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纏的陰雨斷斷續續地持續月餘,整座洛陽城浸泡在水裏,總叫人擔心它有一日會連根漂走。難得有喘息的空檔,天也不肯放晴,仍是陰著張臉。在這乍雨還陰的時節,人們身上總不暢快,似乎連骨頭縫裏也能擰得出水。


    明光殿外,九龍池畔。分撥兩道的垂柳經一遭又一遭的雨水洗滌,顯得嶄新無比,綿延成一道天然的寶傘。展散一地的綠坪之上,女郎們聚集在一處。


    人群之中,盛酒的壺口敞開,壺中並沒有酒液,隻作投壺之用。


    女郎們簇擁在一處,聚精會神地瞧著正在投壺的公主。


    公主並不要人抱著站立,點秋在她身後站著可靠地充作倚靠。她個子尚小,拿著投壺用的羽箭略顯吃力,但還是態度認真地對待遊戲。她細致地瞄準,持箭的手臂不斷調整姿勢,輕輕一投。


    羽箭離酒壺尚遠便已直直落下。沒進。


    眾人安慰起公主來。


    “您年紀還小呢,等長大有了力氣就能進了。”這話不全是安慰,看箭掉落的方向與壺是一致的,可惜力道不足。


    “是呢,公主平日再多吃些……”說到這裏方夏覺得不太對,公主平日裏用飯已經很努力了,根本不需要旁人哄著來喂。再多吃些日後若長得和片秋一樣高大,倒有些嫁娶上的麻煩。但公主是皇家的女兒,怎麽也不會發愁這些就是。


    所以她接著道:“多吃些能更強壯更有力氣。”瘦骨清相固然受世人追捧,但事實上的擁躉卻是貴族名流。畢竟對於長期挨餓之人來說完全無法理解瘦成一把骨頭有什麽美感,而方夏等人在入宮前都是吃過苦的,所以並不以瘦為美。


    公主凝視著酒壺,看樣子並沒有因為沒投進而動怒,不過對於旁人的安慰也沒放在心上。


    下一個輪著江好,這樣的遊戲對她來說是小菜一碟,閉著眼也能投進。她輕輕一拋,箭矢穩穩落在壺中。


    一片叫好聲中江好強牽出一絲欣悅的笑容,盡量使自己融入其中。


    王仙露將礙事的袖子卷了卷,躍躍欲試地比劃兩下,一投即中。在宮女們的掌聲中她翹起嘴角矜持地笑笑,謙虛道:“運氣使然。”


    她轉頭去看公主,幾乎是她看過去的瞬間,公主看了過來。這讓她嚇了一跳,潛意識心虛地轉開眼睛。很快她便責怪自己為什麽要心虛,再度輕輕看去,公主沒再看過來。


    而這時候場上已經掌聲雷動。


    鄭凜麵色如常,仿佛隻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她在家時,投壺也是苦練過的,就為了在宴會上拔得頭名,果然成果顯著。


    第二輪開始,公主第一個投。


    這次她沒再掄圓手臂,而是抖了手腕將羽箭送出去。


    眾人的目光追隨著羽箭的軌跡,眼睜睜地見著羽箭落在酒壺之後。


    “啊……”萬分惋惜的聲音響起。公主這下扔得有力極了,隻是太過有力,直接躍過酒壺。


    剩下三人再中一籌,便顯得公主一籌未得十分紮眼。不過誰都沒有要讓一讓公主的想法。過去公主與片冬玩抓子時其餘人私下裏勸過她疏忽一二,好讓公主得些樂趣。不過片冬一放水,公主便不玩了。


    人們這才意識到公主十分敏感,從此與公主玩耍也不敢再讓著她。這事兒方夏也交代過兩位女伴讀。


    到第三輪次,公主沒再瞄準或是調整姿勢,一支箭直接從她手中飛出,快得讓人沒反應過來。


    羽箭穩穩鑽入壺中。


    所有人看看公主,再看看酒壺,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大家安慰是一回事,沒想過公主會進是一回事。為了保證絕對的公平,公主與大家站在同一起點進行投壺。雖是投著玩,可距離擺著,公主的年紀與個子也擺著,她還身子骨弱,總之沒人覺得她能扔進去的。


    稀稀拉拉的鼓掌聲帶動起一片掌聲,人們開始激動地稱讚起公主。


    江好愣了一下,想到了什麽,更是頓在原地一動不動,怔怔地望著公主,像是透過她在看其它什麽事物。


    直到公主看過來,她撞進她完美無缺的眼裏,這才從回憶中驚醒,恭敬地垂下眼去。


    其餘人順著公主的目光看去,見到正在出神的江好,以為公主是催她投,忍不住笑著提醒她:“江女郎,該你了。”


    江好悶悶答應一聲,接過羽箭,信手拋入。她聽到圓春等人對她讚不絕口。


    “江女郎好厲害!不愧是殺賊的能手!”


    “江女郎武藝蓋世!”


    ……


    江好抿著嘴,直將嘴唇抿得泛白,打起精神撇出笑弧應付大家。


    接著輪到王仙露和鄭凜。大約是震驚影響了發揮,王仙露這一投未中。鄭凜倒是正常發揮,羽箭穩穩落入壺中。


    眾人稱讚起鄭凜的技藝,鄭凜壓下眼簾笑回:“我這是精通投機取巧的技藝,江女郎是有實打實的本事。”即使如此,大家也一再讚她厲害。她悄悄看一眼公主,連中四籌也無法讓她的心湖泛起一絲漣漪。她頓時覺得大家的誇讚也不過如此,興致頓減。


    到第四輪。


    公主沿襲上一輪的風格,不假思索地抬手一投,穩穩中了。


    一次可以說是幸運,兩次準確無誤是老天賞臉還是公主當真的本事就不好說了。圓春有眼色地打破了因驚愕而生的靜寂,所有人滿含震驚地斷斷續續地稱讚與賀喜。


    江好意外卻也不意外,她是親眼見過公主的本事的,投壺而已,怎麽難得到她?公主突然連中兩籌使得其餘人等都有或深或淺的恍惚,將江好的失神襯得都不明顯。


    她沒忘到自己的輪次,果真不出意外地投入。


    王仙露本輪找回手感,一投即入。倒是鄭凜的酒壺中羽箭太滿,原應中的一籌碰到壺中其餘羽箭生生彈出。在看到自己一投未中她眼中很快地劃過一抹對自己的不滿,聚精會神,誓要在下一輪投中。


    四輪下來,江好暫列第一,四籌,一籌未丟。王仙露與鄭凜各丟一籌,位列第二。公主進了兩籌,兩籌未進,排在最末。


    最後一輪,也就是第五輪。


    所有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公主,等待她的最後一投。這一投可以確定公主究竟是運氣使然還是實力所致。


    眾目睽睽之下,公主不見半分壓力,甩手投出,羽箭入壺。


    不是運氣,是實打實的實力,公主的確在兩投之後立刻掌握投壺的秘訣,從此百發百中。


    真是件讓人不可置信的事情。


    江好五籌全中,王仙露與鄭凜在最後一輪皆不曾失手,最終以四籌落幕。


    江好拔得頭名,在眾人的道賀聲連連謙虛,不肯承受什麽誇獎。她自覺是在仗著武藝欺負大夥,非但不得意還很慚愧。當初學武是為了保家衛國,至少也是保護女郎,如今用在這裏,實在是以大欺小。


    公主從方夏給她做的錦囊中拿出小簿子和柳筆,寫道:“你得了頭名,想要什麽?”


    江好從公主手上接過小本子,看清楚上麵寫的什麽以後趕忙推辭:“玩耍而已,公主,不必,不必賞賜什麽。我如今已經十分滿足,沒什麽想要的。”


    公主收回紙筆,沒再提賞賜的事。


    眾人看在眼裏,覺得公主有符合年齡的可愛的耿直。隻是推辭一次,她果真不再賞賜。不過江好是打心裏不希望公主賞賜,並不是什麽婉轉客套之語,對公主這樣幹脆的態度,她反而感到安心。


    賞賜事件差不多過去,王仙露湊上來問:“公主,你至多能扔幾支箭進去?”


    公主想了想,在小簿子上書寫後舉起來給她看:“十支。”


    王仙露沒想到公主真能有模有樣地回答上來,但無法理解得出這個答案的緣由,便問出來:“為什麽是十支?”


    公主的小簿子出現在她眼前:“壺裏至多裝十支箭。”


    王仙露訝異:“果真?”各家用的投壺規製均不相同,是以她並不知道宮中酒壺至多能裝多少支箭。但知道答案卻也不難,一試便知。


    她走去取了自己那隻用於投壺的酒壺來,壺中已經有四支箭。宮女們在她的授意下呈上一把箭,她富有耐心地插花一樣往酒壺裏插箭。直到酒壺中再插不進一支箭,她才點數起來。


    不多不少,正好十支。


    王仙露抱著滿壺的箭道:“十支之後果真再怎麽插也插不進去了。”


    她以為公主過去同她一樣試過酒壺大小,對公主知道壺中能放多少箭這回事並沒感到稀奇。她笑著說:“壺中至多十支,公主就能扔十支進去嗎?”


    公主這次沒用小本子書寫,點了點頭。


    王仙露張了張嘴,沒好意思求公主投給她瞧瞧。公主才多大呀,她怎麽好意思對她撒嬌呢。何況她一開口就顯得她不相信公主似的。


    公主向她招手。


    王仙露不解其意,稍稍彎下身子。


    公主抬手從她懷中插滿箭的酒壺中抽出一根,向她自己那隻壺投去,穩穩落入。三支羽箭穩穩當當地躺在壺中。


    第四支、第五支……第十支!


    不曾有任何差錯地、連續地中了八籌,酒壺中再沒有縫隙塞入第十一支箭。


    公主垂下手去,拍了拍點秋的腿。點秋踏實地將她抱起,她今日站了很久,已經累了。


    王仙露還目瞪口呆地保持著彎腰方便公主取箭的姿勢站在原地,滿心震驚。震驚的不止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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