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艾倫抵達山城的第三天。


    是夜,城主府燈火通亮。書房裏,暖意從地板牆壁絲絲縷縷的透出,縱是冬末,亦不覺寒冷。這座城主府裏設有一個控溫房,冬季的時候生成蒸汽通過鋪設往城主府各個主要房間的管道流動。便在冬天,在城主府裏走動即使穿著薄衣也不覺寒冷。像雷克德的書房更是如此,老伯爵隻穿著薄衣,坐在桌前看著由賈汀送上來的幾份密報。


    這是由監視艾倫的人送上來的諜報,隨著軍隊擴張,雷克德也嚐試著打造自己的情報係統。這支諜報隊伍成立到現在不過大半年,規模不在,能力有限,但在自己地盤上監視一兩個人還能夠報到。經過賈汀的篩選之後,放到雷克德案前的報告簡單明了。


    以時間為軸,這三天艾倫去過哪裏,和什麽人接洽在報告中皆詳細列明。其中有幾處讓雷克德反複看了數遍,看完這些報告,雷克德重重哼了聲。


    恰好大子約普尼推門而入,聽到這聲重哼,知道父親心情不佳。約普尼朝賈汀打了個手勢,後者連忙退下。他走到伯爵案前,問:“發生什麽事?”


    雷克德把諜報推到約普尼前麵,用手指了指那幾處該留意的地方。約普尼視線劃過,也皺起了眉頭:“這個艾倫爵士和雷明頓有過接觸,昨晚又去了鑽石皇後劇院,難道是去見帕森?”


    “我早叫帕森不要和那個歌女糾纏,他要女人什麽樣的沒有。”雷克德搖了搖頭:“看吧,如果不是那個奧麗,外人哪有那麽容易把握他的行蹤。可讓我介意的是,這兩個小子閉口不提和艾倫接觸的事!”


    約普尼想了想,道:“帕森那邊,我想是因為奧麗的關係,所以不敢對父親你提及。至於雷明頓,那就可堪玩味了。他前天晚上那麽舉師問罪,又知道了父親你派到城外去的軍隊一事,會否是這個艾倫爵士搞的鬼?”


    “還用說,這個混蛋在山城雖沒做出什麽事來,可擺明了要挑撥我們父子間的關係。可恨那兩個小子,一個少根筋,另外一個膽小怕事,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和我的死對頭有所接觸,竟然也不告訴我這個做父親的,這是要活活氣死我。”


    約普尼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卻道:“他們不懂事而已。”


    “帕森也就算了,雷明頓這小子也老大不小,還會這麽不懂輕重?我看他是鐵了心要跟我作對,也好,最近幾天不準他出去。派人給我把他盯緊了,讓他老老實實在家裏呆著。這小子要敢囉嗦,就把他的腿給我敲斷。怎麽也要把他關到那位子爵大人離開再說。”雷克德敲著桌子,又道:“還有,去通知岡薩,讓他的人給我在軍營裏好好呆著,一步都不準踏出山城。要是他們讓那個家夥發現,帝國的鐵騎大概明天就會開到咱們山城城下。”


    約普尼點點頭:“我已經知會過岡薩,想來他也知道輕重。”


    雷克德歎了口氣道:“要是雷明頓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我這個做父親的也可以鬆口氣。”


    “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您也不要太操勞。”約普尼微微一笑,走出書房。在門關上的時候,他看了門縫中的老人一眼,心情愉快地走向自己臥室。他的確是知會過那個異族將軍,不過也和岡薩達成協議。當然,這些協議是雷克德所不知道的。


    “這個老東西,口口聲聲說要對我委以重任,到現在連個軍團長也壓著不讓我上。父親啊父親,你也太機關算盡了些,難道你還能攬著這些權力到棺材裏不成?”關上臥室,約普尼喃喃道:“你不給我沒關係,我自己拿就是了。”


    山路茫茫。


    盤蛇山道幾乎成了雷克德伯爵家的私人公路,下至領民,上至城中貴族富商。如無必要,也沒人會走上盤蛇公路。再說這裏死氣沉沉,一到夜間更是寒霧籠罩,誰吃飽了撐著才會跑到盤蛇山道來。雷克德幹脆在山道入口設了門房禁壘,派有衛兵把守。除非是雷克德自己家的人,外人出入一律都需要通傳。


    現在已是冬末,天氣卻未曾有絲毫回暖跡象,反而怎麽冷怎麽來。特別是山城依山而建,到了夜間更是陰冷。盤蛇山道上寒霧深鎖,視距不超過五米。縱使山道每隔三米便有一盞路燈,可在夜色霧氣中,這盞盞路燈也如鬼火般隱隱約約,隻能勉強照亮方寸之地。


    山道入口的哨崗裏頭,兩個士兵正裹緊了棉衣在抽煙。這要命的天氣,值夜是件辛苦活。盤蛇山道的守衛都是從軍營裏輪流抽調來的,像這種沒油水可撈而且還挨凍受苦的活,都安在那些在軍營裏受人排擠的倒黴蛋頭上。說是輪流值守,可每次長官排出來的值勤表,來來去去都是那些熟悉的名字。


    間中有幾個腦袋還算靈光的,懂得朝排值軍官的口袋裏塞金幣,這才從值勤名單裏被抽調了出來。更多的隻能口頭埋怨,卻什麽也改變不了,還得到盤蛇山道來受這份活罪。


    今晚和以往也沒什麽不同,但哨崗裏頭兩個士兵均覺氣氛壓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然後就聽到了腳步聲,一下又一下從外頭傳來。年紀較大的一個捅了捅旁邊年輕的同僚:“你去看看。”


    “為什麽不是你去?”


    然後就給踢了一腳,年輕人罵罵咧咧,丟了煙頭。隨手捉起一把戰刀,卻冷得烙手。於是改提一把火.槍,緊了緊身上棉衣走了過去。哨崗外,山道入口處架著一道攔馬栓。士兵手扶著木栓朝前麵看去,濃濃霧色中漸漸出現一道人影。


    是個同樣年輕的男子,手中抱著把長刀,就這樣埋頭走來。


    “站住!”士兵喝道:“你瞎了眼麽?看不出來這裏是盤蛇山道,上頭是城主府。這可不是你瞎逛的地方,快滾快滾,我也懶得和你計較。要換成別人,你不得挨一頓毒打呢。”


    那人露齒一笑:“就衝你這句話,今晚你可以不用死。”


    “你說什麽?”士兵掏了掏耳朵,有些聽不清那人的言語。他不耐煩地揮了揮火.槍說:“快離開了,不然我開槍了。”


    那人還真像沒聽明白似的,抱刀就往前走。士兵罵了聲,卻也不好真個開槍。現在四周靜得要命,這槍一開連城主府也聽著。要讓老伯爵知道自己開槍不過是為了趕個瘋子,還不得給披掉一層皮。當下繞過攔馬栓,拿槍當棍使,一槍朝來人小腹捅去,想把他撞暈拉走了事。


    不料這槍托才來到那人身周,就像捅進一張熟皮裏似的不得寸進,可明明槍和人之間還相隔著好些距離,士兵一臉驚慌。眼中光線漸漸亮起,他駭然抬頭,卻見那光是從眼前這人的衣下體間透射而出。


    那人微微一笑,突然光芒萬丈!


    一股磅礴熱力迸發,士兵尖叫著倒飛了出去。高高從攔馬栓上飛過,摔到幾米外一盞路燈下。那哨崗中的老兵聽得外頭叫聲,提著把槍咒罵著跑了出來,正好看到一團焰光緩緩收攏,最終在那不速之客身上凝縮成一片繁複的光紋。


    那人輕輕從嘴中吐出一口熱氣,突然哨崗中的燈火驟然亮起,那火爐裏本來已經幾近熄滅的餘薪突然光火大作。不止如此,盤蛇山道的盞盞路燈也次第亮起。然後一聲轟鳴,路燈燈罩炸裂,裏麵一蓬火光衝天,盤蛇山道驟然明亮,火光衝散了寒霧。老兵嘴中的煙掉到了地上,他合不攏嘴地看著這山道異景。那每一盞路燈此刻就像一把火炬,沿著山道蜿蜒而上,宛若一道火焰長廊。


    一路峰火!


    艾倫笑了笑:“這樣砸場,算得上光明正大了吧?”然後舉步前行,天火氣機自然前湧,那道攔馬栓先是無火自燃。本來受寒冷水氣打濕的木栓難以點燃,這回卻像幹躁的柴禾般燒得啪啪作響,等艾倫走近時居中而斷。艾倫一腳跨過斷木,經過那名士兵身邊。等他走出十步,士兵才懂得跳了起來,用槍指著艾倫後背顫聲道:“站住。”


    話音末落,後方轟然巨響。士兵被震波衝倒在地,隻覺地動山搖。等一切平息,往後看去,哨崗已經被炸平,火焰正從石堆裂隙裏拚命往外噴。士兵臉色蒼白,看著一隻被壓在石頭下的手,突然響起艾倫剛才那句話。


    今晚你可以不死!


    換句話說,除他之外,大概會死很多人?士兵終於崩潰,又哭又叫著丟掉火.槍,朝相反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艾倫抱刀,沿路而上。當他前行,路燈燈火受天火源力所衝,燒得更亮更旺。當他經過,燈中火油燃燒殆盡,路燈一一熄滅。於是山道之上,以艾倫為分界線。他的前方一片光明,他的身後深黯如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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