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對男女正是沈南一的父母,沈未然和薑佑南。趁著薑佑南還沒有走近,沈未然迅速低聲對沈南一說:“你娘忘記了以前的事,什麽都不知道,也不認識你。我現在解開你的啞穴,你不要在她麵前亂說話。若是答應你就點頭,否則我就重新送你回去。”沈南一此時的腦海中已經是亂糟糟的一團。父母為何沒死,又為何出現在這裏?母親為何失去了記憶?他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不知道自己是該為失而複得的雙親感到欣喜,還是該為父親的欺騙感到憤怒。沈未然見他毫無反應,而身後的薑佑南已經走了過來,幹脆放棄了給他解開穴道的打算,手一背低聲說道:“你就暫且這樣啞著吧。”沈南一才從紛亂如麻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發現父親的打算後立刻睜大了雙眼,趕緊衝著他瘋狂點頭。沈未然再次用眼神同他確認了一遍他聽懂了自己的意思後,才解開了沈南一的穴道。重獲話語權的沈南一有許多話要說,可一張開口,既不知道現在該如何稱呼他們,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張開的嘴又合上了。母親薑佑南此時已經走了過來,看向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關心,問道:“你怎麽了?可是哪裏受了傷?”進出此地的入口不好找,沈南一出現在這裏,一般來說應該就是從上麵掉下來的,因為見到沈南一一臉的淚痕,她擔心他受了傷才有此一問。沈南一兩眼緊緊盯著母親的臉龐,他不知道當年明明已經斷氣了的父母是怎樣活過來的,他隻知道他再也不會做那個母親躺在血泊中的噩夢了。見他一直不說話,薑佑南疑惑地看向沈未然。沈未然無奈歎了一口氣,對薑佑南說道:“或許是剛剛摔下來的時候摔到了腦子,無妨,我們先把他帶過去,等會兒南兒你給他看一下就好。”沈未然的這個反應,比沈南一剛剛看著她流淚還讓薑佑南感到奇怪。以前那些不小心進入穀中的人,薑佑南施救之時沈未然都會在一旁守護她,但其實薑佑南知道他心中是十分不耐煩的,還多次讓她不要救人了。現在沈未然對待少年的態度卻與以往的任何人都不同,不過她初見這個少年就覺得有幾分莫名的親切,心想或許沈未然也是如此,所以才會對少年另眼相看。這樣想來她也就不覺奇怪了,於是像沈未然說的那樣,轉身準備帶沈南一回到兩人的住處,好仔細替他瞧瞧是不是真受了什麽傷。薑佑南轉身一動,沈未然和沈南一立刻同步跟在她的後麵邁開了步伐。不過走了才幾步遠,沈南一突然想起了什麽,他拉住沈未然的衣袖悄聲說道:“我還有朋友在上麵。”沈南一指著不遠處他剛剛下來的那個方向。沈未然並不想任何人打擾到他跟薑佑南的獨處,沈南一的出現也就罷了,聽說還有其他人後,他馬上皺眉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雖然已經十年未見,但讓人聞風喪膽的沈未然在沈南一麵前還是一如既往沒有絲毫威懾力。九安山其他人要是看到沈未然這個表情,早就縮起脖子躲得遠遠的了,但沈南一卻是兩手一攤無辜地看著沈未然。“南兒,你先回去,我幫…”沈未然叫住薑佑南向她解釋,差點不小心脫口而出沈南一的名字。“阿問,你們叫我阿問就好了,我在家時父母兄長都是這樣叫我的。”沈南一適時地接過了沈未然的話,但說話時卻是一直看著薑佑南,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像是隻想聽她說出自己的名字。“阿問?”薑佑南在他期待的目光中輕聲呼喚了一聲他的名字,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不知為何仿佛還有一絲心痛。沈南一已經太久沒聽過母親呼他的名字,母親這一聲真實的呼喚讓他心中湧出一陣酸澀之感。沈南一的表情似乎下一秒就要出賣他的身份,沈未然見狀馬上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果斷出聲打斷了他兩人之間這奇怪的氣場,“我幫阿問去接一下他的朋友。”薑佑南雖然心中有些疑惑,但聽了沈未然的話還是輕笑著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等你。”沈南一戀戀不舍地盯著薑佑南離去的背影,要不是擔心沈未然過去的時候可能直接把哥哥和林與塵幾人全部打下山崖,他隻想讓父親一個人去找他們,自己則跟著母親一起回去。母親現在失憶了與以前一點也不一樣,從前的她臉上絕不會有這樣發自內心的笑容和對他的關心。第79章 直到薑佑南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 沈南一和沈未然才雙雙收回了注視的目光。薑佑南的離開,讓沈南一總算能夠光明正大地詢問沈未然到底發生了什麽。他轉過臉去,先是仔細打量著父親。沈未然雖被人稱作魔頭,但僅憑相貌卻很難讓人將他與魔頭二字聯係起來。他長相俊美, 身材修長, 眉眼深邃奪目, 若不是眼中視一切如無物的冷漠泄露了他的本性,不知有多少人會被他的外表所迷惑。沈南一看著他,恍惚間有種回到了小時候的錯覺。十年未見, 父親身上幾乎沒有一點歲月的痕跡,仍是如此豐神俊朗。就連那睥睨一切的眼神, 都沒有任何變化, 換言之, 還是那麽自大。明明未曾變化, 更應該感到熟悉才對,可他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感, 也許是因為心中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而沈未然此時也在看沈南一。沈南一小時候跟薑佑南長得極其相像, 現在大了反而沒那麽像了, 不熟悉的人很難一眼看出他們之間的關係。不過沈未然還是第一眼就發現了兩人的眉眼相似,並立刻認了出來。兩人四目相對了片刻, 沈南一終於把思緒拉回了現實,他深吸一口氣, 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爹,我當時明明看到你中了毒, 然後被娘親刺傷斷了氣。為何現在你們會在這裏?娘親又是怎麽失憶的?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沈未然卻好像沒有解釋的打算, 不光輕描淡寫將此事一筆帶過,還想讓沈南一早點離開。“事情就如你所見, 我與你娘親在此處隱居多年,就是不希望有人來打擾我們現在的生活。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既然來了,你想見她我也不好攔著。可你也見到你娘親現在的情況,為免引她憶起往事,你最好不要久留。”以沈未然剛剛看到的沈南一的表現,他要是再留下來長點時間,絕對會露出馬腳。他好不容易才瞞住了薑佑南這一切,讓她忘記了曾經藥王穀的仇恨,如果因為沈南一的出現,讓她再次回憶起什麽,沈未然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在沈未然的心中,薑佑南比任何人都重要。況且,他認為這麽多年來沈南一沒有他們兩人在身邊,也已經過來。此時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就更不需要他們了。沈未然從來冷心薄情,就連對沈南一,也是因為是薑佑南為他所生,他才會這麽珍視疼愛,自然不能理解沈南一對父母感情的渴望。沈南一卻因為頭一次被他爹這樣冷淡對待,一下愣住了。他從沒想過能有機會再見父母,更沒想到再見時父親會這般對他。“你知不知道你們倆人去世後我做了好久的噩夢?每一次都夢到你和我娘躺在血泊中,無論我怎麽叫你們,你們都不醒。現在好不容易重新看到你們,看到娘親活生生站在我的麵前,你又要趕我走?是不是你的眼中隻有娘親,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沈未然,你怎麽能這樣對我?”沈南一越講越感到委屈,他咬著唇,眼淚已經開始在眼眶裏打轉,偏偏又要倔強地轉過身去,用袖子抹去眼淚。突然看兒子這樣強忍著眼淚的樣子,沈未然好像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確實有點過分了。他停住了腳步,定定地看著沈南一,然後抱住了他。沈南一一開始還有些生氣,掙紮著推開沈未然,直到沈未然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安慰,雖然動作看起來十分生疏,但總算讓沈南一安靜下來。“爹”沈南一把頭埋在沈未然的肩膀上,這一聲呼喚包含了這十年的想念和委屈。“阿問,”沈未然鬆開了手,替他拭去眼淚,“看到你已經這麽大了,我感到很欣慰。我怎麽會不在乎你?我這麽做也是不得已。你知道的,爹爹這輩子從來沒有後悔過任何事情,唯一後悔的就是當初去藥王穀奪取神農丹。但過去的事已經無法挽回,我知道解不開你娘的心結,為了讓她不再為難她自己,才想了這樣一個辦法。“來到這裏後我第一次在你娘親的臉上看到那麽真心的笑容。難道你還想讓她回憶起過去,再次變成那個樣子嗎?”沈南一被他問得沉默了。在九安山上的母親是什麽樣子他十分清楚,心中背負著血海深仇的母親從來沒有露出過一絲發自內心的微笑。在他的印象中,母親雖然從不大吵大鬧,但永遠不是在侍弄花花草草,就是在研製各種藥物,對於所有人的接近都表現得冷淡無比,仿佛活在與他們不同的世界。沈南一一直覺得,恐怕母親看待她養的一株草都比自己重要。“可是…”沈南一覺得哪裏不對,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對父親來說他得到了一個不再對他充滿仇恨的妻子,可這種欺騙換來的恩愛假象對母親公平嗎?他心中某個角落升起了一個小小的疑問,但很快腦海中浮現出的母親方才的笑顏,把這小小的疑問很快驅散了。******“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是不是?你和娘親的假死,還有娘親的失憶也是你蓄謀已久的,我曾經在山洞中看到的那一片忘憂花就是你的計劃,對嗎?”回憶起以前的種種,沈南一發現,原來父親想拋下他早就有跡可循。薑佑南中的就是忘川之毒,而那些忘憂花也的確是他為了製作忘川特意種植的。被沈南一如此質問,沈未然也無話可說。“你們假死之事就連管姨和卓叔都知道!可是你為什麽要瞞著我?哪怕是告訴我你們還活著,我也不會那麽難過。若不是管姨告訴我來此處尋找,我此刻還被蒙在鼓裏!”沈南一總算明白管蘅為什麽讓他過來這裏尋找什麽神醫了。就連管姨都會憐惜自己,不忍自己傷心難受,為何他的父親在走的時候卻沒有想到過他一個孩童驟然失去雙親該會如何難過?“管蘅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知道是管蘅所為之後,沈未然臉色一沉,眼底浮起一層怒火。如果不是兩人假死之後必須有人善後,沈未然也不想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情。而在兩人離開後,他又因為擔心沈南一,這才不得不把兒子托付給管蘅兩人,並留下了傳遞消息的辦法。由於他交代過,若非與沈南一安危有關的事,不允許管卓二人打擾他,所以這些年來他們二人甚少聯係他。而他隻留下了傳信之法,並未告訴他們自己的所在之地。現在看來管蘅這是想辦法通過傳信的鷹隼偷偷找到了他與薑佑南的隱居之地。這要是在以前,管卓兩人這樣的抗命之舉,足夠他們丟掉性命了。“這麽多年管姨和卓叔盡心盡力替我打理九安山,對我的照顧就如己出,你不感謝就罷了,竟還怪責他們?!若是管姨不告訴我,你是不是準備瞞著我一輩子?”本就因為沈未然的欺騙既生氣又難過的沈南一,聽到他這怪罪的語氣後更加不滿。沈未然自知理虧,看兒子這又憤怒又委屈的眼神,不由心虛地移開了視線,不過心中卻是慶幸起當初自己的安排。果然,阿問還和小時候一樣,隻要誰對他好一點他對誰都真心以待,完全沒有人心險惡的觀念。還好他臨走之時替他解決了最大的兩個隱患。但轉念一想又覺蹊蹺,無緣無故管蘅怎麽會讓阿問來找他?******“管蘅讓你前來,可是你們遇到了什麽難事?”沈未然詢問這話除了關心沈南一,也是為了弄清楚他的來意,提前有個準備,以便回去之後同薑佑南解釋,也免得不小心泄露了什麽不該說的東西。他既已轉移了話題,沈南一也不再追著剛剛的問題不放。他算是發現了,父親對拋下他這件事根本不覺得有任何錯。對一個沒有愧疚之感的人去質問再多,也得不到滿意的回答。雖是這麽想,難免還是覺得有些傷心,於是怏怏地答道:“是為了醫治我當年因為誤服了娘親下給你的毒,而造成的氣海損傷。”對於他一直苦惱的事,沈未然卻是不以為然,“雖然你因為氣海受損無法修習內力,但有我傳授給你的星河縈回,除了我,在這江湖上你同任何人都有一戰之力。況且還有什麽沈不知沈不灼兩人在,你身上的傷治不治都無妨,何必擔心這些。”沈南一的安全相關,沈未然早就考慮妥當。唯一能夠抵擋星河縈回這一招的隻有沈不知和沈不灼,所以為了牽製他二人,沈未然想出了無相符這一招,然後分別給他們種下。“我想治好氣海損傷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把無相功練至最高一層,這樣就可以完全解開大哥和二哥身上的無相符了。”沈南一解釋起來深感無力,不管是始作俑者,還是受害者,真就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這樣看起來,大哥二哥才是父親親生的,他與他們簡直格格不入。“為什麽?”沈未然皺起了眉,仍是相當不解,“雖然治好了你的氣海損傷後,以你的天資不出多時,在功夫一道上就可以超越他們,但那樣畢竟還要時間。你現在有無相符在手,他們兩人也不敢不從,這樣不是更簡單,何必多此一舉?”沈未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渾然不覺自己這樣的想法和安排有什麽錯。“為什麽?”沈南一氣極反笑,“因為你可以冷血無情,不把我們任何一個人放在心上,但是我卻做不到像你一樣!我不想這樣對待兩個真心愛護我的親人,也沒必要通過這種卑鄙的方法控製他們!”對於沈南一的指責,沈未然卻是發出了一聲不屑的輕笑。除了薑佑南,他從不在乎任何人對他的評價。不過,他還是伸手敲了一下沈南一的額頭,說道:“阿問你這個沒良心的,爹爹沒把其他人放在心上,但什麽時候沒把你放在心上了?”沈南一摸了摸額頭有些愣神,沈未然的動作並不重,卻讓他仿佛回到了兒時。“那你為何不讓我知道你們還活著?”繞來繞去,沈南一還是解不開這個心結,非要得到一個解釋。“你那時才多大?若是讓你知道了,你怎麽可能安心留在九安山。”“那就帶我一起來不就可以了?你是怎麽跟娘親說的,難道就不能多一個我嗎?娘親本來就不喜歡我,現在更是把我忘得一幹二淨了。”沈南一眼神落寞地低下了頭。“傻瓜,你娘親怎麽可能不喜歡你,她那時候隻是因為…”沈未然也很久沒有想起過曾經與薑佑南在九安山的日子,說到這裏時頓住了,話中充滿了苦澀。“我不是幾歲小孩了,爹爹你沒必要這樣哄騙我。”沈南一的手撫上腰間的傷口上。他也很想相信,可是不管是腰上的劍傷還是那個據說可以治療他氣海之傷的藥方,都讓他不得不麵對現實。“怎麽會是哄騙,你娘親不是不喜歡你,她…隻是不喜歡我。”沈未然苦笑道:“你剛生下來時,隻要有一點小病,她都是徹夜不眠地照顧你,你一哭她就擔心不已,這些隻是你不曾知道而已。可等你越來越大,她害怕自己對你的感情控製不住,又覺心中愧對你的外祖,這才故意冷落疏遠你。”若真是一個被薑佑南厭棄的孩子,沈未然又能有多少真心對他好呢?“至於當年你腰上的傷,那個傷口隻要再往上幾寸,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你娘親還是心軟了。我那時不帶上你也是因為你的傷必須好好休養。”“真的嗎?”沈南一還是第一次知道母親對自己也有過這樣關心愛護的時候,露出欣喜之色,但很快又因為害怕失望而消失。至於父親所說的這個不帶他的理由,雖然還是不想這麽輕易原諒他,但這個理由似乎給了他一個安慰自己的借口,讓他不至於那麽難受了。“當然是真的,除了假死之事,爹爹什麽時候騙過你。”也就沈南一敢這麽質疑他了。這話沈未然還真不是騙沈南一。其實沈未然當年並非沒有想過帶著沈南一一起離開,但是當時三人都受了傷,尤其是沈南一,因為年紀還太小,傷雖然沒到致命的程度,但還是必須好好地靜養,所以他放棄了這個打算。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來到此地後,哪怕薑佑南已經吃了忘川,忘記了一切前塵往事,可她還是掛念著孩子。很多次夢中醒來薑佑南都問自己,他們兩人是不是曾經有一個孩子,孩子是不是受了傷。因為她的夢裏總會出現一個小孩渾身是血叫她娘親。這種母子之間的感情是切不斷的,沈未然也因此十分擔心,她一旦知道了沈南一的存在後,會想起更多事情,於是決定隱瞞一切。“那你剛剛為什麽又要趕我走?現在我可沒受傷了,怎麽就不能讓我跟娘親多待一會兒?”沈南一可憐巴巴地看著沈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