地認為行星軌道是完美的圓形,也不再認為潮汐是源自地球的運動來力挺日心說,更早出現的《論太陽黑子》的通信稿正在隨船送回到閩城的子午線天文台作為數年前陳健派人前往意大利的結果;閩城的子午線天文台正在爭論海王星到底是行星還是一顆太陽之外的恒星,並對土星的光環大為不解,不知道為什麽這兩顆“衛星”一動不動並不環繞。


    純學術上的爭論之外,閩城的子午線天文台既然名為子午線天文台,不可避免地有了測繪的要求。陳健這次來都城也帶著本初先生的一封書信,希望能夠獲得工部的一筆撥款,用於觀測木星衛星造成的木星食,靠時間差來測算經度。並且信誓旦旦地表示二十年之內便可以嚐試著畫出一幅完美的、經緯度絕對正確的共和國的全圖。


    本來經度這事和南洋公司關係密切,但是南洋公司在討論後決定不予捐款,認為在船上用望遠鏡觀察木星的衛星純屬找不自在,繪製共和國的全圖與他們無關,有這錢還不如投入到陳健這邊的鍾表研究上,可惜陳健這邊又為了壟斷寧可黨產出錢也絕不要別人的資助。


    ……種種這些被聯係在一起的世界裏、一年之內所發生的點點滴滴,讓陳健確信這場主題為“未來”的、三五年後的展覽會,將是可行的,也將是一個讓更多的人直觀地感覺到世界到底在發生著什麽樣的變化的契機。


    眼前這些人不需要知道,這場展覽將要展現的不隻是技術和商品,而是展示一個全新的世界的體係。


    全新的宇宙、全新的日月、全新的地球、全新的運動和力學、全新的化學、全新的生物學、全新的城市、全新的工廠與生產關係、全新的種種種種。


    未來始終是未來,並不是像陳健蒙騙身旁之人說的那樣離得更近,未來應該是永遠在前方怎麽也抓不到走不到盡頭的。


    世界一直在那,但認識世界的觀點會大為不同,新一代的人們將嚐試著用新的世界觀去解釋世界、構想未來、朝著未來一直努力。


    將“未來”展覽館中的一切新奇,都歸結為披著名為“科學”外衣的嶄新體係,使之成為人們所膜拜與期待的一種力量,一種可以被人捏在手中仿佛超然於神的力量,一種讓人湧出征服自然的極端自信與自負的力量。


    相較於中間過程所能賺取的金錢、相較於不久之後對外貿易的擴大,這個展覽會真正的目的遠超於此,甚至顯得那些其餘的目的都不值一提。


    更多的人,用相近的看待世界的觀點去看待世界,世界才能更快的改變。未來理應是由無數人創造和參與的,以二十年為周期,科普和教育的價值高於一台機器。


    …………


    聽起來如此高大上的行為和舉動,卻受製於此時的技術水平,隻能用最為繁瑣的手工業和實驗室水平來完成。


    滿懷著雄心壯誌的陳健在完成了都城的許多事之後,帶著騙來的或是真正有心想要了解世界的很多年輕人回到了閩城。


    閩城在他走後發生了許多的風波,但他並沒有將精力立刻放在那些事上,因為他覺得之前內部處理的還算不錯,縱然有些小問題,大方向上是沒錯的。


    至於說今後具體該怎麽辦,那需要一場擴大的會議來討論,需要大荒城、望北城、荷蘭等地的小組負責人全都回到閩城之後才能舉行。


    即便半年前就已經派出信使通知,可是船帆時代的傳播速度實在感人,樂觀估計這場擴大的會議也要在三個月之後了,需要等待信風這個自然界的偉大力量才行。


    師弟師妹們來到閩城後,自有更早來到這裏的師兄們帶著他們先去玩耍或是熟悉這裏的情況,而後還要進行重新回爐的學習,將那些大膽假設的基礎作為學科的根基重新學習一年的時間。


    此時自然用不到他們,而且也有很多工匠和經過了學堂學習的年輕人可用,而且他們要做的隻是一件領取工資的工作,唯一不同的就是領取工資的這項工作並不能創造利潤。


    閩城是陳健的根基,和都城不同,這裏真算得上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已經多年的組織和大量的金錢,以及黨內一致同意的這場關於未來的實驗和陳健捐出全部私產為黨產的事實,都讓他的這一次活動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速度。


    在閩城原本的學堂中準備了一大排的房屋,作為“未來”主題展覽會的非機械部分的實驗室。


    看上去和普通的學堂房屋沒有什麽不同,也沒有各種各樣讓人眼花繚亂的實驗設備,可以說一切都要重頭開始。


    唯一算不上從頭開始的,就是十餘年積累的金錢、名氣、組織和學堂培養的一些接受了自然常識教育如今已經長大可以勞作的人。


    盤算著將來展出的各種計劃,陳健將整個實驗室分為了十三個部門,按照招收雇工的標準,從那些黨內控製的學堂中招收了大量的年輕人,給出了比正常工作高出一些的工資。


    幹的聽起來明明是驚天動地的、影響未來的大事。


    可實際做起來和那些在碼頭抗包或是礦井挖煤的礦工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居裏夫人整天熬瀝青的時候,大抵就是這樣一個狀態。


    比如排名為第一號的實驗室,招收了四十多個年輕人。他們除了接受過自然常識和學堂教育之外,和雇工並不太大的區別。


    最讓他們高興的是——讀書看起來是有用的,因為這些學識總算可以換來比別人稍微高一些的工資。


    四十多個年輕人作為助手,領頭的是陳健的一位師兄,技術上的主力是從自己的玻璃作坊裏調來的四個幹過分料的工人。


    他們要做的事,就是陳健花錢從外麵購買進來鋁礬土,然後在分料工的帶領下將這些鋁礬土研磨、粉碎、衝洗、再用籮筐在水中靠女人用簸箕顛豆莢和豆子一樣,利用密度的不同分離出稍微幹淨一些的鋁礬土。


    這些鋁礬土再進入同屬於一個實驗室的第二道工序,用純堿洗滌溶解過濾,然後用密封鐵爐煆燒的石灰岩產生的氣體導入沉澱再過濾再重新洗一遍……


    甚至他們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麽,隻是隱約知道這和“科學”有關,也順勢讓科學的高大上淪落為一種和幹力工差不多的水平。


    簡陋的工具、嚴格的規章製度、日複一日重複而無趣的工作、看上去和煤礦或是陶瓷工廠的製陶工差不多的勞動。


    可很多人依舊很興奮,他們覺得自己在為“科學”而努力,這是和那些工作截然不同的、有一種特殊的興奮感和滿足感的事業。


    事實上,隻是雇工,而且和力工並無本質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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