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兄!”正當魏來等人發愣之際,府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高呼。魏來與初七轉頭看去,原來是胡樂和他那位昨日被魏來所救的婆婆胡素白。胡樂滿臉笑意,一隻手提著各色物品,一隻手為年邁的奶奶撐著雨傘,遮擋著越下越大的風雪。一老一少快步來到魏府府門前。


    “老身胡素白,代孫兒謝過公子救命之恩!”老婦人一到魏來跟前,便急著要屈身跪下,嘴裏悲戚高呼。這番作態雖看似誇張,但絕非老婦人有意為之。在知曉胡樂徹夜未歸那晚發生的一切後,老婦人心中一陣後怕。對於前半輩子命運坎坷,後半輩子含辛茹苦的她來說,孫兒便是如今活在世上唯一的念想。要是胡樂真有個三長兩短,胡素白當真不知該如何度日。


    魏來還未從自家府邸中突然出現的那群浩浩蕩蕩的家丁帶來的變化中回過神來,便見老婦人要朝自己跪下。他心頭一緊,趕忙伸手將其扶起,沒讓老婦人真的跪倒在地,嘴裏說道:“婆婆這是作甚,隻是舉手之勞。更何況也並非我將胡兄帶入府中,是……”


    “魏兄不必自謙,若非魏兄與孫兄等人,恐怕我們婆孫二人隻能在泉下相聚了。”胡樂也在這時說道。隨後,他麵色一正,退去一步,恭恭敬敬地在原地朝著魏來行了一道大禮。魏來無奈,隻能暫且收下這一拜。這時,他身後的院門內傳來一陣腳步聲。


    “阿來,你回來啦。”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魏來回頭看去,卻見徐玥正坐在輪椅上,俏生生地看著他,眸中帶著笑意與些許期待,像極了等待丈夫歸家的妻子。身後的胡樂也在這時反應過來,他詫異的看了一眼房門中坐在輪椅上的少女。少女的模樣胡樂多少有些眼熟,加上那坐在輪椅上的姿態,胡樂很快在記憶中搜尋到了少女的身份。他的臉色一變,眸中頓時湧起詫異之色。


    “這是你的朋友嗎?快些進來,拉著人家站在屋外,是什麽待客之道。”徐玥又說道,語氣中不乏責怪之意,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勢。胡樂深諳察言觀色之道,見此狀,心頭一凝。之前臉上的詫異在這時化作駭然,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孫大仁這些看上去修為並不出奇的家夥,卻能如此順風順水地進入白馬學館的天字班,享受旁人需要花費諸多努力又或者耗費諸多錢財才能得來的資源與優待——畢竟整個白馬學館都是徐家的東西……


    魏來心中的驚訝此刻比起胡樂隻多不少,他自然在這時反應過來,眼前自家府中的變化顯然都是出自徐玥的手筆。隻是他想不到自己一時心軟,在那靈塔內應下了少女的要求後,會引來徐玥這麽大陣仗的反應……


    “還傻站著!雪要下大了,快些進來。”可徐玥卻並不打算給魏來足夠的時間去反應,她見魏來遲遲沒有動作,又在那時輕聲說道。聞言回過神來的魏來,也知道此刻並非去深究徐玥此舉到底何意的時候,他趕忙點了點頭,引著胡樂婆孫二人朝著屋內走去。


    ……


    越往府中走,魏來便越發覺得膽戰心驚。若非他很確定自己並未找錯府門,恐怕此刻他也得暗自懷疑是不是自己進錯了門。畢竟此刻這府邸中的景象與魏來記憶中的魏府天差地別。隨處可見各色盆栽,甚至還有數十位工匠在外院的正中忙活著假山的修建以及修築涼亭。兩側房屋也有好些家丁在來回忙碌,修繕各個房門,翻新牆麵。雖然很多工程才堪堪做到一半,但整個魏府卻已然煥然一新。


    魏來跟在徐玥身後,一路走一路目瞪口呆。至於他身後的胡樂與老婦人更是一臉稀奇,尤其是胡樂。他可記得昨日離開魏府時不是這幅模樣,怎麽轉眼就翻了天覆了地。很快,在徐玥的引路下,眾人來到了魏府的正屋前。還未入門,迎麵便撞上了孫大仁等人。隻見三個家夥,一臉興奮地跟在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身後。


    “諸位對於房間的要求在下都知道了,孫公子要的頂級大廚,房間裏要裝上紅木物件明日就能到。”


    “龍小姐要的小型演武場可能需要多花些時間,明日會有工匠來比量尺寸,估摸後日才能開工,一番下來估摸怎麽也要三日時間才能完工。而鑄劍師的事情,我已經派人去請了,保證明日一大早,這寧霄城裏所有有名有姓的鑄劍師都會出現在龍小姐的門外。”


    “至於劉小姐,要的各色物件,我也早已派人去準備,明日與後日陸續應該就可以到齊。”


    中年男人在那時朝著三人笑道,孫大仁三人聞言皆是雙目放光,一個勁地連連點頭。看那架勢,似乎早已忘了自己的立場,徹底拜倒在徐玥的金錢攻勢之下……


    魏來早已習慣了三人的見利忘義,隻是狠狠瞪了三人一眼。劉青焰與龍繡尚且還有良知,麵對魏來的目光,二人縮了縮脖子,頗有些羞愧地低了頭。但孫大仁卻顯然沒有這樣的自覺,麵對魏來的目光,這家夥反倒對著魏來一陣擠眉弄眼。末了還不忘偷偷朝著魏來豎起大拇指,就差沒有衝上前來抱著魏來道一句:“幹得漂亮。”


    “我剛剛才從大仁那裏聽說今日有客人拜訪,倉促讓下人們準備了些食物,簡單了些,二位見諒。”徐玥卻絲毫不去關心魏來與孫大仁之間的“小動作”,她轉頭看向身後,朝著那已經被這府門中的華麗裝飾驚呆了的婆孫倆說道。語氣誠懇,頗有歉意。胡素白與胡樂豈能有半點不滿?聞言之後,婆孫倆便忙不迭地連連搖頭,直言道:“沒關係的。”


    徐玥對此也不置可否,見此狀後便點了點頭。隨即身旁那位管家快步上前,來到正屋門前,隻聽哐當一聲,房門被推開。眾人也就在這時看清了正屋中的情形,也看清了徐玥口中那頓簡單的家宴到底是什麽模樣——從屋中兩側一字排開的案台,每座案台後都有一男一女兩位家仆在身後侍奉。案台上擺放的各色菜肴琳琅滿目,哪怕隻是遠遠地嗅上一口香氣,便讓人暗覺垂涎欲滴。當然,整個大廳中的裝潢也早就被換了一遍。從正對方向所掛起的字畫,到兩側擺放的古董瓷器都極為考究,既有豪門底蘊,卻又不咄咄逼人,內斂大氣。


    ……


    這頓飯吃得胡樂膽戰心驚。倒並非因為魏來亦或者徐玥在這個過程中做過什麽威脅又或者折辱之舉。事實上眾人都極為客氣,對他與他的婆婆都極為照顧,態度亦是親切,讓胡樂絲毫感覺不到半點想象中上位者的高傲。但正因為魏來等人的毫不做作,反倒愈發讓胡樂認為魏來等人的來曆不凡。畢竟可不是什麽人都配得上徐家的千金小姐的,而魏來等人的身份越是不凡,當初他在城門口的阻攔行徑便顯得唐突與無知。這還是魏來等人大度,若是喚作那位宋鬥淵的性子,那現在的胡樂恐怕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想到這裏,胡樂更是連連朝著魏來等人舉杯,感謝對方的救命之恩。一番下來,這場晚宴結束時已經到了戌時之末。胡素白畢竟年邁不可久居,胡樂這才向魏來等人辭別。臨行時還是不忘一陣感激,更是想要將那日販賣孫大仁情報時賺取的銀兩退給魏來等人,卻被魏來拒絕。一番推攘之後,他方才帶著自己的婆婆離去。


    吃過晚飯,下人們收拾著碗筷。孫大仁等人今日背了一日那《天罡正經》,早已是頭昏眼花。席間又喝了些許小酒,都挨不住困意,都告退各自回房休息。就連一頓飯下來嘴裏沒有半點停歇的初七見眾人退去,也極為識趣地打了個哈哈,借故離開。如此一來,外院中除開那些還在忙碌著打理魏守留下來的院落的家丁外,便隻餘下了魏來與徐玥二人。


    魏來暗覺有些尷尬,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與徐玥獨處,尤其是在經曆白日裏在聚靈陣中的對話之後。但終歸將徐玥扔在這裏也並非待客之道,故而在微微思慮之後,魏來還是咬著牙走到了坐在大廳中的少女身邊,輕聲說道:“天色已晚,我送徐姐姐回去吧。”


    “玥兒。”少女坐在輪椅上,背對著他,看著正屋內壁上高掛著那副整個正屋唯一沒有被挪動的字畫——那是早在魏守在時便被掛在屋中的事物。上麵以楷書卷寫著:


    渭水過九朝,天罡星鬥照。


    山河一眼盡,獨自憑欄眺。


    魏來愣了愣,不解徐玥此言。這時少女也緩緩地轉過了頭,看向魏來,目光清澈,語氣卻篤定地說道:“叫我玥兒。”魏來的臉色頓時一變,下意識地便要說些什麽:“這……”


    “你既然答應了我,就應當說話算數,改變你這生疏的稱呼,這是你嚐試喜歡我的第一步。”徐玥卻極為果決地將魏來未說出的話扼殺在他的喉嚨中。徐玥平靜的語氣,近乎陳述事實的說辭,讓魏來終究沒有辦法去拒絕她的要求——畢竟他確實答應了徐玥的請求,而他從小接受的來自他爹言傳身教,讓他難以在這樣的事情上做出反悔。所以即使心底有些許異樣與難以啟齒,魏來還是在一陣沉吟之後,咬了咬牙,用極低的聲音道了句:“玥……玥兒。”那聲音低到幾乎微不可聞的地步,像極了小媳婦初見情郎時的細語,甚至他魏來的臉上也泛起了些許紅暈。這樣的作態著實很難在魏來的身上看到,但或許也是如此,在聽聞那聲輕喚,與瞥見魏來的異狀時,坐在輪椅上的少女不禁嘴角微微上揚,笑顏如花。


    “那我現在送徐……送玥兒回去。”魏來又說道。轉頭看著他的少女在聞言之後,臉上卻露出了困惑之色,她朝著魏來眨了眨眼睛,問道:“回去?這裏不就是我的家嗎?”


    ……


    “人手有限,內院的翻修都放在外院之後,目前暫時隻打理好五間廂房,應該勉強夠住。”被魏來推著,走在魏府內院的長廊中,相比於外院此刻依然熱火朝天的翻修工程,內院倒是顯得安靜許多。雪下個不停,已經在地麵上堆積了薄薄一層。推著徐玥的魏來聞言回過了神來,隨即輕聲應道:“謝謝。”


    “這都要謝,那恐怕你得和我說上一整天的謝謝。”徐玥頭也不回地說道。魏來苦笑,也不知當何以為對。但前方背對著他的少女卻繼續自顧自地說道:“還有一件事,我已經派人去了州牧為袁袖春安排的住所……”


    “嗯?”魏來聞言一愣,不解徐玥與太子能有什麽瓜葛。


    “順便讓人帶去了兩千兩的銀票。”徐玥卻繼續說道。說到此處,她忽的一頓,然後回眸看向魏來:“以當初阿橙買下這魏府的價錢,兩千兩銀子足夠她賺個盆滿缽滿。”聽到這話,魏來方才反應過來。當初阿橙贈與魏來這祖屋時,魏來並不願意收下,故而阿橙方才有了將祖屋價錢說給魏來,讓魏來當做一筆買賣的說法。不過魏來短時間湊不出這麽多錢財,也就暫時將此事壓了下來,卻不想徐玥如此上心,這便為他付了買房所用的銀錢。隻是兩千兩未免太多了一些,按照之前的約定,魏來所需付給阿橙的銀兩應當在一千兩左右……想到此處,魏來不免有些心疼銀子。


    而這樣的神情落入徐玥眼中卻讓對方暗以為魏來在為這份人情而苦惱,她笑了笑又說道:“不用擔心,這個也算聘禮。”魏來知道是徐玥不想讓自己背負太多的壓力,他也不去解釋什麽,便繼續推著徐玥往內院中走去。


    雪又大了幾分,天氣愈發寒冷,魏來給徐玥披上了一層薄毯。


    “徐……玥兒,我有一個問題。”魏來說道。


    “什麽?”


    “為什麽一定是我?”魏來問道。


    “嗯?”徐玥聞言先是一愣,但以她玲瓏的心思很快便反應過來。但她卻並不直接回答魏來的問題,反而反問道:“不可以嗎?”


    “隻是有些奇怪。”魏來皺眉應道。少女轉頭看向走廊外紛然落下的雪,她輕語道:“寧霄城的雪一旦開始,就很難停下,綿綿的細雪會一直持續到來年一月中旬方才會漸漸停下。”


    “天氣會變冷,整個寧霄城都會在各處堆積厚厚的雪。麵對這樣的雪天,有的人會愁眉不展,枯坐家中;有的人會自掃門前雪;還有一些人會迎著風雪出門,在學會欣賞風雪之餘繼續他們的跋涉。”


    “很多人都屬於第一種人,碌碌無為,自怨自艾。當然也有那麽一小部分人能歸入第二類,他們認得清現實,也知道如何去改變現狀,當然,隻是限於改變自己的現狀。我爹、我爺爺、我徐家的大多數人以及在以往我所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是這第一或者第二類人。這沒有什麽不對,認清現實,向現實妥協,再想辦法改變一部分能影響到自己的困境。這是最有效也最方便的生存之道。可我不喜歡這樣的生存之道,因為我就是這樣的道理的殉葬品。”


    “所以我選擇第三類人。他們不會因風雪而改變自己的初衷,他們始終堅信他們想要的目標不會因為風雪的覆蓋而被掩埋,而即使掩埋他們也會將之從雪中挖出。我喜歡他們不向現實妥協,渾身上下總是充斥著希望的模樣。”


    “而你爹與我記憶中的你,就是這樣的人。”徐玥說到這裏,嘴角又一次上揚,勾勒出笑意。魏來聽到這裏,臉色微變,正要接話,可徐玥卻再次說道。


    “起初我並不確定你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等的人,隻是他們著實並不讓我滿意,所以便將希望寄托在了你身上。”說到此處,徐玥轉過了頭,看向魏來。這時她的目光在魏來的身上上下遊離了一陣,然後笑道:“後來見過你,覺得你尚且不錯。雖然與我想象中當初的你有些偏差,但終究還保留我最在意的那部分東西,未曾改變。”


    “但就像我給你說的那樣,我還不夠喜歡你。”


    “這隻是一個相互嚐試的過程,你不用對此有太大的壓力。畢竟說不得到最後,你對我無法自拔,我反倒還是不那麽喜歡你呢?”說到此處,徐玥還朝著魏來眨了眨眼睛,少見地露出了俏皮之色。魏來被她感染,不禁也在那時露出了笑容。這時他已經推著徐玥來到了之前他所居住的廂房門前,他停了下來,說道:“今日你便住這裏吧,我去與大仁擠一擠。”


    魏來仔細算過了,五間打理好的廂房,他與孫大仁一間,初七、青焰、龍繡各一間,正好餘下一間留給徐玥。說著他為徐玥推開了房門,點燃了燭台,便要退出房門,可腳步方才邁步,便被徐玥伸出的手死死拽住。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被拽住了手臂的少年麵色困惑。


    “玥兒?”他疑惑道。屋中的燭火搖曳,少女低著頭,以至於魏來看不清她此刻臉上的神情,隻是覺得對方的臉色似乎有些泛紅,卻不知是否是因為屋中燭火映照所致。


    “我們隻有兩個月的時間。”


    “你還不夠喜歡我,我也還不夠喜歡你。”


    就在少年恍惚之時,少女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股仿若要將少年融化掉的甜膩味道。說到這裏,少女忽的停了下來,她的頭埋得更深了些許,抓著少年手臂的手上用力大了幾分,捏得少年有些發疼。少年也在這時終於確定,女孩的臉色似乎真的開始泛紅,且那抹緋紅大有愈演愈烈,從她的臉蛋上蔓延到耳根與頸項的趨勢。


    “所以……”少女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愈發的甜膩,也愈發的輕不可聞。


    “我們是不是應該抓住每一刻時間,好好……好好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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