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三人都垂眸不語,安安靜靜在宮人的帶領之下,走了足足兩刻鍾,才將將到了後宮的宮牆外。又往前走一段,才到了徐誠居住的宮殿。宮殿的牌匾被人下了,現在門庭空空。江知與不知這處宮殿的地裏位置算不算好,他隻知道很遠。再看這裏沒有牌匾,連個宮名都沒有,往裏走,伺候的人都少,還不如他家裏的家仆多,此番情景,讓江知與的心沉了又沉。徐誠的情緒卻沒因此受到影響,聽說江知與帶著孩子來了,他放下手中事務,忙迎了出來。好友重逢,人在宮闈,江知與守禮,帶著孩子給徐誠行禮。徐誠有幹爹之名,受了兩孩子的拜禮,獨把江知與扶住了。南地打拚十餘年,他力氣越發大了,兩手穩穩扶著江知與的手臂,讓人無法屈膝。江知與忍不住笑:“快鬆手,我胳膊都被你掐疼了。”徐誠鬆開手,不接這個指責:“怪你太多禮,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要你幫我參謀參謀。”他牽著江知與進屋,時局好轉,人心放鬆,這時的重逢,比幾年前在南地見麵時輕快很多。江知與都從徐誠身上感覺到了些少年時的影子,明快又直率。徐誠還招呼兩個小寶:“快來,幹爹給你們準備了禮物。”兩個小寶對他的印象已經淺淡,因日常生活裏常用自行車,也會玩千裏鏡,再有好多漂亮衣料、首飾、稀罕物件做生辰禮,日積月累的,他們對徐誠的好感度極高。孩子們都不怕生,看徐誠熱情,立即仰臉露出甜甜笑意。拜會時喊一聲幹爹,這會兒跟著進屋,又連著甜甜叫幹爹。宮殿裏人少,裏邊的布局和家具用料都不錯,隻是太擁擠了些。除卻窗邊臥榻,其他能放東西的地方,都放滿了東西。或是托盤放置,或是掛在木架上,或是成箱堆積。江知與目光掃過,都很華貴。看樣子徐誠沒受委屈。他心裏鬆了口氣。好友倆往榻上坐,兩孩子站旁邊,看徐誠拿出一大盒彩色寶石,讓他們挑選。“這些年找了不少礦山,有的產出多,有的產出少,我留了些漂亮的。你們看喜歡哪個?”庭哥兒不愛這些,但哥哥有的,他都想要有。他讀書幾年,學乖了。知道跟嵐哥兒挑選不一樣的,回家以後可以換著把玩,製成飾品以後,也能換著佩戴。相當於是雙倍的量。他倆挑完以後,徐誠直接把盒子合上,整盒都給了江知與。兩個小寶目瞪口呆。徐誠依然不太會打扮,他記得江知與愛俏。從前是江知與有了時新的首飾會給他捎帶,現在到他給人一大盒寶石了。拿完禮物的孩子,去後麵玩會兒。大人在前麵說事,說封後大典的事。江知與聽見“封後大典”四字,眼睛圓睜,藏不住欣喜笑意。“什麽時候?我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他由衷為徐誠高興,這份從一開始就不對等的感情,曆經十餘年,終於等到了好結果。徐誠在他麵前不裝,壓低了些聲音,跟江知與說:“和登基大典同一天。”他神色有點羞澀:“他說,別人不給我的名分,他給我。”林庚會為他摘去貴妾之名,與他並肩,帝後同慶。江知與幾乎要為他落淚。“我有什麽能幫你的?”徐誠帶他看袍服和配飾。大啟朝多年沒有立過男後,通常情況下,皇子們都會娶女子為正妻。這樣豐於子嗣。他現在的袍服,是林庚提前讓嘉源省的繡工製作的,都是滿繡滿工,式樣極其繁麗。再有眾多雕龍刻鳳的配飾,徐誠看得眼花。他在京城沒有好友,從南地帶來的一批人沒多大見識。宮裏的人,暫時不宜聲張。因為禮部的人恪守成規,他們妥協了,林庚可以登基完就立後,也能再辦個封後大典,唯獨不能兩者合在一起。說這事太沒有規矩,今年又有夫郎當官,皇後再跟皇帝同一天拿上寶印,這成什麽了?林庚說這樣可以省些銀子,禮部的人認為銀子不是這麽省的。兩頭僵持不下,林庚不打算聽。他又不是三歲小孩,什麽時候跟夫郎走在一起,還要聽幾個老頭子的。但禮部掌管天下禮法,禮法是鞏固皇權之本,他也不能太過,所以打算先斬後奏。因此,徐誠也不好找禮部的人來看樣式合規與否。江知與懂這些,剛好幫他看看,再幫他好好搭配搭配。江知與興致很高,在宮裏待到了日暮時分,僅三套禮服,就讓徐誠來回折騰了一天。服飾定下,江知與後麵幾天依然帶著孩子來宮裏,跟徐誠一塊兒確認流程與禮儀,以防到了日子出差錯。而謝星珩則和一幫功臣們,被林庚召見,商議新政。新政以稅務為主,各地調令已經下發,再談則是鹽價相關。這件事謝星珩寫過建議書,當時林庚說要見麵詳談。今天就談這個。謝星珩為麵談做好了準備,他本就擅長做數據,初期的資料,他沒詳細填,以一個籠統的數字為起始,來做計算。今天詳談,他臨時從戶部抽調資料,把準確數字填上,再計算出準確數額。這個過程裏,最初的範本,被幾個文書太監抄錄備份,其他大人先做討論。等人手拿到一份資料,這些議論就暫停,讓謝星珩給各位大臣好好說說。時至今日,謝星珩依然不大懂鹽務,他隻算明賬。以民生為本,這一處必然比不得翻倍售賣的暴利。但鹽價過高,是飲鴆止渴,必不長久。他還是那個建議,從源頭提價,官府收一鬥鹽的價錢,從十文錢,漲到二十文。這並不過分,目前勞力有限,百姓自家條件也有限。這個價格收鹽,才算他們正常務工的價錢。朝廷賣給鹽商的價錢,從一百一十文一鬥,降到八十文一鬥。鹽商賣給百姓的鹽,設限不得高於百文。百姓買鹽,便可七文、八文一斤。常價鹽是十二文一斤,降價三分之一,朝廷和鹽商依然有得掙。但朝廷讓利很大,從每鬥一百文的利潤,變成六十文。鹽相當於是無本買賣,朝廷沒有付出什麽,不存在成本一說,這就是官山海,以充國庫。降低了成本,但擴大了百姓的吃鹽率,同時前幾年,必然會有百姓囤鹽。手裏有點家底,就想要多買一些,以應付漲價。這個謝星珩很肯定,現代都還有人囤鹽,更何況是古代。這部分有閑錢的百姓,會因囤鹽,將前幾年的鹽稅缺口補上。而全民“吃鹹”不“吃淡”,會讓他們更加有勁幹活,同期再以商務令為基礎,發展建設,扶貧助農。幾年的時間,這些地方也會形成規模,等到鹽稅開始拉大缺口的時候,別地的田糧稅、商稅又跟上來了。整體上可與現在的稅務持平,甚至超過。超過的重點取決於建設的用心度、成功率。而稅務,通常與貪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林庚再不嗜殺,還能留著滿朝的貪官汙吏嗎?顯然不可能。這些人不會一次性拔除,會隨著朝中補充新鮮血液時,一點點的替換掉。他登基以後,就會開恩科。再把其他等著蘿卜坑的進士們安插去各部門實習,幾年的時間也夠了。貪腐是清理不完的,清理過一批,還會有新的貪官汙吏成長起來。這是必然發展,但處理一批算一批。首批貪官汙吏,是最富有的。看看年度國稅報表就知道了,一國之稅才那麽點銀子,下麵的人肥得流油了。可以宰了。這批人補充的錢財,就可以靈活使用。一方麵補上各地建設的缺口,一方麵充作軍資。鹽務問題,看似是經濟,其實是個政治問題。謝星珩話題涵蓋度很廣,過後又包含了閑時士兵的開荒種地、種樹等基建必備事項,以及廣闊地少人稀的區域開發提議。鹽稅降低,必然會影響國庫收入。國庫不豐,則朝內震動。不說官員俸祿、將士軍餉,萬一哪個地方遭了天災,朝廷都拿不出銀子來賑災,這多可悲可恨?他為民生降鹽價,也得為民生謀長期發展。鹽價降低,意味著鹽商不再是讓人趨之若鶩的好生意。各地鹽販子無法從中牟取暴利,做一行的人會隨之減少。百姓們有了活路,也不會輕易投身做匪。勞動力和安定性穩住,鹽商這裏,朝廷可以做一個連鎖型的“逛小集”。包含鹽在內,都能售賣。把皇商這個組織的功能性壓榨到底,狠狠利用起來。以皇商之名,統領旗下商人聯盟,先省,再府,然後縣城,成立一個利民惠民的“購物中心”。這樣一來,民眾消費的利潤,就都直入國庫。百姓開心,大家夥也開心,皇帝也開心。謝星珩再用豐州縣逛小集為例,拿豐州縣的稅收增長作為對比,展現它的可行性。而購物中心的建設,又與商務令掛鉤,可謂是環環相扣。他揚名早,本事硬,能力有幾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見。哪個衙門都要銀子,沒誰跟銀子過不去,所以謝星珩在說的時候,哪怕他們有不讚成的地方,也沒急著插嘴,都沉默著認真聽,聽到後麵,他們的眉頭逐漸舒展。因為這個模式之下,豐州縣是一個小小的試點縣城,它的成功,不具備普適性,那麽南地呢?那樣廣闊的南地,現在是什麽光景呢?南地是更大的試點地盤,它的成功,有目共睹。林庚適時接話:“對了,忘了跟你們說,製糖之法、煉鐵之法、果醬、果幹,以及水果糖的製作,都是謝大人的主意。另外,江家的皮料生意在南地,為我軍提供了數以萬計的皮甲。而珍珠養殖、玻璃燒製等,也出自謝大人提供的方法。“關於他說的商務令推行,我沒有任何意見。這十幾年來,百姓從未真正的休養生息過,我也讚成降低鹽價。各位大人若是意見相左,不必拘束,我們今天把話說開,細細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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