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石率眾離去,又行出五十裏後,在荒野中一處官道岔路口停下來。


    “許……”


    他實在是喊順口,一時間難以糾正:“拿輿圖來。”


    “誰有輿圖?快!”


    趙康等人翻翻找找,半晌也沒個動靜。


    “大人,我這裏有。”


    夏琮早有準備,他第一時間把輿圖拿過來,恭恭敬敬地在其麵前:“卑職有些拙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這一路上,他聽得出來,將軍分明是想喊那位被封為臥龍先生的許大人,說明將軍缺一位左膀右臂,他恰好取而代之,日後也好跟在將軍身邊多多學習,成為一名心腹嫡係。


    陳三石看著地圖,頭也不抬地答道:“但說無妨。”


    “多謝大人!”


    夏琮拱手彎腰:“卑職覺得,即便是釋放降卒以後,直接勸降也仍舊沒有作用,一定要先兵,後禮,先打下來一座城池,然後用行動做表率。”


    “嗯,思路沒錯。”


    陳三石看了他一眼:“繼續說。”


    得到肯定後,夏琮麵露喜色,把腦子裏早就想好的分析,一股腦兒地全部說出來:“昭通府內,如今還有八千守軍,其中兩千是當地駐軍,六千是其餘地方征調而來的精銳營兵,再加上百姓相助,直接打昭通肯定是行不通的。


    “所以,卑職覺得,先去攻打距離昭通較近的鬆林府如何?那裏的敵軍守軍數量不多,本身就遭遇圍困已久,要是再加上三千玄甲軍猛攻,是有很大概率強攻下來的。鬆林府陷落後,自然會對昭通府造成動搖,然後再去勸降方能起到作用。”


    “不,遠遠不夠。”


    陳三石否定道:“先不說這個代價需要多大,光是時間就不是我們能耗得起的,而且你知道為什麽,一定要在兩個月內,拿下昭通府麽?”


    “除去需要更多的兵力集中攻打永樂府以外,卑職想想……”


    夏琮隻覺得像是在參加考試,十分認真地答道:“兩個月後,慶國的援兵很有可能會趕到,保守估計也在五萬以上,而想攔住他們,最好的位置就是在綠嶺山外二十裏處安營紮寨,但這就需要繞開昭通府,不把昭通府拿下,就意味著在我方的後路留著一把刀子,指不定什麽時候會冒出來偷襲我們。


    “要是這麽一說……


    “咱們的形勢好像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樂觀!”


    他神色凝重起來,“要是等到綠嶺山外的慶國援兵趕到,我們無法抽調出足夠多的兵力去阻攔的話,就意味著有可能要被迫放棄繼續攻打永樂府,另擇城池駐守。


    “在這種情況下,局麵就會從大盛朝圍困敵軍,變回雙方割據僵持。


    “原本慶國在萊州的一盤死棋,就全都活過來了。


    “要是再加上虎牢關外,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的南徐國援兵……


    “大盛朝在萊州的一切,搞不好都要前功盡棄,收複三州之地會變成奢望。”


    旁側。


    另外兩名玄甲軍千總,蕭諍、遊季可聽完以後也是神情嚴肅。


    “你們幾個還算是清醒。”


    陳三石繼續說道:“所以,我們要做的事情,是爭奪時間,時間就是戰機,越快處理掉各個城池的兵馬,聚攏我大盛朝分散在各地的兵馬,才能夠有充分的準備,去應對接下來會出現的變化。


    “而攻城最快的辦法,就是讓敵軍開城受降,要是打起來,即便是再小的城池,也要耗費不少時間和兵力,將近千裏的戰線上不知道多少城池,累積起來的時間,我們根本就耗不起。


    “一座鬆林不夠,一座昭通也不夠。


    “我要的,是除去永樂府之外,整個萊州境內,三十六府,全部望風而降!”


    三十六府,全部望風而降!


    夏琮幾人麵麵相覷,顯然是有些難以相信。


    而且,軍令狀上。


    隻要求他們搞定昭通府,真的有必要搞這麽大嗎?


    蕭諍困惑道:“大人,卑職鬥膽,這難度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是啊大人,卑職不是懷疑你,隻是……”


    遊季可附和道:“勸降一兩座主要的城池,已經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三十六府盡數招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哼!大驚小怪!”


    朱仝不屑道:“連老子都懂,先這樣,再那樣就行了!”


    “老朱,伱別搗亂。”


    莊毅把他拉下去:“好好聽大人講話就行,你懂個屁!”


    不過鄱陽出來的弟兄,確實反應較為平淡,因為他們絲毫不懷疑自家將軍能夠達成說出口的戰略目標。


    “遊季可,有一件事情,你說錯了。”


    陳三石的目光沒有從輿圖上挪開:“有時候,讓一州諸多城池歸順的難度,往往要比單獨勸降一兩座城池容易得多,此為,勢。


    “有人說,兵者詭道也,有人說,兵者王道也,也有人說,兵者先立己於不敗之地,以待敵之敗,最重要的是一個求穩之道,而我說——”


    他在此停頓後,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敲響一次洪鍾大呂:“兵者,勢也!”


    “勢也?”


    夏琮恍惚。


    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抱拳道:“大人賜教!”


    “天下的一切,不過都是一個勢字。”


    陳三石從戎以來,大大小小也算是參與過不少的戰事,略微有些感悟:“攻城有攻城的悍不畏死之勢,守城有守城的寧死不屈之勢,衝陣有衝陣的陷陣求死之勢,決勝有決勝的不可阻擋之勢,同理,潰敗有一潰千裏之勢,就連投降,也有一蹶不振,望風歸順之勢。


    “此勢一旦養成,敵軍自會如同喪家之犬、鬥敗雄雞,不會再誕生出半點反抗的想法,他們隻會剩下一個念頭,降。


    “我們要做的,就是打造出‘歸降’的大勢。”


    “兵者、勢也!”


    夏琮有些不明所以,他問道:“那大人,我們接下來該如何打造出大勢?”


    “總共五步棋。


    “這第一步,我稱之為圍師必闕。”


    陳三石下令道:“傳我的將令,除永樂府外,各部將領立即停止攻城,並且留一條小路出來,給他們的斥候,留下互相傳遞消息情報的途徑。


    “夏琮,你把原話寫下來,然後用海東青傳達給各部即可。”


    這次他用的,是四師兄的海東青。


    “然後便是第二步,跟我走!”


    “駕——


    一行人全速前進。


    很快就來到。


    最近的,看押降卒的城池。


    武將和陣卒,都是分開關押的。


    其中煉髒及其以上的武將,大部分還會用玄鐵鉤鎖打穿琵琶骨等部位加以控製,防止生出亂子。


    但是陣卒沒這個必要。


    陣卒脫掉甲胄、放下兵器,然後打亂各自的編製,在沒有武將帶領的情況下,就是一盤散沙,跟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區別不大。


    陳三石勒馬而停,高高舉起手中的令牌,大聲問道:“誰是此地看押降卒的將領!”


    “陳將軍!”


    一名參將早早接到指令,出城迎接:“在下朱七,這裏的降卒都由我負責看押,陳將軍有什麽交代的嗎?”


    陳三石淡淡道:“輿圖。”


    夏琮立即照做。


    “筆墨呢?”


    陳三石補充道。


    “卑職該死,以後時時刻刻備著筆墨!”


    夏琮火急火燎去準備,然後遞來蘸好墨的毛筆。


    陳三石拿起毛筆,在輿圖上勾勒出一條行動路線,吩咐道:“朱參將,你釋放降卒的時候,務必按照我畫出來的路押送,給他們發放幹糧,動靜鬧得越大越好。”


    “這些路……”


    朱七看著黑色的線條:“這不是在招搖過市嗎?我懂了,陳將軍的意思,就是要讓他們所有人都看到,咱們把降卒釋放了,削弱其餘各個城池裏的守軍抵抗意誌。”


    “嗯。”


    陳三石頷首:“除此之外,挑選兩千名嗓門洪亮的降卒留下,暫時不要釋放,另做他用。”


    “嗓門洪亮?”


    朱七沒能理解如此安排的意義何在,但他還是點頭道:“我知道了,陳將軍放心吧,我會準確執行,保證不出任何差錯。”


    “出了差錯,要你腦袋!”


    陳三石提醒道。


    “領命!”


    朱七轉身去照做。


    陳三石高坐於馬背之上:“接下來,就是第三步!”


    ……


    昭通府。


    城外。


    崔從義看著最新的命令,久久沒有說話。


    “崔將軍。”


    沙文龍問道:“姓陳的是不是又給咱們下達什麽命令了?”


    他們坐營主將級別,如今卻是要天天等著一個參將的命令行事。


    “嗯。”


    崔從義說道:“他叫我們停止攻城後,每日派人送一封勸降書,外加日夜不停的喊話,然後城外的兵馬,要做到圍三缺一,放昭通城內的探子和斥候出去打探情報。”


    “荒唐!”


    沙文龍實在無法理解:“圍城戰役,要的就是極致的壓迫感,壓迫到城內的敵軍心神不寧,而切斷他們之間的通信,就是製造壓力的最好辦法,放他們出去,不是在給他們希望嗎?”


    憑借一兩隻黑鷹傳遞的情報,終究是有限的,畢竟隻有高級將領才能作為落地。


    更多的詳細情報,往往還是需要依靠斥候打探。


    把所有的斥候鎖死在城內。


    就意味著,在城內守軍的視野當中,除永樂府等少數幾個地方外,其餘是一片漆黑的。


    可要是把斥候放出來。


    就意味著各個城池之間,能夠互通有無,商量對策,給他們一種互相支撐的感覺,堅持下去的信心自然也就越大。


    “這不是在給咱們攻城製造難度嗎,真是胡亂指揮!而且就不怕真把他們放跑了?”


    說到這裏,沙文龍眼前一亮:“我有個主意,不如故意放出去一些人,盡量把損失控製在一定範圍內,然後就說是姓陳的指揮失誤,砍了他的腦袋,如何?”


    “你想多了。”


    崔從義冷笑道:“陳三石有令,讓我們務必控製住缺口的大小,隻放斥候不放敵軍,要是有人借此突圍成功,他先砍我們的腦袋。”


    “他敢!”


    “他有什麽不敢的,大帥給過令牌,你要是敢抗命,他就算砍你都不能還手。”


    崔從義扔掉信箋:“沙將軍,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


    “惡心!”


    沙文龍不得不執行命令。


    “不管陳三石在搞什麽鬼,隻要是他真能逼得鄧豐出城投降,也算是好事一樁,先不說父王跟香火神教對我們的要求……”


    曹樊沉思著:“就算是對於整個萊州都是極有利,一者,昭通府的地理位置十分關鍵,關係到後續的局勢走向。二者,鄧豐名氣很高,‘鄧青天’,義薄雲天‘鄧三爺’等都是他的綽號,此人若是肯降,必然能夠帶動諸多城池投降。


    “可問題是,他該怎麽做到呢?


    “這一眨眼就是將近七日過去,也見不到他的人影,兩個月的時間恐怕來不及吧?”


    自從他放棄競爭首席弟子以後,驚訝地發現,自己對於陳三石的記恨開始迅速減少,反而更多的是欣賞,隻是眼下的局麵,實在想不通這家夥在打什麽主意。


    “先按他說的做就是。”


    崔從義隱忍道:“反正要是不起作用,貽誤戰機導致出什麽嚴重的後果,不需要你我負責,索性也就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崔將軍。”


    雲霄子穿著大盛甲胄,扮成官兵的模樣出,提醒道:“這樣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等務必拿下此城才是!”


    “道長放心吧。”


    崔從義說道:“就算拿不下此城,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也一定會辦妥當,不會耽誤大事的。”


    “貧道也隻是提醒。”


    雲霄子說道:“而且定成敗的地點,最好還是能在京城以外的地方,”


    “這個就很難說了。”


    崔從義皺眉道:“眼下的情況來看,三州之地,還真不一定有多大的把握收複,總之事不成的話,再另擇時間地點。”


    “好吧。”


    雲霄子沒有再多說,悄悄退下。


    ……


    昭通府,城內。


    持續四十餘日的慘烈攻防戰之下,城牆之上早就變得滿目瘡痍,屍體堆積如山,將士和民夫們更是衣衫襤褸疲憊不堪。


    但在這一天,一切戛然而止。


    城外的敵軍忽然間沒了動靜,隻剩下寥寥兩三個人騎著馬匹在城牆下麵勸降喊話,偶爾射到牆頭上的箭矢,也都攜帶著勸降書。


    “城裏的慶人和慶軍聽著!”


    “早早開城投降,饒爾等一條性命!


    “否則的話,城破人亡,一個不留!”


    “爾等何必苦苦死守!”


    “你們是等不到援軍的!”


    “……”


    城牆之上,趁著戰事停歇修補工事的民夫和將士們都是半信半疑。


    “大將軍!”


    慶國將領匯報道:“盛朝的兵馬全部退回到營寨之中偃旗息鼓,看起來短時間內不會再繼續攻城,不僅如此,我們這次派出去的斥候,也終於成功突圍出去,很快就能帶回來附近其餘城池的戰況,這是不是說明城外的敵軍放鬆警惕,咱們要不要找個機會試試突圍?”


    “不可。”


    玄象境圓滿的昭通府城大將鄧豐,此時正在親自搬運滾石,他平靜地說道:“這圍三缺一的手段,大概率是在誘騙我們出去,城外必有埋伏,繼續守城就是!”


    “三爺,我、我們還能守多久?”


    “是啊,這樣打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據說永樂府那邊也被團團圍住,萊州是不是要完了?”


    “唉,如今已經是一月份,眨眼之間我等就離家數月,至今連一封書信都沒有辦法送給家裏。”


    “是啊是啊。”


    “……”


    將士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城內的百姓同樣是苦不堪言。


    比起守軍,他們每天死人才是最多的。


    “大人……”


    “您給個準話吧,到底啥時候才能結束。”


    “是啊,多久能把城外敵軍打退。”


    “我爹的屍體,從城牆上摔下去,到現在還沒機會收屍呢……”


    “……”


    “砰!”


    鄧豐忽然間把懷中巨石拋下,發出一聲巨響,他的聲音鏗鏘有力:


    “你們問本將,要守到什麽時候?實話告訴你們,至少也還要六十日!你們要是實在不願意繼續守下去,可以去開城投降,去啊,本將不攔你們,隻要——”


    他刻意頓了下,然後加重語氣,“你們敢相信盛人的話!”


    “這……”


    將士和百姓們麵麵相覷,啞口無言。


    是啊。


    盛人的話,能信嗎?


    據說當初攻打雷山府一帶的時候,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然而當地百姓的結局如何,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足足五府之地,變成人間煉獄!


    “看來,你們還不算愚昧!”


    鄧豐走上高處,用他雄渾有力的聲音發問道:“另外,你們再想一想,盛人明明已經攻城月餘,為何如今突然停下來?


    “沒錯,就是因為他們發現攻不下來,不得不放棄!


    “勸降書不該是使我等動搖的東西,而是他們即將潰敗的憑證!”


    “將軍說的有道理!”


    眾人恍然大悟。


    “他們停下來,正好說明他們打怕了!”


    “怪不得,之前跟瘋了一樣,結果忽然間停下來。”


    “咱們可不能上他們的當,一旦打開城門,盛狗們肯定瘋狂地展開報複!”


    “是啊!就算他們不殺百姓,也不會放過咱們這些卒子。”


    “要是當了降卒,倒黴的直接當成奴隸,或者幹脆被當成畜牲虐殺!”


    “盛朝有個女將軍叫榮灩秋,據說她每天都要殺十幾個活人,不然的話睡不著覺!”


    “就算運氣好,接受他們的收編,得到的糧餉、藥材,也是最差的,將來上戰場必須要衝在最前麵給他們當擋箭牌!”


    “而且,還要跟家人分離!”


    “……”


    “諸位弟兄,父老鄉親們!”


    鄧豐的聲音在氣血的加持下,響徹方圓數裏:“你們不要恐慌,如今城內糧草充足,兵力稍微遜色,但是有十幾萬百姓!


    “外麵的崔從義、沙文龍,對於我鄧某人來說,不過是蠅營狗苟之輩,不值一提!


    “隻要我們二十萬人齊心協力,城外的區區三萬人,何足道哉?!


    “而且還有一個大好的消息要告訴你們!


    “最多再有兩個月,我大慶皇帝陛下就會禦駕親征!到時候,昭通府非但能活下來,還能立下大功,守城的所有將士和百姓,都重重有賞!


    “免稅三年,不,五年!


    “我鄧豐在此承諾,此戰過後,整個昭通免收稅糧五年!


    “另外傳令下去,開倉放糧,接下來的兩個月裏,白米飯、大白饅頭管夠!”


    五年!


    免稅五年是什麽概念?


    意味著這五年,百姓們很可能吃飽肚子,說不定還能攢下來一些餘錢,再也不用過那種,每年春耕時節,還要借高利貸買種子的日子。


    一通演講下來。


    十幾萬人再次重新燃起希望。


    一句話,守下去,不僅能活,還能免稅!


    相反,如果開城投降,死路一條。他們士氣空前高漲,紛紛加快動作鞏固防禦工事。


    然而等到當天下午的時候。


    城牆之上,有一名慶國的士卒眯起眼睛眺望起遠方,他指著空曠的平原上:“你們快看,那邊穿著紅衣服的,好像是我們大慶的弟兄!”


    各國的將士,甲胄、內襯都不相同。


    慶國大部分都是罩甲,裏麵是大紅色的內襯,非常容易分辨出來。


    “援兵?是不是援兵?!”


    有人興奮地大喊起來。


    “不對!”


    “你們再仔細瞧瞧!”


    “盛狗們好像不打算管他們!”


    “而且,他們怎麽沒有穿戴甲胄,手裏連兵器都沒有?”


    “狗日的,他們是歸順盛狗的俘虜!”


    “見鬼,俘虜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


    聽到動靜的鄧豐也登上城牆查看,他立即派人去調查什麽情況。


    恰好,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匆匆回來。


    “報——”


    “大將軍!城外確實是我們的弟兄!”


    鄧豐壓製著怒意:“他們是不是叛國了?!”


    “回大將軍的話,沒有!”


    斥候跪在地上:“據屬下打聽到的消息,盛朝如今在釋放俘虜。”


    “釋放俘虜?”


    鄧豐蹙眉:“放到哪裏去?”


    斥候結結巴巴地說道:“放、放回咱們大慶了。”


    “你放屁!”


    鄧豐懷疑自己聽錯,他一把扯起斥候:“你再說一遍,”


    “大將軍,千真萬確啊!”


    斥候自身都有些不敢相信:“據說盛朝要把抓來的兩萬降卒,全部通過鬼門峽穀放回大慶境內,他們不僅放人,而且還發放幹糧,腿腳不便的,甚至還配驢車。”


    ‘荒唐!’


    ‘他們這一仗豈不是白打的?哪有把敵軍送回去的道理!’


    鄧豐心裏想著,沒敢把話說出來,追問道:“誰下的命令?”


    話音沒有落下。


    他就已經注意到周圍將士眼神的不對勁。


    好生歹毒的計策!


    明顯是在用這種方式,動搖他們的軍心!


    換做孟去疾,肯定會想辦法利用這兩萬人當擋箭牌送死,而不是全部放掉,畢竟其中有著不小的風險,走鬼門峽穀,虧能想得出來!


    斥候哆哆嗦嗦地說道:“聽說,是那個陳三石……”


    “陳三石?”


    鄧豐怎會不知道這個名字。


    他們大慶,就是被此人害慘了。


    此人在兩年前攜民渡江,就已經鬧得名滿天下,就連大慶的百姓都讚不絕口,說他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好漢,青天老爺。


    後來奪魁之類的自不必說。


    在明州的四渡洪澤河,更是天下皆驚,無一不知無一不曉,搞得大慶進退兩難,落到如今幾乎快要丟掉萊州的局麵。


    休說是大慶,就是南徐和北蠻子,恐怕也早就在研究四渡洪澤河了。


    此人……


    居然也派到萊州來,一上來就用如此毒計!


    “假的!”


    鄧豐很快做出反應:“弄虛作假,目的就是亂我軍心!外麵的降卒,都是假扮的,一身紅衣服而已,難道還不好找嗎?”


    “將軍、說得對!”


    眾人連聲讚同。


    “盛人最為奸詐!”


    “以前通商互市的時候,就屬他們最喜歡騙人!”


    “但是,剛才不是說,是陳三……”


    “……”


    “都別愣著了!”


    鄧豐高聲打斷,不讓他們再繼續這個話題:“忘記我之前跟你們說的了嗎,他們明顯是慌了,連這種低級的小伎倆都用上了,我們隻需要再堅守最後兩個月,不,用不到兩個月!


    “你再派一隊人馬出去,想辦法通知其餘各個城池,也讓他們不要中計!”


    “……”


    “是!”


    ……


    永樂府。


    “啾——”


    一隻黑鷹從萬丈飛如永樂府城池之內。


    這些傳遞情報的異獸,不僅僅能夠精準定位目的地,還能夠在高空中規避敵方的箭矢,基本上不可能被敵人射落。


    唐王李恭站在作為中軍指揮處的大宅門前,伸出手臂任由黑鷹落下,然後取下上麵的情報,旋即臉色便露出喜色。


    “王爺。”


    副將知道有好消息:“快說呀,讓弟兄們高興高興。”


    “陛下來了!”


    李恭把紙張交給他們自己看:“陛下率領七萬大軍禦駕親征,再有五十日左右就能夠抵達綠嶺山,再有八十日左右,南徐國的十萬大軍也會抵達虎牢關!”


    “太好了!”


    副將以及其餘幾名大將為之一振:“七萬大軍一到,盛人的兵馬就要被迫放棄蠶食各處的部署,把所有的兵馬聚攏到一起,永樂之圍,解矣!”


    “還有一個關鍵的節點!”


    李恭鄭重道:“通知鄧豐,叫他務必堅守昭通府,給其餘各個城池做好表率,隻要在陛下趕到之後,我們保存下來的兵馬足夠多,就完全可以自己應對盛人,不需要再放南徐入境!”


    南徐國答應出兵幫忙。


    一方麵是唇亡齒寒,另一方麵自然也是想趁機索取好處。


    “王爺盡管放心!”


    “鄧豐忠勇無比,他肯定沒問題的!”


    “……”


    “對了。”


    李恭轉移話題道:“陳三石的卷宗你們查清楚了嗎?”


    “查清楚了,末將就是來送卷宗的。”


    副將說著,遞上一張紙:“他這兩年名聲太盛,身世背景非常好查,不過沒什麽特殊的,就是一個從窮苦之地走出來的窮苦天才罷了。”


    李恭看著上麵的字跡:“顧心蘭,這就是他的妻子?”


    “王爺要查他的家室?”


    “不是我要查,是陛下要查,本王可沒這個閑工夫。”


    李恭念道:“顧心蘭,賤籍出身,是陳三石父親買回家的童養媳,就這?沒了?哪一年,哪個地方,什麽原因入的賤籍,都沒有?”


    “沒了。”


    副將尷尬道:“王爺,兵臨城下,實在是做不到事無巨細,這些東西還是四度洪澤河消息傳來的時候收集來的。”


    “我知道了。”


    李恭沉默著,思考皇帝陛下為什麽會對別人的家眷感興趣。


    ……


    “所以大人,第三步到底是什麽?”


    夏琮吃力地追上來。


    “第三步。”


    陳三石一字一頓地說道:“攻城掠地,蓄勢待發!”


    “攻城?大人,您不是說咱們以勸降為主,不攻城麽,好吧……”


    夏琮不敢質疑,拿出輿圖:“咱們走出半個月的路程,如今在萊州最貧瘠的東北區域,這裏去年遭大旱,顆粒無收,今年打起來以後,就連此地最大的城池興化府糧草都夠用,需要依靠其他府城調過來,即便如此,糧草也還是很緊張,最多也就再支撐一個月左右。


    “我知道了!


    “大人就是要趁著糧草不足,攻打興化府,據我所知,興化府城內的守將馬虎,僅僅通脈小成,城裏有四千守軍,而城外我軍有八千人,外加一名通脈參將,興化府的地理位置一般,打下來以後的意義不大,但好歹也是個府城,大人主要是想造勢,倒也算是合適。”


    “不打興化府。”


    陳三石坐在馬背上,用長槍指向一旁,在輿圖上顯得十分渺小的城池:“先打梅子縣。”


    “梅子縣?”


    夏琮更加困惑:“大人,梅子縣是萊州腹地的小縣,要糧沒糧,要人沒人,裏麵的守軍不過百餘人,主要還是用來維持秩序的,戰鬥力很低下。”


    陳三石補充道:“所以好打,不是嗎?”


    “好打是好打,基本上不會有傷亡……”夏琮問道,“可是打下來有什麽用呢,這座縣城的位置,簡直就是毫無作用。”


    陳三石沒有無止境的解釋下去,隻是淡淡說道:“出發吧,天黑之前,我要拿下梅子縣。”


    ……


    梅子縣。


    薄薄的城牆之上,七八名麵黃肌瘦的士卒,拿著鏽跡斑斑的長矛眺望,一陣寒風吹過,竟然是硬生生地吹爛牆垛上的砂石,吹出一個豁口來,士卒身上破舊的甲胄也跟著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


    “噠噠噠——”


    馬蹄聲響起,由遠及近後可以看看清楚,大概是十幾名騎兵加上二十來步卒,他們打著大慶紅甲軍的旗號,穿著精致的甲胄,各個生得高大強壯。


    當首一騎,縱馬上前,高聲喊道:“還愣著做什麽?速速打開城門!”


    “怎麽又是興化府的人?”


    負責瞭望的士卒皺起眉頭,一邊吩咐人開城門,一邊說道:“快去把王巡檢喊來!”


    “吱呀——”


    城門打開。


    紅甲軍湧入城內。


    梅子縣巡檢王峰,急匆匆地趕過來迎接:“杜百總,你怎麽又來了?”


    “糧草!”


    杜百總沒有下馬:“興化府急需糧草,來你們縣裏征調。”


    “又來調糧草?”


    王峰苦著臉說道:“杜百總,幾個月前,我們梅子縣糧倉的糧食就讓你們興化府搬幹淨了,如今哪裏還有糧草?”


    “少廢話!”


    杜百總十分急躁地說道:“王巡檢!盛人大軍兵臨城下,沒有糧草,我們怎麽守城!興化府城要是告破,你覺得你們底下這些縣城守得住嗎?盛人殘暴!到時候湧入境內到處屠城,男女老少一個不留,相比之下,這點糧食算得了什麽?!”


    “唉~”


    王峰長歎一聲,實在沒有找到反駁的理由:“不久前,才從百姓手裏又強征了幾百石糧食,就在縣衙的糧倉裏麵,你去取吧。”


    杜百總質問道:“隻有幾百石?”


    “這些已經是百姓的口糧了!”


    王巡檢無奈地說道:“城裏每天都有人餓死,武館和鄉紳也死活不肯再捐,四百石已經夠多了,再多實在是沒有了!”


    “好吧。”


    杜百總沒有再繼續苦苦相逼,率人把四百石糧草裝車,然後火急火燎地出城而去。


    “杜百總,你們能不能調些人馬來梅子縣?”


    王峰追在後麵問道:“我們這些的人手實在太少了,萬一盛人殺過來,根本抵擋不住,城裏好歹也有將近萬餘的百姓呢!”


    “放心吧,盛人都在興化府城外,再說了,你們梅子縣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盛人吃飽了撐得來打你們?”


    杜百總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押送著糧草揚長而去。


    “去你娘的!”


    王峰在後麵唾罵:“就知道搶我們的糧食,不管我們的死活!”


    他唉聲歎氣的來到城牆上。


    兵荒馬亂,餓殍遍野!


    偏偏這仗又不得不打。


    敵國入侵,跟土匪沒有任何區別,一旦城破,他們這些當兵的先死絕,然後就是一城的百姓遭殃,就算是撐不住,也要硬撐著。


    雷山府等幾個地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噠噠噠——”


    “你們怎麽又回來了?”


    王峰眼睜睜看著,才離開不久的杜百總等人,又驚慌失措地逃了回來,而且剛才拉走的糧食也不見了。


    他忙問道:“杜百總,什麽情況?!”


    “快開城門!快!”


    杜百總滿臉驚恐地喊道:“盛人,盛人的兵馬來了!”


    “你剛才不是還說不會有人來打梅子縣嗎!”


    王峰臉色煞白:“多少人!”


    “三千以上,而且是盛朝最精銳的玄甲鐵騎!”


    杜百總聲音都在發抖:“領頭的是個拿長槍的年輕將軍,他們打著陳字將旗,還有二十裏就要到了,快開城門,發動全城的百姓上城牆助陣!”


    “鐺鐺鐺——”


    梅子縣的大街小巷都響起銅鑼。


    由於太過倉促,趕過來的百姓不多,而且來不及準備滾石檑木,隻能胡亂拿著菜刀鋤頭,石頭瓦片,基本上沒有任何殺傷力。


    “玄甲軍,三千人!”


    王峰著急地不停跺腳:“精銳三千人,領頭的起碼也是個通脈,怎、怎麽就奔著咱們來了!”


    “還能是為什麽?!”


    杜百總說道:“發泄!再窮地方,也有銀子和女人,盛人打進來,不就是為的這個嗎!”


    王峰目眥欲裂,決絕地抽出腰間戰刀:“弟兄們!今天就算是死絕了,也不能讓盛人踏進城門一步!”


    “殺賊!”


    “拚了!”


    “……”


    梅子縣的士卒們都是當地的駐軍,即便手在發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舉起各自的兵器。


    遠方響起震天的馬蹄聲。


    很快,潮水一般的玄甲軍就來到城門外五百步的位置排列開來。


    出乎意料的是,他們沒有直接攻城。


    而是派來一員將領,縱馬來到城牆下喊話。


    “梅子縣的人聽著!”


    “我們是大盛朝懷遠將軍陳三石旗下的玄甲軍,特來招降爾等!”


    “隻要老老實實開城投降,我們陳將軍保證,不但不傷百姓一根毫毛,還會給你們發放糧食!”


    “反之。”


    “如果爾等不識好歹,負隅頑抗,城破之後,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選擇哪條路,你們自己選吧!”


    “……”


    城牆之上。


    王峰等人聽得真切。


    他們互相對視著。


    “真的假的?”


    “不屠城就不錯了,還說什麽秋毫不犯。”


    “還發糧食?”


    “不可能,一聽就是在騙人!”


    杜百總咬著牙說道:“你們當盛人是來打仗的,還是做善事,施功德的?!”


    “等等!剛才這人說什麽,他們領頭的將軍是陳三石?!”


    王峰壯著膽子喊道:“你們的頭兒,是哪個陳三石?”


    “還能是哪個陳三石!”


    夏琮聲音洪亮:“自然是攜民渡江、四渡洪澤河的陳三石陳將軍!”


    攜民渡江的陳三石!


    城牆上方的眾人一下子炸開鍋。


    攜民渡江的事跡,早就在一年多的時間內傳遍天下,很多飯館茶樓裏麵的說書先生,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個橋段。


    不是因為那一仗有多難打。


    而是因為,有一個將軍,他寧願冒著自己去死的風險,也要護送老百姓先渡河,這是千古未有的奇聞。


    對於兵家來說。


    四渡洪澤河,或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


    但對於老百姓來說。


    攜民渡江,才是更加值得他們記住的。


    別人的話他們不信。


    但陳三石這樣一個愛民如子的將軍說出來的話,會不會是真的?


    “陳三石在哪裏!”


    王峰扯著嗓子問道:“讓我們見見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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