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早有傳言,大孽界中的孽靈一旦鑄煉為大孽靈,就能洞開神門,甚至凝練出完整神紋,喚出紋靈。”


    “神紋者,乃道之顯化;紋靈者,是道之具象。”


    “天地生來有靈者方能得此造化,諸如劍靈刀魂等後天成靈之物,皆難有此等機緣。”


    “故孽靈之靈應為先天之靈,其法與拘靈遣鬼之法頗為相似,所喚孽靈,既無實體,又能死而複生。”


    “故大膽推測,所謂大孽界,實則與鬼修之法如出一轍。”


    “後世觀我此言,大概會覺筆者口出狂言,詆毀神宗。”


    “但諸君可觀《大楚誌》,其中記載大楚新立七十三年,南疆曾有鬼修侵入北境,諸多鬼修中有一位叫黃泉大聖之人,修為高強,能禦使萬數陰兵,其中更有可幻化神紋者。此人曾一人屠戮北境七處神宗,且所過之處陰魂皆被其煉為養料或陰兵。後被天闕界長老斬殺,此後約六十年光景,大孽界功法橫空出世。”


    “有關黃泉大聖所修鬼道功法,今世記載甚少,但若細察其中記載,不難發現其施展法門與《大孽界》多有相似之處。”


    “再者,所謂鬼修之道,半數皆有拘靈遣鬼之法的影子。但北境將鬼修之道列為邪魔外道,筆者認為,鬼修之法中,亦有超度亡靈、陰魂聚魄等法門,南疆更有召集亡魂供其棲息安睡的聖地,將鬼修全部歸為邪魔外道,實有不妥。”


    “況且天闕界監守自盜,此番種種或另有隱情,或為筆者妄言,皆未可知。”


    送走江浣水的魏來難以入眠,他回到書房,再度翻閱起那些有關拘靈遣鬼之法的古籍。


    其中最令他感興趣的,當屬那本名為《大孽界浮想與拘靈遣鬼衍變》的書籍。此書與其他眾多書本不同,書中內容皆為抄寫,用詞造句相對隨意,更像筆記心得,而非著書立傳。而書中所言更是膽大至極,魏來難以想象,此書若流傳於世,著書者恐會遭天闕界與大楚聯合追殺,下場淒慘無比。


    魏來想著這些,心中暗自好奇,自己老爹當年究竟如何尋得這樣一本“禁書”。他輕輕翻動書頁,想瞧瞧能寫出這般狂言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卻見那書的扉頁處,筆走龍蛇的書名下,有一行小字——魏守著。


    魏來雙眼一凝,隨即嘴角泛起苦笑,想來也隻有自己那不靠譜的老爹能寫出這樣的東西。


    魏來握著書本的手微微用力,眼中燭火搖曳,仿佛穿越漫長時光,回到多年前的某個深夜,他瞥見一位讀書人,借燭火在案台奮筆疾書,時而愁眉緊鎖,時而笑顏舒展。


    書上似乎還殘留著當年讀書人一筆一劃勾勒時的溫度。


    魏來忽然想到,或許這滿滿當當的書房中,還有其他那位讀書人留下的手劄。


    此念一起,便再也抑製不住,他轉頭看向屋內,彎下身子開始翻找。


    《南疆雜記》《恩師言錄》《禮記注解》《斬塵浮想》……


    諸多那位讀書人留下的手劄一本接一本被魏來從書堆中找出,很快在書桌上堆起厚厚一摞。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


    胡樂從昏迷中醒來,看著周圍陌生的擺設,心中一陣迷糊。忽聽身旁傳來陣陣震耳鼾聲,他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輕人正坐在不遠處的木桌旁,以手撐腮,不停打著呼嚕。


    胡樂覺得對方眼熟,皺眉思索片刻,還未理清頭緒,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敲門聲。


    “喂!吃飯了!”門外之人喊道,語氣頗為不耐煩。


    孫大仁一個激靈,從那旖旎夢境中清醒,伸手擦去嘴角水漬,正要回應門外之人,無意間轉頭,正好對上從床榻坐起的胡樂的目光。


    一番不算麻煩的解釋後,胡樂大致明白昨日昏迷後發生的種種。他也記起了孫大仁等人,與眾人吃過早飯後,一心想著回家向婆婆報平安的胡樂不顧眾人挽留,辭別而去。當然,這過程中他多次向孫大仁等人道謝,弄得孫大仁等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胡樂離開後,魏來看向孫大仁等人。眾人以為魏來還在為昨日他們私自請江浣水入府之事生氣,一個個下意識低下頭,不敢直視魏來的目光。


    “昨日你們去了何處?”就在眾人覺得難熬時,魏來的聲音忽然響起。


    孫大仁如蒙大赦,趕忙抬頭說道:“昨日龍繡聽說城西有一鐵匠鋪,那鐵匠手藝高超,便想去讓他試試能否修好她那把繡劍,以備翰星大會之用。”


    魏來聞言暗暗點頭,龍繡在孫大仁幾人中最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修為不足,便想依靠天罡神劍,雖有些病急亂投醫,但總好過孫大仁與劉青焰整日無所事事。


    “那你們找到辦法了嗎?”魏來又問。


    “那鐵匠也沒辦法,似乎龍繡劍上的鏽跡極為麻煩,不是尋常手段能解決的。”孫大仁苦惱地搖搖頭。


    “嗯。”魏來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神情平靜。


    孫大仁見狀,心中愈發心虛,他咬咬牙,正要為昨日之事辯解,話還未出口,魏來的聲音再次響起。


    “既然沒辦法,那今日就跟我走。”


    “嗯?去哪?”孫大仁疑惑問道,龍繡與劉青焰也同時向魏來投來詢問的目光。


    魏來轉頭看了三人一眼,淡淡一笑,隻吐出兩個字:“修行。”


    白馬學館前。


    徐玥看向身旁的魏來,神情怪異:“所以,聘禮呢?”


    魏來一本正經地搖搖頭:“我沒準備聘禮。”


    扶著自家姐姐輪椅的徐餘年眉頭一抽,心裏暗暗想著上一個違背他姐姐意願的人究竟是什麽下場。整個寧霄城,哪怕是寧川那妖孽在他姐姐麵前都得低頭,可眼前這家夥卻毫無這方麵的自覺。沒自覺就算了,若真不喜歡他姐姐,直說便是,他姐姐雖說有時霸道些,但也不至於不近人情,至少不會因此對魏來動手。


    可這家夥倒好,今日一大早便帶著他的“妻子們”來到徐府前,先是讓徐玥作保,將那兩位女子送入翰星大會,同時也糾正之前說二人是自己妻子的話。這也罷了,之後又讓徐玥帶他們來到白龍學館。作為徐家在寧霄城中最重要的產業,白龍學館聲名遠揚,雖說它並非如無涯書院或青冥學宮這般的宗門,隻是大多數學子啟蒙修行之所,但其配備的教習、丹藥以及各種修行所需器具都是上乘中的上乘,至少在整個大燕,除了天子腳下的泰臨城,很難再找到如白馬學館這樣的地方。


    當然,正因白馬學館不凡,常人想進絕非易事。


    除了對學生修為天資的要求,最大的障礙還是即便對大戶人家來說也不菲的學資。


    而且進了學館,各種修行器具也並非對所有學員開放,其中的三六九等仍需不同數量的學資劃分。靠著徐玥的麵子,孫大仁三人直接破例進入了白馬學館的最高等級學班,這筆費用算起來,足以令人咋舌。魏來靠徐玥免去這些學資也就罷了,可事都辦完,魏來卻說沒準備聘禮,這不就是明擺著利用徐玥,然後始亂終棄嗎?


    徐餘年暗自想著,這家夥膽大包天,待會怕是要被徐玥狠狠收拾,想到此處,他心中暗暗得意,想著那日在翰星榜前狼狽落敗之仇,今日總算能報。


    “我來吧。”正等著看魏來被徐玥教訓的徐餘年忽聽魏來如此說道,然後對方伸手扶住徐玥輪椅的後背,將徐餘年擠到一旁。


    “我陪徐姐姐走走。”徐餘年正要發怒,魏來又道。看那自顧自的架勢,似乎根本沒打算征得徐餘年同意。


    “你!”徐餘年伸手指著魏來,正要說話。


    “好。”話未出口,自家姐姐的聲音響起:“餘年,你先回去,這裏有魏公子。”


    徐餘年到嘴邊的話終究沒機會說出口,心中疑惑姐姐此時為何還如此平靜,但又不敢多問,隻能憤恨地瞪了魏來一眼,拂袖而去。


    “徐家你不選。那你選蕭家還是寧家呢?”


    推著徐玥走在熙熙攘攘的正陽街上,周圍百姓大多會下意識朝二人投來目光,無論是徐家大小姐,還是在寧霄城中漸有名聲的州牧外孫魏來,都足以引起這些尋常百姓的關注。好在二人似乎對這種情形習以為常,並未將那些或明或暗投注在他們身上的目光放在心上。


    “為什麽一定要選?”魏來麵對徐玥的問題,皺起眉頭反問。


    徐玥大概沒想到魏來會這麽問,女孩愣了一下,隨即抿嘴一笑。


    “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是沒變。”


    魏來聞言也是一愣,疑惑道:“什麽意思?”


    坐在輪椅上的女孩仰頭看了眉頭微皺的少年一眼,嘴裏輕飄飄吐出兩個字:“天真。”


    徐玥收回目光,沉眸看著前方人來人往的街道,輕聲自語道:“我聽說你跟那個叫阿橙的姑娘走得很近,那你應該知道陛下已經下旨,將太子遣往寧州。”


    魏來不動聲色地說道:“確實知曉此事,但……”


    “我沒見過那位皇帝陛下,也不知他是否真如坊間傳聞那般不堪。他或許真的專寵金後,以致外戚把持朝政,也或許真的猜忌多疑,令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但我覺得他不至於蠢到看不出自家兒子們在為何爭得你死我活。”魏來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徐玥打斷,少女語調平靜,卻帶著讓人難以質疑的從容。


    “那既然那位皇帝陛下知曉這一切,卻仍將太子派往寧州,其中用意就值得玩味了。”


    “陛下若心中有人選,此刻應打壓一方,抬高一方,以防他百年之後,這場奪嫡之戰演變成大燕內戰。若陛下心中尚無定數,就應考核二人,或授予官職外放,或委以重任試探。且二者都應一視同仁,把握分寸,免得激起一方猜忌不滿,導致朝局動蕩。”


    “但陛下偏偏隻將太子外派,且外派之地還是如此敏感的寧州,所思所想無非兩個字。”


    “哪兩個字?”魏來皺眉問道。


    “平衡。”徐玥吐出兩個讓魏來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字。好在眼前的少女沒有賣關子的習慣,緊接著繼續說道。


    “顯然,那位皇帝陛下似乎很樂意看到這場奪嫡之爭的戰火更旺,也願意看到這戰火從泰臨城燒到寧州。”


    魏來愈發迷糊,覺得徐玥所言多有矛盾之處:“這麽做對他有何好處?”


    “天下皆知五皇子雖無太子之名,卻有金後撐腰,朝野上下幾乎都看好五皇子能贏得這場奪嫡之爭。而太子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寧州,抓住寧州,太子才有與金後相爭的資本。太子受皇命親至寧州,便是陛下有意將寧州送到太子手中,當然,最後這寧州太子能拿下多少,得看太子自己的本事。”


    “不過陛下既然這麽做,就代表陛下希望太子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對抗金後。可同樣,寧州雖是大燕不可忽視的力量,但未來十餘年寧州會變成怎樣,你我都清楚,陛下既希望太子擁有足以對抗金後的力量,可同時也不願這股力量太強,超出他的掌控。”


    說到此處,徐玥停下,再次抬頭看向身後的魏來,嘴角微微上揚,似有笑意。


    “你的意思是,陛下隻是想平衡二者,並非希望他們中有人勝出?”魏來若有所悟地低語道。


    徐玥這時展顏一笑:“還不算太笨。”


    魏來苦笑,隨即又問:“可這與我有何關係?”


    “天下人都覺得陛下年紀大了,快駕鶴西去,可陛下自己卻沒這覺悟,仍想用自己的帝王之術平衡大燕各方勢力,坐穩皇位。”


    徐玥微笑道:“可無論他身體能撐多久,在他未死之前,這天下終究是他的天下,那天下人就得順著他的意思。五皇子要與太子鬥,不隻是為了奪嫡,爭那下一任大燕之主,更是因為如今的大燕之主讓他們鬥。有一天他們中某一位鬥不動了,另一位皇子又會被推到台麵,直到其中一位鬥敗所有人,或者陛下真的西去。”


    關於朝堂之爭,魏來還是首次聽聞這種說法,不禁臉色一變,神情驚愕。但細想之後,又覺得徐玥的說法頗有道理,而這道理深處,卻藏著一股令人心寒的意味。


    “皇子之爭,隻是這帝王之術的縮影,皇子要鬥,臣子要鬥,寧州也要鬥。”


    “每個人都要做出選擇,徐家、蕭家、寧家,可以為自己謀劃後路,也可以暫時觀望,但最後一定要有自己的立場。否則大勢之下,搖擺不定之人必定最先被雙方一同吞噬。”


    “而你,是州牧的外孫,唯一的外孫。”


    “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在外人、皇子與陛下眼中,這就是事實,你不做選擇,他們就會替你選。”


    “這麽說,你該懂了吧?”


    魏來聽了這話,低著頭沉默片刻,似被少女這番言論所驚。


    少女也未打擾魏來,仰頭安靜地盯著他,她能理解魏來需要時間消化這些,畢竟朝廷的門道城府遠比世人想象的複雜盤根錯節。她所說也未必全是確鑿之事,其中仍有許多需推敲之處。但多聽聽這些,對魏來以後的路有好處,這也是她能為他做的為數不多的事之一。


    可就在少女想著這些時,那少年卻忽然眉頭舒展,笑嗬嗬地看著女孩:“徐姐姐說的天真,原來是指這個啊。”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徐玥皺起眉頭,不喜歡在如此嚴肅的話題中,少年忽然變得輕佻的態度。因為這樣的輕佻,或許有一天會要了這個在大燕權力漩渦中掙紮的少年的命。


    “當然對。”魏來似乎看出徐玥的不悅,但臉上笑容未減,伸手指向街道上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


    “我爹說過,削民力,衡八方,而平天下,此乃帝王之道。而真正的聖賢之道是興百姓,而盛天下。”


    “我爹不屑朝堂之爭,為他的道而死,這六年來,世人笑他癡傻者不計其數,做兒子的報不了殺父之仇,也證不了他的聖賢之道,但終歸不能與那些被他鄙夷的家夥同流合汙,也不能入那他至死都看不上的‘正道’中去吧?”


    “畢竟做兒子,再沒本事,也不能打老子的臉,徐姐姐,這麽說,你該懂了吧?”


    徐玥聞言一愣,仰頭看向少年,隻見那時,少年嘴角上揚,眼中光彩熠熠。


    恍惚間,仿佛當年那個被人嘲笑的書生,又站在了她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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