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雷傑斯正在淺溪邊用簡易的容器汲取著溪水。凜霜的確是顆奇特的星球,縱使地表長年結冰,然而河流卻永不凍結。至多在那最為寒冷的一段時間,溪河表麵才會泛起薄冰。然而當你鑿破冰層,卻會發現下方依舊水流不歇。


    對於雷納分配給他的這個任務,雷傑斯並末反對,隻是略感無趣。他倒更想和貝爾摩德換換,以他的性子,狩獵野獸比汲水來得更合適些。可森林的夜色打消了他的想法,那些在林野丘陵間彌漫的黑暗,就像幕布般會遮住人的雙眼。雷傑斯自問在這種環境下,貝爾摩德比他更能勝任狩獵的任務。


    溪水很冷,淡淡的光照在水麵下,偶可見水麵冰片的反光。它們像一麵麵細碎的鏡子飄浮在溪流上,並隨波逐流,朝著無盡的彼方而去。水裏並非了無生機,一尾尾手指般細長的小魚在冰水中出沒,它們身上的條條金色紋路在溪水中泛著黃色的螢光,讓溪中猶如點亮無數盞小燈般。團團黃色的光暈,照亮了雷傑斯的臉,他伸手在水中輕攪,幾尾小魚遊過來時,他就看到了那雙眼睛。


    那是雙金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仿佛→,兩個小小的太陽。起初雷傑斯以為那是頭夜行的野獸,可當那兩點金黃往上飄起,野獸直立起來。溪水中小魚的黃光投照在粗糙,但厚實的護甲上時,雷傑斯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麽。


    加圖人!


    那在溪邊汲水的家夥正是約頓星域裏蠻石星上的混亂生命,人立的犀牛在片刻的呆滯之後,發出長而深沉的咆哮。加圖人提著一把沉重的戰斧,那如同象腿般的粗腳猛的紮進溪水裏,震起一道水柱,攪得溪中遊魚四處遊開,徹底將這還算寧靜的夜色打碎。


    接下來的戰鬥已經無須解釋,雷傑斯原地彈起,以嘯聲示警。同時誅絕出鞘,拉出一道猶如星河般壯闊的瑰麗光帶撲向加圖人。後者咆哮著舉斧劈下,斬在星河之間,卻無法撼動這道光帶。隻能眼睜睜看著它橫過自己的身體,那耀眼的光芒便是最為鋒利的刀刃,輕易將他身上這套幾如戰車裝甲般的護具切開、粉碎。


    當雷傑斯出現在溪流的另一邊時,這道橫跨溪河的光帶才漸漸隱去。那刹那的光輝,卻幾欲照亮星河。加圖人徹底安靜了下來,高大的身體頹然倒下,落入溪水中,很快鮮血就將溪水染出別的顏色。


    如同一陣微風拂過,貝爾摩德的來到永遠是那麽輕柔。他踏著夜色,閑庭信步般走到雷傑斯的身後,眼神凝肅地看著溪中的屍體。雷納和露茜稍晚了少許才抵達溪的另一頭,看著那倒臥的加圖人屍體,雷納臉上漸漸有笑容擴大:“看來我們的運氣還不錯。”


    笑容還沒消失之前,就僵在了雷納的臉上。因為他聽到了聲聲大吼從前方的密林中傳來,伴隨著吼聲的,還有古樹傾倒的聲音。顯然有人認為這些東西礙事,於是隨手推倒了。和聲音一起出現的還有火光,看著火光的數量,雷納估摸著那至少有上百人。


    “先離開這。”雷納打了個手勢,他還不知道這附近的約頓異族有多少。在沒掌握敵方情況的前提下,哪怕他再怎麽想立功,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貿然發動攻擊。


    他長得粗獷,但腦袋並不傻。


    很快四人回到營地,啟動飛車掉頭離去,就連篝火和營帳也來不及收拾。也沒必要收拾,那是雷納留給對方的一種挑釁。果不其然,很快一支加圖人的部隊找到了營地。加圖人雖沒有格萊族那般高大,卻也個個粗壯得像一座座矮丘。這些直立的犀牛隻喜厚重的板甲,最厚的一種已經和主戰戰車的裝甲沒什麽區別。


    加圖人向來思想簡單,行為粗暴。發現這個營地後,他們咆哮著踢飛篝火,砸翻營帳,在洛克來到之時,這個人類營地已經給毀掉了大半。這讓洛克大感頭痛,他算是加圖人中的異類。巨斧洛克用著一把比他人還高些的長柄戰斧,單是斧麵便有小半個圓桌大小,可洛克在加圖人中卻算是個子矮小的那一類。


    他甚至披著輕便的皮質護甲,隻在身體重要的部位才嵌以金屬護片。於是當他從加圖人戰士中走出來時,就像一個迷失在巨人國中的小人般。特別是他提著的巨斧更像是小孩子扛著大刀,看起來模樣可笑。不過那些敢於取笑洛克的家夥早已不複存在,他們的腦袋被洛克的巨斧切下,如今亡魂仍在那柄巨斧中呻吟低泣著。


    洛克腦袋要比其它加圖人靈光得多,他深知一個還算完整的營地至少能夠看出對方的種族、人數、裝備等信息。當然,現在營地被自己那些腦袋簡單,四肢發達的同胞毀得差不多,也就很難看出什麽來了。


    洛克因此很氣憤,他甚至拉過一個比他高了兩個頭的戰士。他和那戰士站在一起,隻來到人家的胸口。但被他扯過來的加圖人卻彎腰低頭,以便洛克可以錘打他的腦袋並怒罵幾句。如果他不這樣做的話,那麽落在頭上的就不是拳頭,而是洛克的巨斧了。


    這支加圖人的軍隊並非隨意遊蕩,他們是衝著凱岩基地來的。否則也不會出現在冬青之森裏,就像人類或艾達華星不會放任約頓異族在星球上停留。加圖人和格萊族也無時無刻不想著掃蕩對方的基地和人馬,這種對立甚至已經無須用言語表達,彼此的仇恨早已深埋在血液和骨髓中,深種在每一個細胞裏。


    在上次封鎖人類艦隊末果之後,主持著凜霜星戰局的指揮官立刻發動了第二次軍事行動。在這次行動中,第一批要掃蕩的就是像凱岩這樣規模有限的補給基地。洛克這支部隊隻是前鋒,在他們後頭,主力部隊正開赴而來。洛克的任務是騷擾人類基地,擾亂他們的視聽,為主力部隊的到來做掩護。


    可如今還沒到達凱岩基地,便已經撞上身份不明的敵人,這讓洛克很惱火。他不像那些同胞,洛克討厭計劃被打亂的感覺。因此他在營地裏大吼大叫,命令一隊加圖戰士去追蹤那些未知的敵人。


    凜霜的夜的確很漫長,但再漫長的夜也有過去的時候。當白天如約而至時,貝爾摩德正站在一棵古樹的樹冠上,他輕輕蹲了下來,沒發出任何聲息。他的動作是如此輕柔,以至樹冠上仿佛承載的不是一個人,而僅是一片落葉。貝爾摩德看著樹底下這兩名加圖戰士,在戰鬥方麵,加圖人向來以野蠻和勇猛聞名。可他們顯然不是優秀的追蹤者,被洛克派出來的這隊人馬,在經過一個漫長夜晚的奔波之後,如今大部分人早已掉隊,僅有樹下這兩個加圖人緊追在他們的屁股後。


    雷納不想屁股後吊著兩頭大犀牛,所以貝爾摩德來了。他來到的時候,加圖人正在樹下睡覺,他們實在困得不行。貝爾摩德觀察了片刻之後,便從樹冠飄下。他來到樹下,站在兩個加圖人的中間。倒地睡覺的大犀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邊多了什麽,貝爾摩德搖了搖頭,從兩邊褲管中分別滑出一把短刃。短刃著有新月獵鷹的圖案,刀鋒處則開有血槽。


    這對雙刃是艾倫從家族倉庫裏兌換出來的,刀名“月影”。雖說不是魔能武器,不過月影雙刃的材質輕盈,鋒口銳利,更適合貝爾摩德這樣的人使用。滑出月影,貝爾摩德雙手彈起,雙刃宛若微風拂過兩名加圖人的喉嚨處。他也不看結果,得手後立刻飛退。


    至於那兩名加圖人,他們脖子間的粗皮無聲裂開一條縫隙,血液開始泊泊流出。隻是這道傷口實在太小,小得讓加圖人甚至不覺得疼痛。他們依舊呼呼大睡,可這傷口卻夠深,深得足以讓他們血流不止。於是一刻鍾後,這兩名加圖戰士流血過多,死在了睡夢中。


    在一個還算開闊的矮丘上,積雪被清除一空。山丘上則多了個風格粗獷的營地,加圖人的部隊正在這裏做臨時休整。營地沒有帳蓬,加圖戰士三五成群,直接簡單地趴在地上睡覺。他們甚至沒有卸甲,仿佛護甲就是他們身體的一部分。營地裏鼾聲如雷,此起彼伏。周圍隻有零星幾名戰士勉強撐著惺忪的睡眼在放哨站崗,隻是這樣的警戒也就比全然沒有略強一些罷了。


    洛克沒有睡,他用一塊不知名野獸的毛皮擦拭著他那把巨斧。斧頭的長柄是蠻石星上一種巨獸的骨頭做的,這種獸骨含鐵量極高,色澤黝黑有若永夜的天空。上麵分布著天然的淺色紋路,讓斧柄握起來不易滑手。斧麵則是粗糙的金屬,它更像一塊金屬原胚,隻是邊緣被洛克自己打磨得異常銳利。


    斧麵和長柄被洛克用高溫的烈火燒融在一起,接合處布滿了鐵疙瘩,看上去十分醜陋。加圖人的武器向來沒有任何裝飾,也不強調美感。對他們來說,武器上沾染的血跡,就是最好的裝飾,也是極致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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