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在夢裏,沈雁回也在笑,她笑自己蠢笨,更恨她瞎眼,到了最後,那點笑容裏滿是恨意與淚水。


    渾身都是疼的,像是要將她拆解又重組,沈雁回張口呼吸,卻覺得自己快要被火吞噬。


    她驟然睜開了眼。


    窒息的感覺還在,眼前卻是一片清明。


    冬雪紛紛,風聲嗚咽,侍畫拿著帕子在給她擦拭額頭,見她睜眼,放下帕子詢問:“夫人,可好些了?”


    沈雁回目光都是空洞的。


    她盯了好久,靈台才多了點清明。


    “侍畫。”


    沈雁回慢吞吞的叫了一聲,侍畫連忙應了句:“奴婢在呢。”


    沈雁回閉了閉眼,又睜開。


    是了,她重生了。


    嘴角那點笑容,從夢境裏到了現實,眼角卻不由自主的落下淚來。


    她哭的無聲,又哭又笑的模樣,倒是嚇到了侍畫。


    還有進門的侍書。


    侍書端著一盆水,放下來,快步問:“小姐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要不奴婢現在喊大夫……”


    隻是她話沒說完,就被沈雁回抓住了手。


    “不必。”


    沈雁回嗓子都是啞的,眼睛裏滿是血色,啞聲問:“府上什麽情況了?”


    她回來的路上就撐不住昏過去,那會兒還在想,若她不是做夢,今日鬧這一通,家裏必然要亂起來。


    果然如她所想。


    聽到沈雁回詢問,侍書將外麵的消息一一告知。


    “老夫人回來就發了好大一通火氣,先責打了幾個跟著二少爺的小廝,又將國公爺喊回來訓斥了一通。之後國公爺來探望過您,隻是您當時昏迷著,他進來看了看,見您確實沒醒,又走了。這期間二少爺醒了,據說哭天喊地的疼,連大夫人都去探望了,吉良院裏淒風苦雨的,幸虧您不在。”


    不然,估計吃掛落的又得是自家小姐。


    侍書說這話的時候還有點慶幸,自從過繼了這幾個孩子之後,好的時候暫且不論,但凡有些過錯,那麽遭殃的必然是自家小姐。


    她們二人是從沈家跟過來的陪嫁丫鬟,不比旁人,自然也知道內情——什麽小姐身體有問題,分明是姑爺身子不行。


    他們興國公府理虧的事情,如今卻要讓沈雁回吃虧!


    丫鬟們為自己小姐鳴不平,卻還得默默忍受,畢竟嫁了人,婆家不比娘家,小姐願意,她們就隻能幫著平事兒,而不是架秧子起哄。


    但眼下侍書確實忍不住:“老夫人今日也太過了些,一個過繼的,還闖出這樣大的禍事,她非但不追究,奴婢瞧著,倒像是要興師問罪呢。”


    聽到侍書這話,沈雁回冷笑一聲:“是啊,一個過繼的。”


    孩子的確是從外麵過繼的,可最開始,卻是在府上出生的。


    而他們的親娘,就是大夫人姚素心。


    柳西昭的親子,朱銀環的親孫,他們不上心,誰上心?


    哦,還有她這個瞎眼的蠢貨。


    付出一切,到頭來為他人作嫁衣裳倒還罷了,竟連自己的親人都反目成仇。


    她還真是活該。


    沈雁回靠著軟枕,好半日才道:“侍書,替我出去一趟,傳些話。”


    前世裏,柳西昭闖禍之後,她撐著病體去道歉,怕人瞧出來自己狀態不好,還特地用妝容遮蓋了病容,所以後來,京中人在攛掇之下,都說她是苛待孩子的惡毒婦人;


    可今日這一遭,那麽多百姓都看著呢,看到她病弱昏沉,看到她拳拳愛子之心,自然也看到了柳家人的苛待跟繼子的混賬。


    若是不將這些散布的範圍更大一些,豈不是對不起自己今日這一場大戲?


    侍書聽完她的吩咐,眼睛一亮,頓時應聲去了。


    去之前還跟她講:“小姐放心,我一定讓上京皆知!”


    她摩拳擦掌的走了,侍畫說人不穩重,一麵扶起來沈雁回,輕聲問:“小姐,您可是覺得小少爺品性不端,想借機將人送回去?”


    否則的話,也不至於把人名聲都鬧到壞掉。


    沈雁回卻是搖了搖頭:“送不走的。”


    真是過繼的,興許就送走了,可他們是府上親生。


    唯有她一個外人。


    侍畫聞言有些不解:“那您……”


    沈雁回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日後就知道了。”


    這幾個孩子,當初都是她費盡心血教養的,爛泥糊不上牆,便是後來被她努力捧上去,骨子裏也還是爛的。


    今生她成全他們。


    要鬥雞走狗的,要奔走闖禍的,要跋扈囂張的,她全部成全。


    一窩爛到底,她就撕開這一層假麵,讓世人都看清楚,內裏都是一窩什麽貨色。


    不然,怎麽對得起他們苦心籌謀呢?


    侍畫還想問什麽,可看到沈雁回臉上沉鬱的笑容,又不敢問了。


    有那麽一瞬間,她疑心自家小姐是被什麽東西附了身。


    不然怎麽看起來,像是地獄惡鬼,前來人世複仇呢?


    但也隻有一瞬,侍畫再看時,就見沈雁回臉上恢複了平靜。


    “那,您現在可要休息一會兒?”


    侍畫低聲詢問,沈雁回則是搖了搖頭:“不必。”


    她沉吟著,示意人:“將我名下鋪子的賬冊還有府上的開銷賬冊都取過來。”


    沈家是清貴,但沈雁回的外祖家卻是皇商,當初嫁女傾了豪富,後來母親在她出嫁的時候,將大半私產都給了女兒。


    興國公府雖是名流,但柳思言除卻一個承襲的興國公頭銜,不過是一個四品的太常寺少卿,手中並無太多實權。


    但油水不少。


    可惜這些油水,沈雁回是半點沒見到,這些年,府上大半開支,都仗著她的貼補。


    柳思言皮相好,油嘴滑舌,慣會拿話哄她,又因著身體的那點隱疾,讓沈雁回對他放心的很。


    倒是半點沒想過,這人是不是騙了她之後,在外麵眠花宿柳。


    眼下沈雁回也不在意這個了,這人已經爛透了,做什麽都與她無關。


    但有一樣,她不能再當聾子瞎子。


    “記得隱蔽些,別太聲張。”


    侍畫應聲而去,再回來的時候,手裏就捧著一疊賬冊。


    她將賬冊放在一旁,跟沈雁回稟告:“果如您所想,有那多嘴多舌的,奴婢說臨近過年,您要看下往年送禮數目,好核對今年如何操辦,之後就沒人多問了。”


    沈雁回誇了她一句,拿了賬本翻看,誰知才翻開,就聽門外有人行禮。


    是侍書的聲音,刻意放大,提醒似的:“國公爺來了,給您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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