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霍恩來到城內一座大樓的天台停機坪,坐上那艘黑鷹飛艦時。遙視賭城,燈火繁華依舊,車水馬龍往來頻密。他輕輕道:“二十年前我來過賭城一次,當時這座城市的規模隻有現在一半大。那時老貝克還不掩飾臉上對我的憎恨,在賭城遇到我時,放言說終有一天要殺我。他當然恨我,因為他三個兒子都死在我手裏,能不恨我嗎?”


    安娜沉默地站在他身後。


    霍恩笑了笑:“我不是可憐他,何況像他那種人,你真以為會顧惜血肉親情?如果會的話,老貝克也不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了。我殺他三個兒子,如同斷了他的手腳。他覺得疼,當然恨我。說到底,他不過隻看到自己罷了。隻是當時他嘴上說要殺我,實際上連一個指頭也不敢動我。因為他很清楚,說是一回事。如果付諸行動,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殺了他。”


    “老家夥很聰明,隱忍到現在,默默布局。可他不知道,我也為了這一天做足準備,而且布置得比他深、比他廣。總算替家族清掉了一顆毒瘤。”霍恩淡淡道。


    “老爺當年直接連他也殺了不是更幹脆點?”


    霍恩笑了起來,搖頭道:“哪有那麽簡單,當年我剛接手家族不住。殺老貝克幾個兒子是警告,如果連他也殺了,那會讓旁係心涼。安娜啊,別看當一個家主風光。事實上,我們有太多的東西要顧慮。維持一個家族不容易,要讓家族開枝散葉更是困難。”


    “今晚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不過有一點老貝克倒是叫我感到意外。”


    安娜眯了眯眼睛:“那個叫瓦爾希恩的殺手?”


    “老貝克是找不來這樣的人,你當時也聽到了,那個殺手並不完全聽老貝克的命令。哼,有人想在我們家族內部插一腳了。”霍恩臉色微微一變,劇烈咳嗽起來。他拿出一塊方巾捂在嘴邊,那塊潔白的方巾很快滲出了紅暈。


    安娜嚇了一跳,便要起身。


    霍恩搖了搖頭,擦掉唇邊血跡說:“無妨,輕傷而已。你看,當個家主多累,連受個傷都不能在那些人前表露。”


    “老爺,要不要查那個殺手?”


    “不用,大概是查不出什麽的。就算能夠查到的線索,多半也是一些煙.霧彈。敢對我下手的人,怎麽也得有些斤兩,豈是那麽容易可以挖出來的。”


    安娜猶豫了下,道:“老爺,埃德裏克和泰爾不見得比老貝克忠心。”


    “當然。”霍恩將方巾握成一團,再鬆開時,整條方巾已經化成了灰洋洋灑落。他說道:“放眼整個家族,真正忠心的能有幾人。要駕馭一匹烈馬,僅是培養感情是不夠的,還得給它吃飽喝飽。可它要是敢持寵而驕,那就得好好敲打。而這敲打的力度,卻要拿捏得好。打得太輕,起不到警告的作用。打得太用力,怕它跑了。”


    霍恩微笑抬頭:“今晚既是擺平老貝克的事,也是稍微敲打下他們。至少在我卸任前,這兩個家夥不至於造反就是了。”


    說完他閉上了眼睛,安娜知道他要休息,也不打擾他。看向舷窗外,飛艦開始上升,大樓漸漸遠去。就連底下那座繁華的城市,也很快變成一片模糊的燈火,分不清事物的輪廓。


    就像這個世界,有很多東西本來就是難以分清。


    艾力芬特一夜無眠。


    已經是深夜,這位在政壇上被人冠以“戰象”外號的地表將軍坐在自家大廳裏。艾力芬特一身肥膘,體胖如豬,超過四百斤的身體胖得跟顆圓球似的。又生得白白淨淨,眯眼笑時有種胖子的憨厚勁,可眼睛半眯半張時,就可以看到那憨厚臉孔中藏著的殺機。


    在地表守備軍八位將軍裏麵,艾力芬特的戰力得靠後排,可影響力卻穩進三甲之中。這胖子雖然被人叫做戰象,卻崇尚蟻多咬死象的戰術。在八位將軍的手下,就他的兵力最多。當然,這樣的戰術在高端戰場上不了台麵。可在地表,卻已經足夠讓艾力芬特這個將軍隻手遮天了。


    熟悉艾力芬特的人都知道,這位絕對不是奉公守法的人。明麵上是聯邦將軍,可背地裏,艾力芬特可沒少幹一些齷齪的事。像培養地表的武裝集團,甚至擁有自己的研究基地,暗中進行著那些不人道的實驗。在那裏麵,就有關於掠食族的研究。更可怕的是,掠食族本來就是某項生化研究的失敗品。艾力芬特本著勤儉節約的原則,幹脆把這些改造的怪物丟出去,並控製他們去進行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麵的行動。


    很多時候,艾力芬特都是笑眯眯的。就連殺人的時候,也鮮少見到這個胖子嚴肅過。但此刻,這個將軍快把他屁股下這張可憐的沙發壓跨,臉上則一點笑容也沒有。他滿身煙味,就在前麵的桌子上,煙頭幾乎堆起了一座小山。


    就在艾力芬特把不知道第幾根煙屁股揉爛在桌上時,大廳的窗戶被人推開,一道人影鑽了進來。那人本應穿著套慰貼的西服,現在則成了身破布條。全身上下,也就那付墨鏡還是好的,卻是艾力芬特借給老貝克的殺手瓦爾希恩。大廳外響起腳步聲,艾力芬特吼了句:“都滾回去,這裏沒你們的事。”


    驅散了護衛,胖子丟掉煙頭直接從桌上騰過,身形意外地輕靈,絲毫和蠢笨這種字眼無關。他本該是瓦爾希恩的上司,卻如同下屬般扶住他,才問道:“您受了傷?”


    用上了敬語的胖子眼睛張開一條縫,看向瓦爾希恩胸前一片血跡。後者推開了他,淡然道:“死不了,霍恩果然棘手。那把名刀多年末見,以為被他束之高閣,原來一直藏在隨身帶的拐杖裏頭。那秋灩不愧是名刀,一刀下來,如秋陽灩灩。不見鋒芒,可無物不透,無物不可斬。”


    瓦爾希恩伸手去摘墨鏡。


    墨鏡一起,他臉上竟一陣模糊。如同滾過一陣輕煙般,待煙散去,殺手的容貌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從之前丟在人海裏便認不出的大眾臉,變成現在一臉堅毅,棱角分明極具個性的模樣。重要的是,這還是張家喻戶曉的臉。笑話,總統閣下隔三差五就出現在公眾場合演講,巴比倫上的媒體又拚了老命似的宣傳。甚至在地表,總統選舉的海報都貼到窮人家的廁所裏頭了,又有誰不認識這個將要繼續連任的男人?


    可能連霍恩也沒想過,在金帆上對他出手的竟然是莫比特。莫比特當著艾力芬特的麵扯掉破爛的上衣,胸口一道血槽觸目驚心。可更讓人驚訝的是,這位總統的胸口傷痕極多,幾乎找不到一塊好肉。莫比特伸出一根手指,在胸口血槽劃過道:“當時霍恩拿出秋灩時,我以為還可以拚一拚。可當那一刀揮來的時候,我才知道秋灩的刀氣竟然無孔不入,都快追上金薔薇的破滅威能了。要不是我見機得快,大概已經回不來了。”


    艾力芬特先是低下頭,又很快抬起一臉訝色:“一把秋灩有這麽大的威力?”


    “一把秋灩當然沒這麽大威力,可握在霍恩手裏,就有了。”莫比特搖頭歎道:“本來這次想趁機借老貝克的身份掩飾,如果能一舉殺掉霍恩更好。就算再不濟,也可以重創他。到時候,我們什麽也不用做,貝思柯德肯定要亂的。貝思柯德一亂,包括摩森家在內幾個家族也會跟著動蕩。這時我們在背後再推它一把,那整個貴族都會跟著亂起來。亂了才好,這水一混,我們就方便行事了。可沒想到霍恩這麽強,非但戰力高絕,就連謀術也高明得可怕。”


    他拍拍艾力芬特的肩膀道:“可惜你當時沒在場,否則就能夠看到我們的霍恩先生明棋暗棋一起下,打得老貝克根本無還手之力,那場麵是如何精彩。一個霍恩尚且如此,那些豪門家主當也不是易與之輩,看來我之前還是小看了他們。”


    “那現在?”


    莫比特皺眉道:“我這傷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沒有個幾天功夫,是清除不了秋灩的刀氣。所以明天的演講大概是無法出現了,否則如果給霍恩看出端倪,那就得不償失。”


    艾力芬特點頭說:“那我替您取消它?”


    “不行,那更容易引人注意。沒關係,你讓阿蘭代替我去,他沒有問題。”


    阿蘭是莫比特的替身,身材容貌和總統有七八分相似。再加上莫比特之前使用的易容技術,隻要不是極為熟悉他的人,根本很難識破。莫比特沉聲道:“接下來幾天我得呆在你這裏,艾力芬特,這幾天演講和其它活動,你和阿蘭盡量配合好,別引起外界注意。”


    “這個自然,請你放心好了,閣下。”將軍臉上堆起真摯的笑臉。


    莫比特點點頭,便輕車熟路地離去。艾力芬特坐了下來,又開始抽煙,他似是在想著心事,用手指輕一下重一下地在桌子上敲著。最後搖了搖頭,把抽剩下一半的香煙丟在桌上,便起身離開。在他離開片刻後,莫比特在樓梯拐彎處探出頭來,向桌上那堆煙頭看了眼,這才轉身離開。


    又過片刻,一個傭人麻利地清理掉桌上的煙頭,又仔細擦洗幹淨,讓桌子明亮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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