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罩頂,也似乎沉甸甸地覆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前線的戒嚴讓後方多了分沉重,但有趙雁聲將軍在,馬邑中的每一位百姓更多是安心。即使敵軍來犯,趙將軍也一定能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江好聽說城要守不住時正帶著趙孤月在院中學習走路。


    趙孤月背靠著她,全身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她邁一條腿,趙孤月便被她的腿輕輕推著邁出一條腿,這麽一步步走。


    盡管這還是江好在走,但她想女郎這樣一日日練習著,日後能走了一定進步神速。


    門外的嘈雜聲不知是什麽時候起的,江好的動作一停,趙孤月便也不走了。她今日右眼跳得厲害,心也跳得過速,有種不祥的預感。她需要去弄清外麵發生了什麽,於是將趙孤月抱起,耐心地同她講述:“女郎,我去看看外麵怎麽了。”


    雖然趙孤月並不會回答她,甚至不見得能聽懂她在說什麽,但她已經習慣這樣與之相處。每要做什麽都會事先告訴女郎,希望她能對這個世界有更多的認識。


    江好抱著趙孤月走到門前,尚未來得及開門,院門便被從外推開,將她嚇了一跳。


    看到來人的那刻江好的領子便緊了緊,趙孤月的手再一次抓住她的衣領,門外的是一身布衣的梁乃文。


    江好大驚失色:“梁大人!”


    梁乃文像是剛經曆過什麽大戰,開口便扔出一個字:“逃!”


    江好尚在雲裏霧裏,順著話駭然問:“什麽逃?”


    梁乃文看了一眼她懷中安安靜靜的趙孤月快速道:“軍中有人叛國,與燕人裏應外合,毒倒戰馬,重傷將軍!燕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佯攻汪陶,實攻馬邑!馬邑難守,不止是你們,城中百姓皆要盡快撤離!我受將軍所托帶你們離開,絕不能讓你們落入燕人之手!”


    江好陡然聽了這麽一長串噩耗渾身發冷,還未來得及細細分辨,又被梁乃文催促:“快走!城破便全完了!”


    “女郎若落入燕人手中定當會被拿來威脅將軍,絕不能讓將軍陷入兩難!”


    江好彷徨失措,終而抵不住他再三催促,慌亂之下咬牙點點頭:“大人稍等,我收拾收拾便來。”


    梁乃文聞言沒再繼續催促,還很善解人意道:“你快快收拾,我先替你抱著女郎。”


    江好心裏飛閃而過一抹異樣,長期養成事事親為照顧趙孤月的習慣讓她搖了搖頭:“女郎被我抱習慣了,我動作快些。”她抱著趙孤月轉身小跑回房中。


    梁乃文沒再多說什麽,跟著進了院子。


    江好不知道女郎什麽時候鬆開的手,此時顧不了思考許多,將她靠放在床上,自己拿了包袱收整行裝。


    隻略裝了兩件趙孤月換洗的衣裳與幾塊耐饑的點心,稍有價值的首飾拆放在貼身各處便差不多了。


    江好將佩劍在腰間係好,挎上包袱,彎腰去將趙孤月抱起,頭上一鬆。


    束發的簪子消失,江好一手抱著趙孤月一手去摸頭頂,餘光瞥見小女郎手中的暗色骨簪。她忙去搶:“女郎,簪子不能亂玩,紮到你怎麽辦?”


    趙孤月人雖小,一時攥得緊,江好又不忍心讓她痛到,或是爭搶時真傷著她,還真沒什麽辦法立刻將簪子拿到手。


    院子裏的梁乃文已經開始催促:“江女郎,好了麽?”


    江好一個頭有兩個大,又要從小女郎手中將簪子哄來,又要趕緊隨梁大人逃命,應付不暇。她無法,隻得先做要緊的事,於是答:“這就來了!”


    她又低聲同趙孤月說著往外走:“女郎,你玩夠了就將簪子給我,別弄傷自己。”


    趙孤月握著骨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不言不語。


    梁乃文見人出來,趕忙要帶人離開:“好了,快隨我走。”


    江好跟著人快步離開,馬邑城中的將軍府少見的人員蕭條,有人也行色匆匆。她心中惴惴,不由發問:“梁大人,隻我們走嗎?其他人怎麽辦。”


    梁乃文麵色不改,眼觀六路,專揀人少的路走:“其他人也會一一撤出馬邑,隻是不同我們一起走,你不必擔心。軍中出了內鬼,如今和我們一起走的人越多,小女郎就越不安全。”


    江好被他說服,當下也慎重起來。


    馬邑失去過往的井井有條,一片人荒馬亂之相。來往眾人奔走相告,沸沸揚揚的“趙將軍被人暗害,燕國人要打進來了”之聲。


    霧慘雲愁,燕巢危幕。


    梁乃文帶著江好二人一路到城門處,未遇任何阻撓。城門那裏已經聚了一小部分百姓彼此推搡,蜂擁著向外擠,要逃命去。


    城門守將竭力維持秩序,大聲吆喝著讓百姓們冷靜。人聲鼎沸,守城人口舌隻是徒勞。江好等人被堵在人群外,踮腳看著隻能勉強看到守將的口型,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呢?江好抱著趙孤月失魂落魄,害怕極了,從未經曆過這樣一夜之間的天翻地覆。以後該怎麽辦?趙將軍怎麽辦?打不過燕人又要怎麽辦?


    她被梁乃文從畏懼中叫醒:“咱們須得快些走,不然一會兒就難走了。”


    江好渾渾噩噩地跟著梁乃文行動,有他打頭開路,三個人很快擠到最前。


    守城的將士是認識他們的,梁乃文低頭同將士們說了些什麽,隻見他們一個個很快變得麵色慘白、六神無主,緊接著讓出一條路來。


    梁乃文帶著江好從這條道出了城,身後很快一片嘩然。


    她不知所措地回頭看看,高聳又冰冷的城牆將一切阻絕。


    城中,混在人群裏的燕人按計劃埋頭叫起來:“趙大將軍的女兒已經逃命去了!燕人要打進來了!”


    人群炸開了鍋,百姓們七嘴八舌地叫嚷起來,要一個解釋。憑什麽趙將軍的女兒走得,他們走不得?


    守城將士們大聲解釋:“趙女郎並非逃命去了,是……”適才梁大人說的話他們卻不能在這裏說給百姓們聽。


    梁大人說有燕人潛入城中試圖活捉趙女郎來拿捏將軍,因此要將女郎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可眼下的人叢中說不定就混了燕國奸細,將士們隻好沉默。


    沉默卻被當作無言以對,民憤愈發激烈。


    雖剛到冬月,但在曠野裏稍微走上一陣人就冷了。寒意從江好腳底向上鑽,讓她怎麽走也走不熱,反而越來越冷。這股冷意激得她靈台清明了些,匆匆忙忙跟著出來時稀裏糊塗的腦子有了思考的閑暇。


    江好並不笨,方才被梁乃文牽著鼻子走是因為大事當頭讓她一下子亂了陣腳。而梁乃文向來老實厚道,與趙將軍並肩作戰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過,雖然有錯判局勢險些失城的罪過,但更多人都覺得他隻是一時錯判,因而他雖然被罰去喂馬,卻依然受人信重。


    江好也是完全信任梁乃文才跟著動作,然而這一段路已經讓她嗅出不對勁來。


    從頭到尾她隻是聽信梁乃文一麵之詞便跟他出了城去,可倘若他騙人呢?


    江好不敢深想下去這種可能,手腳因為承受不起的後果而開始發木。她不想細想,但一個個不堪推敲的細節在她腦海中浮現。


    馬邑外毫無戰鬥跡象,若真要城破,大軍也該邊打邊退。


    為何來接女郎的是梁大人?即使擔心燕人混入軍中,將軍怎至於隻派梁大人一人來接?這麽出了城豈不是更加危險?


    說是馬邑百姓也要撤離,為何隻見百姓動作,不見城中軍士作為?真有此事,沒道理百姓比軍士知道得還早。


    ……


    江好簡直走不下去,她雙腿一軟,一個踉蹌。


    梁乃文一直走在她身側前半步的位置,見她異狀立刻回過頭來審慎地看著她問:“怎麽了?”


    江好渾身發冷,強撐著站直,硬著頭皮道:“天太冷了……”


    梁乃文不知信了沒信她這說法,點點頭:“繼續走吧。”


    已生懷疑,再跟著走就是傻子,但直接拒絕等同於撕破臉,她絕不是梁乃文的對手。為今之計隻有一個“拖”字,盼著城中發現她們跟隨梁乃文離開派人來追。


    江好想出對策,不再走了,僵硬地跺跺腳盡量表現得輕快問:“梁大人,都走了這麽一會兒了,咱們要去哪?”


    梁乃文並沒有直接回答:“快到了,走吧。”


    江好身上冷熱交替,再找不到話來拖延。可向前走是死路,她怎麽也邁不開腿。曆經的事並不多,她還不能很好地掩飾自己的情緒。


    “怎麽還不走?”江好低著頭,梁乃文的聲音從他頭頂響起。


    江好悚然,驚惶地將頭抬起,心想完了。


    梁乃文見著她的動作和表情,默默抽出刀來,話都不說要直接將人滅口。


    生死之際江好的求生欲迸發而出,刀光閃得她睜不開眼,她全憑本能仰麵一躲,長刀險之又險地從她麵上劃過。


    她將將站穩,手哆哆嗦嗦地摸向腰間長劍。


    但還來不及將劍抽出,梁乃文的刀背便狠狠地敲上她的左臂。盡管不是刀刃,她仍吃不住斷骨劇痛,手上力道一脫,趙孤月落在梁乃文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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