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羨玉從廂房裏走出來,向左是回後院,他停頓片刻,悄聲向右,去了前院。蕭總管已經將桌子收拾幹淨,赫連洲在桌案後翻看公文。自他回來後,桌案上的公文和名帖便堆積如山,還有地方官員送過來的謁見信,裏麵洋洋灑灑俱是稱頌之詞,赫連洲隻將官員的名字記下,其餘內容視若無睹。他不喜歡溜須拍馬的官員。林羨玉在門口看著他,直到微風吹動裙擺,赫連洲才注意到他。林羨玉雙眸微紅,泫然欲泣。這是林羨玉真正委屈時才會露出的表情。赫連洲以為自己這次終於能言行如一,說了不再靠近便將愛意封存,可隻是看到林羨玉的眸子,他便下意識站起身來,丟下手中文書,急匆匆地朝林羨玉的方向走去。林羨玉還在和他賭氣,故意扭過臉去,說:“下午我要帶扶京哥哥出去逛一逛。”赫連洲剛要抬起的手也隻能收回背後,“去吧,我派人跟著你們,不要走遠,不要去山上。”林羨玉根本不想聽這些,忍著淚,嘴角都止不住地顫動,“你不跟我一起去嗎?”“我、我很忙。”“這幾天不理我,也是因為很忙嗎?”赫連洲沉聲說:“是你不理我。”林羨玉的眼淚到此刻終於失守,他往前走一步,額頭抵在赫連洲的肩頭,抽噎著說:“你為什麽不來哄我?我一直在等你來哄我。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哄一哄就好的。”如果林羨玉真是個驕縱任性的公主倒也罷了,可他的確很講理,很乖,也很善解人意,正因如此,赫連洲才沒辦法下狠心。他太想把林羨玉擁進懷裏了,手已經碰到林羨玉的肩膀,最後還是忍痛放下。他隻沉聲說:“玉兒,不要和七皇子透露我們之間的關係,也不要把北境的事告訴他。”林羨玉一拳錘在赫連洲的胸口,惱怒道:“在你眼裏我就這樣不懂事嗎?”赫連洲生生承受下這一拳,身形未動,望向別處,說:“那畢竟是你的扶京哥哥,自幼一同長大的情分,你不會對他設防。”“所以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不懂局勢、不懂權鬥,愚蠢到連國家大事都會隨隨便便脫口而出的繡花枕頭。”“玉兒,我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什麽意思?”林羨玉赤紅著眼,“還說不要透露我們的關係……我們算什麽關係?你說啊!你不說我怎麽告訴扶京哥哥?”見赫連洲還是那副欲言又止的冷淡模樣,林羨玉氣得踮起腳,揪住赫連洲的衣襟,一口咬住他的頸側,死死咬著不放。赫連洲疼地倒吸涼氣,卻不舍得推開。林羨玉這次用了力氣,在赫連洲的脖頸上留了一個明晃晃的牙印。“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軍功赫赫的懷陵王不僅與祁國公主琴瑟和鳴,還懼內!”林羨玉甩手就走,片刻都不停留。赫連洲無可奈何地看著他離開。何嚐不想哄他,何嚐不想抱他?隻是情之一字太容易沉迷,他怕他這次衝動失守,林羨玉就再沒有回家的機會。他雖然不知道陸譫此次前來有何目的,但他已經想好,讓林羨玉隨禮隊回祁國。讓陸譫護送林羨玉回祁國,是他現階段能想出來的最安全的計策。快刀斬亂麻,赫連洲別無他法。下午日頭漸低時,林羨玉帶著陸扶京出門,他特意路過主堂屋的門口,赫連洲坐在書案後,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沒說什麽。可他一走,赫連洲就叫來了蕭總管。“馬車安排好了嗎?”“回王爺,早就安排好了,還安排了六名精兵守在殿下周圍,不會有什麽閃失的。”赫連洲若無其事地問:“他們要去哪裏?”“聽殿下說,要去您的馬場。”赫連洲臉色一變,但仍故作鎮定,低頭繼續看公文,“知道了。”蕭總管試探著問:“是否需要老奴立即傳信給馬場的人,就說馬場最近選育良種,所有的馬隻能看不能騎?”“不用。”“萬一殿下和七皇子同乘一騎……”赫連洲倏然把文書扔到桌上,平靜麵色下已經是波濤洶湧。蕭總管心想:到底還是忍不住麽?赫連洲幾乎是坐立難安,短短兩個時辰仿佛滄海桑田,他嚐試做很多事,處理很多軍務,最後也隻能坐在椅子裏,默默等待。林羨玉此刻正在做什麽?帶著那個弱不經風的皇子遊山玩水,還去騎馬,他允許外人進他的馬場了嗎?陸譫一定頻頻提起家鄉事,惹得林羨玉淚眼漣漣,兩個人還要回憶學堂往事。他們有那麽多年的回憶,而他和林羨玉隻有短暫的三個多月。以後若是分開,隔著千山萬水,也許沒過幾年,林羨玉就會記不清他的模樣了,再過幾年,就會徹底忘了他。赫連洲的臉色愈發黯然,天色也暗了,蕭總管過來為他掌燈,他說:“不用。”話音剛落,門房跑過來說:“王爺,王爺,王妃從馬上摔下來受傷了!”赫連洲霍然起身,直衝到門口,就看到陸譫正扶著一瘸一拐的林羨玉走進來。他已經顧不上陸譫了,隻在乎林羨玉的傷勢,剛走過去就聽見林羨玉說:“王爺真是日理萬機,這麽晚了還要出去處理軍務?”他停在原地。林羨玉這是在提醒他,不能親近。他自己說出去的話狠狠甩了他一耳光。“這是怎麽了?”他強忍下擔憂,用平常的語氣詢問。陸扶京說:“遠處忽有聲響,使得照夜馬受了驚,玉兒一時控製不住便摔了下來,煩請王爺趕快去請郎中,為玉兒查看傷勢。”他信了林羨玉的話,以為隻是林羨玉對赫連洲是單相思,而赫連洲對祁國人恨之入骨,此刻還特意用了最恭敬的語氣,生怕赫連洲不在乎林羨玉的傷勢。赫連洲回頭對蕭總管說:“現在就去請郎中。”蕭總管連忙道:“是,老奴現在就去。”隨後一行人匆匆忙忙把林羨玉扶回了後院,郎中也趕了過來,確認王妃的傷勢並無大礙,隻是扭傷嚴重,需好好靜養。蘭殊在庖房裏煎藥,阿南跑前跑後地為林羨玉換冷帕子,陸扶京始終在林羨玉房中噓寒問暖,連蕭總管都擠不進去。林羨玉等了很久都沒看到赫連洲的身影,趁陸扶京離開時,他問蕭總管:“赫連洲呢?”蕭總管微頓,為難道:“王爺出去了。”林羨玉失落地垂眸,纖長濃密的眼睫落下一片陰影。赫連洲此刻正快馬加鞭奔向城外二十幾裏的地方,找到遠近聞名的束紇神醫,為林羨玉討來五帖藥膏。幾年前烏力罕在大戰中受傷,也是這位束紇神醫治好的,赫連洲第一時間便想到他。這位神醫恃才傲物,行事古怪,從不事權貴,太醫院聘他做首席太醫,他都斷然拒絕,隻在山野之間做逍遙神仙。然而他對赫連洲頗為禮遇,見赫連洲披星戴月地奔來,呼吸不穩,額角落下汗珠,神色擔憂地說王妃腳腕扭傷,便忙不迭起身為他製作草藥膏貼。“多謝神醫。”赫連洲留下幾錠銀子。討了藥膏,他又連夜趕回去。回到王府時,夜已深,後院裏一片安靜,赫連洲走到房門口,正好迎上阿南出門換水,阿南驚訝道:“王爺!您回來了!”赫連洲問:“世子睡了嗎?”“睡著了,”阿南有些不高興,“殿下一直在等您,等不到才哭著睡著。”“我”赫連洲也不知如何解釋,輕聲說:“我進去看看他。”他輕著步子走到床邊,看到林羨玉睡得安穩,但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他用手背蹭了蹭林羨玉的臉,歉疚道:“對不起,玉兒,讓你難過了。”讓你等了這麽久,受了這麽多委屈。他望向林羨玉受傷的右腳腳踝,那麽白皙秀氣的腳踝,此刻卻腫得青紫,赫連洲滿眼都是心疼,恨不得這些傷都落在他的身上。他將被子掀開一個角,從袖中拿出藥膏貼,為林羨玉貼上,又怕林羨玉嫌草藥膏涼,用掌心覆著,捂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被子。結果剛起身,就對上林羨玉直直的目光。他愣在原地。林羨玉悶聲說:“我發過誓,今晚你要是不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壓抑許久的情緒在這一刻衝出牢籠,他知道自己早就輸了,輸得一塌糊塗,從沒打過敗仗的人,卻敗給了最手無縛雞之力的林羨玉。他不受控製地俯身抱住林羨玉,將思念已久的柔軟溫熱的身子揉進懷中,心疼地問:“玉兒,疼不疼?”林羨玉緊緊抱住赫連洲的肩膀,委屈地說:“我好疼啊,赫連洲。”第49章 “你總是這樣!在我高興的時候推開我, 在我難過的時候又給我喂顆甜棗,你當我是什麽,你到底當我是什麽?”林羨玉倏然鬆開緊抱著赫連洲的手, 用力推搡著赫連洲的胸膛, 哭著說:“不許你抱我,你憑什麽抱我?連一句喜歡都不敢說的人, 還好意思當大將軍,當皇帝?”他的話一句句如尖錐刺在赫連洲的心口, 痛不見血, 赫連洲隻能頹然地收回手。林羨玉見他真的鬆開手, 愣了一瞬, 眼淚更加洶湧,他一拳又一拳地砸在赫連洲的胸膛上, 泄憤道:“我恨死你了,赫連洲,你有本事一開始就不要救我, 不要為我修繕王府,不要幫我種小青菜……抱也抱了, 親也親了,等我心裏有你了,又把我推開。我喜歡上男人了, 沒法娶妻生子了,你要我一個人回祁國孤獨終老嗎?”“還有陸譫, 他會陪著你。”“我不要他,”林羨玉隔了半晌, 才反應過來,“你以為扶京哥哥喜歡我?”赫連洲默然。“所以你在吃扶京哥哥的醋?”還沒等林羨玉欣喜, 就聽到赫連洲啞聲說:“玉兒,你這次就跟著陸譫回去吧。”林羨玉詫然失色,整個人都僵住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