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師府。


    陳三石接旨過後,便直接攜家眷搬了進來。


    督師府裏的丫鬟下人不少。


    師父走後。


    如果沒有人安排,他們就要各自散夥,而大多數本就是無家可歸之人,有新督師入駐,又是他們原本督師的姑爺,對於他們來說,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督師府很大,大到像一座小型宗門。


    事實上。


    這裏本就是涼州城的一處宗門的舊址所改,既沒有鋪張浪費,又足夠內斂大氣,裏裏外外,有足足上百個院子。


    陳三石把家眷安置在接近後山湖畔的宅院,“扶風榭”中。


    師父的當歸院,則是永遠塵封起來。


    四師兄的梧桐院,也暫時保留。


    日子一天天過去,涼州城的生活,從表麵上看,變得平靜下來。


    陳三石在後山找到一處天然的山洞,每日都拿著鎮嶽劍過來雕刻,準備把山洞改造成天然的洞府,閑來無事的時候,他也會坐在湖邊,拿著師父留下來的魚竿釣釣魚。


    “這不是挺簡單的麽……”


    他猛地收杆,發現是一團水草:“師父這竿真次啊。”


    “司琴!”


    “你過來一趟!”


    “去庫裏支些銀子,幫我買根好竿來。”


    “好的老爺。”


    “你怎麽又回來了?”


    “老爺,吳管家說,孫督師留下來的魚竿,就是涼州城內最好的,最貴的,還鑲的有上好材料呢。”


    “不可能,讓你去買就買。”


    “哦。”


    “……”


    十天過後。


    陳三石發誓再也不釣魚。


    他的洞府也改造完成了。


    過了綠蟻湖,就是緊鄰著的後山。


    在原本山洞的基礎上經過改造之後,擴充出來十幾個閉關的密室,陳設也很簡單,要麽是最普通的木質桌椅,要麽就是直接就地取材,用山洞內的石頭雕刻出來的。


    陳三石取出靈珠,將其放置在石槽當中。


    靈氣頓時濃霧般彌漫,填充滿整座洞府。


    緊接著,他又捏碎符籙,屏蔽掉內裏的靈氣。


    如此從外界看來,根本感知不到任何異常。


    又是三十日過去。


    陳三石都在修行《五行決》,可惜速度太過緩慢。


    【功法:五行決.煉氣初期(一層)】


    【進度:335/500】


    而且這樣修煉下去,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夠突破到煉氣二層,不和別人比,光是和自己的武道境界相比,就相差甚遠。


    不過實際上。


    他現在的武道境界是蛻凡境後期,也就相當於是法修的煉氣中期,不是最底層,但也不算高。


    當初殺死煉氣後期的巫神教大祭司,主要還是依靠斬殺萬人後【無雙】帶來的戰意堆疊,再加上大雪龍騎天門陣的加持。


    真要是一對一碰上煉氣後期的修士,手段盡出自己不會死,但應該也很難殺死對方。


    關於修為。


    最好的辦法。


    還是去修仙界,想辦法弄到本單一屬性的修煉功法,再弄一些丹藥配合,速度應該快上不少。


    而且修煉真力境界需要的天材地寶,也必須去修仙界籌備。


    搞不好,以後要經常兩邊跑。


    【技藝:射箭.圓滿(破限二階)】


    【進度:(558/2000)】


    箭術的提升也在穩步增長。


    閉關結束之後,陳三石收起靈珠,離開洞府。


    他在離開之前,還有一些的事情需要處理。


    走出督師府後。


    陳三石徑直來到於鬆於參將的家中。


    當初答應過於參將,等到合適的時候親自教他兩個兒子習武,自然不會食言,隻不過之前不是打仗就是各種事情,實在是抽不開身。


    遺孀宋氏說道:“侯爺要找那兩個兔崽子?他們今日去了軍營報名,說是要參軍,入北涼軍。”


    “好,在下知道了,嫂嫂若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派人去督師府知會一聲。”


    陳三石告辭,然後前往軍營。


    按照涼州的規矩。


    每年二月份,就是招募新兵的時間段。


    “參見督師!”


    “參見陳督師!”


    “……”


    “嗯。”


    陳三石來到報名的地方,很快就找到於參將的兩個兒子。


    “於繼。”


    “於烈。”


    “見過督師!”


    兩名少年抱拳行禮。


    “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


    陳三石頓了下:“叫我一聲師父如何?”


    於繼兄弟兩人對視,眼中閃過掩飾不住的興奮,然後一齊跪倒在地,異口同聲地高呼道:


    “師父大人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起來吧,你們等一下。”


    陳三石在人群當中注意到一道身影。


    ……


    “大人。”


    蘇燦依依不舍地說道:“真的不能直接入北涼軍嗎?”


    “廢話!”


    負責招兵的官員不耐煩地說道:“北涼軍沒有新兵,即便是陣卒也是千錘百煉的,你想入北涼軍,要麽家裏有先輩在北涼軍內,要麽就必須要先入涼州衛所,然後再競爭進入北涼軍的名額。”


    “可是……”


    蘇燦撓撓頭:“衛所那邊我剛去過,他們說今年春天的人已經招滿了……”


    涼州不論是衛所還是北涼軍,從來都是滿餉,包括陣亡的家眷,也都能夠得到豐厚的撫恤,因此每年招人的時候都不缺,但也不至於到爆滿的程度。


    隻是今年……


    那位新任督師的名聲太響,涼州男兒們都一窩蜂地報名參軍。


    蘇燦僅僅是因為隔壁徐叔腿摔傷,去幫忙照看,耽誤了半個時辰,等趕到地方的時候就晚了。


    “你自己晚了能怨誰?”


    官員不耐煩地招招手:“去去去!”


    “大人。”


    蘇燦懇求道:“真的不能給個機會嗎?我會射箭,百步以內穿楊過柳。雖然我以前沒有參軍,但是我已經殺過八個蠻子了。”


    “真想要機會?”


    官員壓低聲音,伸出幾根手指搓了搓。


    “哦哦。”


    蘇燦反應過來,從兜裏掏出幾個銅板。


    “你打發叫子呢?十兩銀子!”


    官員十分嫌棄地丟掉銅板:“拿十兩銀子過來,我直接讓你入北涼軍當陣卒,如何?!”


    “真的?”


    蘇燦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來:“大人,我沒這麽多錢。”


    他打獵為生,又不敢去羅天山脈,哪裏掙得到這麽多銀子。


    “沒錢?!”


    官員徹底失去耐心:“沒錢就趕緊滾蛋!”


    “他的銀子,我這個當舅舅的給了。”


    “啪——”


    忽然間。


    一錠足足二十兩的大銀元寶從後麵拍在麵前。


    “誒喲?!”


    官員兩眼冒光,急忙拿起來放在嘴邊咬著:“你小子行啊,想不到有這麽要錢的親戚幫你!”


    “我付了錢,你不會騙我吧?”


    “不會不會,你放心。”


    “可是據我所知,想入北涼軍,不是必須要先從衛所幹起,一步步選拔麽?而且我這外甥又不是北涼軍的後人,如何入得?”


    “這還不簡單麽?隨便找個無依無靠的北涼軍後人,直接頂替名額不就行了?又不是所有人都是武將的後代。那些陣卒的後人,有個屁的靠山,死了都沒人管!話說回來,你們想入哪個營?”


    “洪澤營,能入嗎?”


    “能啊,有什麽不能的,洪澤營不久前才死那麽多人,後續要補充許多,大頭應該都是從京城的京軍裏麵調動,但是多少也能有幾十個衛所選拔的名額,我幫你找一個頂替了不就行了,不過這個比較麻煩,所以……得加錢!”


    “加錢沒問題。不過我好奇,你連涼州衛所的名額都能搶?”


    “那可不?我們負責招兵的,都哥們兒!五十兩!五十兩銀子,我包你到洪澤營去當陣卒!你可不要嫌貴,洪澤營是什麽地方,你應該知道?將來跟著陳督師立個功勞,都能賺回來,你不要,有的是人想要。”


    “是嗎?那大人能不能給我也安排安排?”


    “你?你多大年紀了,年紀大的可不行啊。”


    張主簿說著轉身去看,然後連人帶椅子直接栽倒地上:“督……督師大人……”


    “這麽激動做什麽,我不就和你聊聊天。”


    陳三石俯視著他:“你叫什麽名字?”


    “張張張……”


    張主簿結結巴巴地說道:“張有德。”


    “張大人好大的本事。”


    陳三石拿起桌子上的冊子翻看著:“你人在北涼軍任職,手還能伸到涼州衛所裏去,真是人脈廣泛,我不及你啊。”


    “督師、督師饒命啊!”


    張有德連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旁側。


    早有將士過來,把他拖了下去。


    “請督師放心!”


    王力抱拳道:“我等一定會查個清清楚楚。”


    陳三石沒有說話。


    隻是看著他們把人帶走。


    不管在什麽地方,都總是會有這種蛀蟲。


    “陳、陳督師。”


    蘇燦似乎還有些沒回過神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隻是抱著拳頭沉默。


    “上次見過你,箭射得不錯。”


    陳三石說著,一隻手放在對方的肩膀上,發現竟然也是個武聖之體:“你以後和於繼兄弟兩人一起跟著我吧。”


    “他們兩個?”


    蘇燦並不認識二人。


    於繼小聲提醒道:“還不趕緊拜見師父。”


    師父?!


    蘇燦這才意識到,自己迎來了什麽。


    他倒頭就拜。


    直到半個時辰後還有些恍惚。


    不久之前。


    在他心中宛若神明的那位白袍,竟然一眨眼,成了自己的師父?!


    蘇燦和於氏兄弟二人按照年齡劃分。


    蘇燦年紀最大,是為二師兄。


    至於為什麽是二師兄,不是大師兄,他們就不知道了。


    他們拿著功法,先自己回去摸。


    陳三石則是準備去處理一些軍伍,結果來到大帳前後,又見到一名熟人。


    一身勁衣,腰間挎著雙刀。


    劈月山莊莊主,溫植。


    “是溫莊主啊。”


    陳三石淡淡道:“擂台就在五百步外,我們速戰速決吧。”


    “陳、陳督師。”


    溫植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沒事,你不用在意我督師的身份。”


    陳三石理所當然地說道:“上了擂台,生死聽天由命,就算是我死了,也不會有人找你麻煩的。”


    “噗通!”


    然而。


    他說著說著,溫植直接跪了下來。


    “溫莊主?”


    陳三石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子不教父之過!還記得陳督師,跟在下說過這句話,最近,我終於明白是什麽意思了。我女兒說,是我那大郎當初為了巴結曹樊等人,故意對你處處刁難,還數次想要殺了你……他,死有餘辜……”


    溫植閉著眼睛,聲音有些發抖:“就算不提這些,我也沒有資格再找你報仇了。上次涼州大亂,如果不是你,我那女兒隻怕也是要死在我自己的手裏,此為一命換一命,後來在羅天山脈裏麵,老督師又救了我和邵玉京,等於我還欠你一條命。”


    “我聽懂了。”


    陳三石看著他:“你以後不會再來找我麻煩了。”


    “不,我欠你一條命,如果不是老督師和你,我劈月山莊早就沒了。”


    溫植取下雙刀:“陳督師,先前是我對督師多有得罪,督師如果願意的話,隨時都可以取走我的項上人頭,就算督師寬宏大量饒我一命,日後溫某人也願意以陳督師馬首是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話……”


    陳三石一語道破:“是溫成芮教溫莊主的吧。”


    聽到這話。


    跪在地上的溫植身子明顯一僵:“督師怎麽知道的?”


    “你這個女兒,心思很重啊。”


    陳三石說道:“你回去告訴她,不需要來這一套,既然如你所說,你我互不相欠,我不會主動去找你們麻煩的。”


    “陳督師。”


    溫植正色道:“話是小女教的,但也確實是我心中的真實想法,江湖中人,更講知恩圖報,你和老督師救我傳承,自當以命相報,督師?你,你這是……”


    他注意到。


    白袍沒有再理睬自己,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天上,他也跟著看過去,千丈空中,似乎有一道身形在禦劍飛行,看方向,好像是朝著黃雲山而去了。


    那不是老督師的安葬之地麽?


    “千尋!”


    陳三石喚來白鵠馬,眨眼之間就消失不見。


    溫植愣了下,也立即起身跟過去。


    ……


    黃雲山。


    葬禮結束不到兩個月,漫山遍野,尚且懸掛著白綾,還沒有徹底腐爛的紙錢鋪滿黃泥地,四周偶爾傳來幾聲烏鴉啼叫,顯得格外荒涼。


    一道白色殘影閃過,驚得鳥類四處逃竄。


    陳三石手中拿著黑蛇弓,心中飛快地盤算著。


    雖然不知道修士來師父的安息之地做什麽,但可以肯定不是來吊唁的,當初師父在天涯海角殺死那麽多修士還毀掉一條靈脈,八成是前來報複。


    連,死人都不放過麽?!


    他在山腳下又見到了那名修士。


    近距離下,通過觀氣術可以看到。


    這名外來修士大概在煉氣後期,功法七層左右的樣子,和巫神教大祭司差不多,一對一起來會有些麻煩,畢竟他沒辦法疊【無雙】。


    但麻煩也不能退避。


    此人若是敢對師父做出半分不敬之事,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攔在這裏,不久之後就能調度來兵馬和武聖,就算是困也要將其活活困死!


    來到樹林處,陳三石才下馬。


    可等到他靠近之後,就看到另一道身影幾乎同步抵達。


    大師兄,呂籍。


    呂籍踩著香爐碎片徐徐落地,和那名腰間掛著酒葫蘆的修士,在距離師父墓碑百步遠的地方交談起來。


    陳三石這才收起弓箭,想看看修士究竟搞什麽名堂。


    “嗝~”


    曲元象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裏,另一隻手指著呂籍的鼻子說道:“你、你起開,我又不幹別的,就把墳刨開看看,要是沒東西就走。”


    刨墳?!


    陳三石臉上沒有表情,隻是緩緩接近。


    “這位仙師。”


    呂籍魁梧的身形巍然不動:“陛下應該告訴過你,家師下葬的時候,沒有任何陪葬品,不需要再看了吧?有什麽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說,我是老督師的大弟子,也是涼州的巡撫。”


    “我可聽不懂你們什麽官位多大。”


    曲元象抬起手掌,拿出一塊金牌:“看到了麽,這是你們那個皇帝,給我的金牌,有此金牌,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仙師,這金牌是欽差專屬,涼州的軍政要務,你確實可以隨意過問,但這並不包括連家師的屍身,不信的話,你我可以同去京城,找陛下給個說法。”


    呂籍一邊說著,一邊對著修士身後的白袍微微搖頭。


    與此同時。


    大批軍隊開始出城。


    汪直和幾位師兄弟領著親信部下,就要前往黃雲山。


    “不可啊!”


    三師兄聶遠騎著快馬追上來,攔住他們的去路:“不可啊!”


    “什麽不可?!”


    汪直罵道:“你特娘的沒看到有個在天上飛的,朝著師父他老人家的墓地去了?!”


    “京城提前來過消息。”


    聶遠解釋道:“這人是來自天水洲的仙師,手裏還有禦賜的金牌,按照官階來說,他如今才是涼州最大,你們帶著這麽多人烏泱泱過去,是在以下犯上,特殊時期,你們難道不想留下來給師父守孝了嗎?墓地那邊不用擔心,我看大師兄和小師弟都趕過去了,不會有事的!”


    果然。


    不久之後。


    就看到三人從黃雲山方向回來。


    汪直等人不再帶領兵馬,徒步追過去。


    “你、你這個修香火的教徒,可不要騙我!”


    曲元象抽抽鼻子:“那回頭,你領我去煞脈的地方看看?”


    “嗯,沒問題。”


    呂籍做出請的手勢:“我提前給仙師準備了住處,還請仙師先休息吧。”


    “也行。”


    曲元象醉醺醺地說道:“飛了一路,我也有些乏了。”


    聶遠上前,領著他去休息。


    “老大。”


    “怎麽回事兒?”


    “這酒鬼是哪來的?”


    “跑去師父的墓地做什麽?”


    蒙廣信等人,則是紛紛詢問。


    “什麽?!”


    汪直怒道:“他要刨師父的墳?!”


    “這不把他弄死?!”“一個人打不過,你和小師弟加起來,難道還殺不了他麽?!”


    “再不濟,還能加上我們呢!”


    “呂籍,你特娘的是不是慫了!”


    “……”


    “夠了!”


    呂籍猛地怒喝,打斷眾人的話。


    他看著諸多師弟,從懷裏掏出一封來自京城的信箋:“你們自己看!這是陛下的意思,那個酒鬼修士是陛下的客人,手裏還有金牌,殺了他,怎麽跟陛下交差?你們還嫌眼下不夠亂麽?!誰要是敢去動他,休怪我不念同門情誼!”


    一番話說完。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呂籍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話說的有些重,微微歎息道:“這位師弟,師妹,你們要明白一件事情,師父……不在了。


    “京城有人想找你們的麻煩,你們自己很清楚。


    “不要主動將把柄交到敵人的手裏!”


    扔下最後這句話。


    呂籍揉了揉腦袋,轉身離去。


    “老大這意思……”


    汪直咬著牙:“難道就這麽算了?!”


    “小師弟,你說。”


    蒙廣信扯著嗓子:“阿彌陀佛,要不要弄死他!”


    “大師兄說的沒錯。”


    陳三石卻是開口道:“我們還在等候朝廷對於守孝之事的批複,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殺了酒鬼,十有八九是留不下來了。”


    就算要殺,也不能明麵上殺。


    這後半句話。


    他沒有說出來。


    隻是默默地離開人群,回城去了。


    ……


    威武侯府。


    呂籍急匆匆地趕回宅中,他一邊走路一邊使勁地晃著腦袋,仿佛在承受著莫大的痛苦,一腳踹開房門後,踉踉蹌蹌地扶住桌子,撞擊之下,桌麵上瓷器茶具“嘩啦啦”碎了一地。


    腦海中,是連綿不斷的竊竊私語。


    眼前,是不斷縈繞的詭異麵孔。


    它們像是不斷入侵骨髓和陰濕的癸水,無時無刻折磨著他的精神,直到再也無法忍受。


    “滾!”


    “本侯讓你滾,你聽不到麽?!”


    麵對他的憤怒。


    那道虛幻的身影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變得越來越多,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圍繞著他一邊旋轉一邊發出怪笑。


    “找死!”


    “轟!”


    真氣激蕩開來。


    呂籍碩大的拳頭化作一頭龍象,就要把虛幻的身影打個煙消雲散。


    “大師兄,是我啊!”


    直到拳頭落下的前一刻,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他才猛地停手。


    “大師兄,你這是怎麽了?跟你說話說半天都聽不到,是不是邪神道的副作用?那邪神找你討債來了?”


    聶遠愧疚地說道:“當時在幽州,你也是為了大家,才找邪神借的力量。”


    “安頓好了麽?”


    呂籍神智恢複清醒,在凳子上坐下,調整著氣息。


    “安頓好了。”


    聶遠無奈地說道:“隻是那曲元象十分囂張,見到什麽就要什麽,還說他要好好在這玩一番,從明日開始,掌管涼州的一切政務。”


    “隨他吧,待不了多久,他就滾蛋了。”


    呂籍重新睜開眼:“東夷城的事情準備的怎麽樣了?”


    “妥當了。”


    聶遠點頭道:“最近幾日就可以開始。”


    “嗯,那就好。”


    呂籍揮揮手:“你去準備吧。”


    “好。大師兄……”


    聶遠擔憂地說道:“這樣下去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我欠了那邪神兩萬血食而已。”


    呂籍揉著額頭:“歸還之後,我就跟邪神道再也沒有關係了。”


    “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


    未到卯時。


    閉關兩日的陳三石,早早起來辦公。


    接任督師之後,他比以前變得更加繁忙,除去軍伍之外,還有不少政務要處理,就比如師父沒能處理完的賑災之事,他也要負責收尾。


    另外,上麵傳來政令。


    說是從今年開始,每畝田地要再多種半成的靈禾。


    涼州的賦稅想必其它地方不算太重,但再加這麽半成靈禾,隻怕是也會讓百姓不多的餘糧也要掏空,變得家家幹淨。


    對此,他也隻能上折子希望朝廷改主意。


    又是半個月過去。


    關於他們守孝的旨意,終於到了。


    一年!


    隻留給他們一年的時間守孝。


    理由給的冠冕堂皇。


    大概意思就是。


    當初兵仙喻尚恭守孝三年。


    但他對於大盛來說,比喻尚恭對於周朝來說更加重要,因此守孝一年即可。


    而且……


    四師兄沒有回來。


    據說封侯,在京城住下了。


    也不知道下次見麵,是什麽時候。


    “督師,出事!”


    夏琮急匆匆地闖入到營帳內:“東夷城出事了!”


    “東夷城?”


    陳三石放下手裏的卷宗:“我記得,東夷城不是負責看押蠻族俘虜的地方麽?”


    幽州之戰。


    俘虜了不少的蠻族士卒。


    其中有一部分,就關押在東夷城內,數量大概在兩萬人左右。


    “對,就是俘虜出事了!”


    夏琮匯報道:“昨晚二更的時候,幾個部落的頭領,忽然領著兩萬餘人,打著給蠻族報仇的旗號說是要反攻涼州,不過很快,呂將軍就領著玄武營把他們鎮壓了。”


    “他們現在人呢?”


    陳三石起身問道。


    “都……死了。”


    夏琮頓了下:“兩萬餘人,被屠了個幹淨。”


    陳三石眸光變得深邃。


    這兩萬人。


    本來就是準備慢慢消化掉的,不論是用來修築城牆還是以後用來養馬,都是一筆節省。


    關鍵是……


    蠻族本部都沒了,兩萬人裏麵連個玄象都沒有,怎麽會想著反攻涼州,這麽不是送死麽?


    傻子都知道。


    其中有貓膩。


    大師兄……


    陳三石有觀氣術,早就看出來,他開始修煉香火神道了。


    想必是紫薇山之事後,皇帝給的。


    再聯想到當初太子爺修煉的邪神道……


    他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死了兩萬蠻子。


    陳三石倒是不怎麽同情。


    畢竟。


    當初的血祭要是成功,他們這些中原人,早就成二等人甚至奴隸了。


    但是這件事情,不能不管不問。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陳三石離開營帳,徑直前往威武侯府,在路過衙門的時候,遇到在公開審理案件,隻是審理案件的人有些不對。


    大盛朝。


    民間如果發生什麽案件,一般都是縣衙負責處理。


    即便是在各個府城內,也有附廓縣的衙門,而不是知府來處理。


    但涼州城屬於州城,則是直接由知州來審理案件。


    隻是此刻,坐在公堂上的並不是知州,而是……


    曲元象!


    閉關這兩日。


    陳三石聽說這修士要體驗紅塵,仗著金牌無人敢招惹,就到處插手政務,而且基本上都是亂來,看樣子今日是又想體驗審案子的癮。


    “那個~”


    曲元象喝著酒,斜著眼睛看著台下跪著的一名婦人和一名瘦弱男子,含糊不清地開口問道:“台下何人,要……要狀告你的叔叔啊!”


    婦人哽咽著說道:“奴、奴家男人在外行商,結果他那弟弟,強行、強行玷汙了的奴家!”


    曲元象又看向那名瘦弱地好像雞崽子般的男人,開口質問道:“可有此事?”


    “大人,絕無此事啊!”


    男人連連搖頭:“此女蛇蠍心腸,我家兄長失蹤已久,昨夜我又發現她和管家私通,本來想到衙門來狀告,結果不曾想她有所察覺,惡人先告狀誣陷於我,大人你可要明察秋毫啊!”


    “那個潘氏!”


    曲元象挑挑眉毛:“本仙師再問你最後一遍,你說的都是實話?”


    “實話!”


    婦人賭咒發誓:“絕對是實話。”


    “好!”


    曲元象忽然間取下麵前的令箭,指著一名和男人差不多瘦弱的衙門小吏,說道:“你,給我當著大家夥的麵,把這個潘氏玷汙給我看看!”


    “啊?”


    小吏愣住:“仙師,您、您在開玩笑吧?!”


    “讓你做什麽就做!”


    曲元象冷喝道:“不然,砍了你的腦袋!”


    “潘氏,在、在下對不住了!”


    小吏哪裏敢違抗命令,隻能當眾朝著婦人撲去。


    婦人也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出,拚死反抗。


    兩人竟然就這麽在大庭廣眾之下廝打起來。


    那婦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身材用“身強體壯”來形容都不過分。


    對比之下,本來就消瘦的吏員像隻猴子,他撕扯半天,非但沒能得逞,反而是自己被抓了臉,鮮血流的渾身都是。


    “你。”


    曲元象又指派一人:“衝鋒!助陣!”


    “我、遵命!”


    結果。


    兩個硬生生是沒能傷到潘氏丁點兒。


    “啪!”


    “夠了!”


    公堂之上,曲元象重重拍下驚堂木,做出最後的決斷:“兩個都拿你不下,由此可見你在胡說八道,你家叔叔是清白的!來人,把這個潘氏和他們那個管家,給我拖下去關進大牢!”


    “誒喲!”


    男人感激涕零:“青天大老爺啊!”


    案子沒有冤枉。


    因為陳三石注意到,那個管家早就提前跑路了。


    隻是這不意味著事情沒問題。


    他能從那個酒鬼修士的眼神中看到輕蔑,對這裏所有人的輕蔑,就仿佛這裏的一切,真的就是此人用來遊戲的棋子而已。


    再任由他胡鬧下去……


    偏偏此人修為不低,手裏又有金牌。


    陳三石隻能離開,轉而來到威武侯府邸。


    他在下人的領路下來到院子裏,恰好看到滿身血氣的呂籍在院子裏卸甲,聶遠則是在旁邊小聲地與其商議著什麽事情。


    “師弟?”


    呂籍沉聲道:“你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


    “大師兄,應該很清楚。”


    陳三石看著他身上的血跡,根本不需要多說。


    “哦。”


    聶遠連忙站出來解釋道:“這個啊,是昨天夜裏那些本來已經歸順的蠻子又突然造反,事發突然,師弟你又在閉關,還好大師兄及時……”


    “說實話。”陳三石打斷道。


    聶遠怔了下,堅持道:“師弟,我說的就是實話。”


    “三師兄。”


    陳三石閉上眼睛:“我不想和你爭執,你也沒有必要對我撒謊,還是實話實說來的好。”


    “師弟,你這話說的,我有必要……


    聶遠還想說什麽,卻被大師兄攔住。


    “師弟。”


    呂籍直視著白袍的雙目,坦然地說道:“事情是我安排的,人也是我殺的,目的是祭祀邪神道,但我不是為了提升實力,而是當初在幽州救師父和大家心急,跟邪神簽訂契約,欠下他兩萬血食換取力量,這血食如果不還的話,我就無法擺脫邪神,在他的影響下,我可能會漸漸入魔,而且我不認為自己有錯,那些蠻人不值得同情,之所以沒有提前跟你商量,是擔心你不同意。”


    他一口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連同自己的苦衷,說個清清楚楚。


    “大師兄,夠痛快。”


    陳三石對這個答複還算滿意,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語氣平靜又透著不容置疑:“你說的沒錯,他們不值得同情,可大師兄終究是僭越了,我是涼州督師,這麽大的事情,你無論如何都該跟我說的,如果我不同意,你就不能做。”


    “師弟,你好大的官威!”


    聶遠不悅道:“大師兄是不得已而為之!他不告訴你,也是覺得邪神道終究是上不了台麵的事情,你若是同意,將來鬧出去你的臉上也不好看。”


    “老三,住嘴。”


    呂籍臉上並無愧色,他隻是說道:“師弟是督師不假,但按照朝廷規矩,想要處置巡撫,也得經過內閣的批準才行。”


    “我不會上折子,其實也沒有要處置大師兄的意思。”


    陳三石與之對視:“這次事情,念在大師兄當初,是為了救師父、師兄和不器他們才欠下的邪神債,我可以當做不知道。


    “我來。


    “隻是想告訴師兄一句話,好自為之。


    “我不希望你我同門師兄弟,將來有朝一日刀劍相向。”


    “師弟,和大師兄說話放尊重些!師父不在了,長兄如父!你怎麽能說出刀劍相向這樣的話?”


    聶遠不忿地說道:“而且說句難聽話,多虧大師兄靠著邪神道突破通靈後期,才能鎮得住那個曲元象,讓他平日裏有所收斂!


    “師弟你,說到底也不過才突破武聖,還沒有突破到師父傳承給你的武聖之上。


    “真要是所謂的‘刀劍相向’,你恐怕不是大師兄的對手。”


    “言盡於此。”


    陳三石抱拳行禮:“大師兄,三師兄,告辭!”


    “師弟,且留步。”


    呂籍沉聲開口道:“為兄,也有話想跟你說。你打著守孝的旗號留在涼州不走,是故意的吧?為兄奉勸你,不要和朝廷作對,師父走了,我們鬥不贏的……


    “不管你有什麽打算,我都希望你一年之後,按照旨意進京,你還是冠軍侯,北涼督師,將來照樣可以領兵打仗。


    “而我會留在涼州。


    “你我師兄弟二人,一內一外,隻需要行事小心,必定可以護師門上下所有人一個周全。


    “但如果你再由著性子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隻會連累所有人。”


    陳三石停下腳步,但並沒有回頭,隻是稍微停頓後,就繼續往前走,快步離開威武侯府。


    “督師!”


    “不好了!”


    “百姓鬧起來了。”


    “朝廷從今年起多收半成靈禾的告知張貼出來以後,十幾個村子的百姓都開始鬧了。”


    不等他回到軍營,就被趙康找到。


    “不論怎麽亂,以安撫為主,更不能見血,朝廷那邊,我會想辦法再勸勸。”


    陳三石頓了下:“另外,我接下來準備閉關一段時間,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今天天黑之前送到督師府,之後就都交給呂將軍他們處理吧。”


    “閉關?”


    趙康沒有多問:“我知道了。”


    守孝、靈禾稅、仙師……


    陳三石才成為督師區區幾個月,卻覺得時間過去幾年一樣漫長,因為他感覺到有一座大山無時無刻地壓在自己的身上,令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座大山的名字,叫做“皇命”。


    皇命,不可違!


    但說到底。


    一切的源頭隻有一個字。


    弱!


    或者說,還是不夠強。


    沒有辦法拒絕一切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他不能再這樣虛耗時間了。


    回到督師府。


    昭昭在和陳雲溪追逐打鬧,路過身前時被陳三石一把按住肩膀。


    “疼疼疼!”


    昭昭齜牙咧嘴地說道:“姓陳的,你幹什麽呀,男女授受不親,你快撒開,撒開!”


    “收拾東西,跟我走。”


    陳三石補充道:“帶上靈舟。”


    “靈舟?”


    昭昭立馬就知道是要去哪裏,戀戀不舍地和陳雲溪分開:“哦,我知道了。”


    大澤坊市!


    陳三石此行,務必要找到開啟人體景神的天材地寶。


    真力武者,可比煉氣後期。


    這之後。


    再想讓他去什麽狗屁京城。


    就需要問問自己手裏的龍膽亮銀槍答不答應了。


    這局棋,是僵局。


    想要破局,唯有以力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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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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