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謝玄元找人查驗了藥方後,便連夜去了宮中庫房,查遍記錄在冊的古董珍玩,這才發現昭平的擔心不無道理。那書中提到的明珠本是狄部的貢品,飽滿光潤極為難得,據說在夜間也可熠熠生輝。因為北地珍珠蚌成熟時期特殊的緣故,需要珠奴在冬日裏鑿開冰麵下到冰冷的江水中去采珠。過程中稍有疏忽,采珠的珠奴便會溺斃在寒冷的江水中。而如今,狄部被滅族已過了二十餘載,僥幸活下來的人也早已遠離故土歸入北衛,連帶著這菘藍江中的明珠也跟著一起絕跡了。這麽多年過去,即便是藏著無數奇珍異寶的北衛皇宮,也難覓這種產自北地的奇異明珠。陸昭平跟著謝玄元從內庫出來,見自家皇嫂那張明豔奪目的臉陰沉得像是馬上就要落雨一般,心中已經暗叫不好。她正斟酌著,要勸皇嫂歇一歇,等明日再想辦法,便見謝玄元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猛然加快腳步,去的是與他寢宮完全相反的方向。昭平不知謝玄元究竟要做什麽,隻能加快腳步跟上。暴君雖不如陸長平高,卻也生得身高腿長。他邁開長腿在前麵走得飛快,後麵跟著的人便都要小跑才能勉強跟上。就這樣一路來到了一座荒蕪廢棄的宮殿門口,待到跟在他身後的宮人們看清那宮殿門上懸著的匾額,如同觸碰到了什麽禁忌一般,紛紛低下頭去不敢上前。隻有昭平堪稱無知無畏地湊上前來,帶著幾分不解,觀察著謝玄元的動作。謝玄元似是對此處熟悉得很,掏出不知藏在何處的鑰匙輕而易舉地打開了宮門,而後便頭也不回地急匆匆走了進去。宮人們都清楚,這月塵宮乃是先帝妃的居所,更是宮中塵封多年的禁地,從來隻有陛下一人能進,其他人進去便是死路一條。宮人們都怕死,老老實實地守在門口並未跟進去,可昭平就不一樣了。作為得陛下盛寵的陸皇後的親妹妹,宮中無人敢管她,更無人跟她說這些禁忌。陸昭平自己也是膽大妄為的性子,天塌了從來都是有她皇兄和季師兄頂著。她沒有多想,直接跟了進去。月塵宮中黑漆漆的,暴君早已不知去了何處,而陸昭平手中又並未持燈,一時間根本辨不清方向。她茫然地站在院中,隻覺得這裏連風都比別處涼上幾分,吹得人瑟瑟發抖。如果是時間和場合不對,這裏倒真是個讀鬼狐仙怪話本的絕佳地點。遠遠地,這月塵宮中忽地有間屋子亮起了燭火。陸昭平害怕又忍不住好奇,磨磨蹭蹭地朝那個方向靠近……亮著燭火的房間是月塵宮的主殿,看陳設似是女子的臥房。隻是多年未住人,燭火又不夠亮,屋中一切都是灰蒙蒙的,看起來極為陳舊。謝玄元背對著窗子跪在地上,正對麵的桌上立著一塊看不清字跡的漆黑牌位。在牌位的旁邊,一頂七寶明珠頭冠在燭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碩大的明珠和寶石點綴在纏繞的金絲銀縷間,精致華美得讓人移不開眼。偏偏謝玄元並未對著那個頭冠,而是對著那塊牌位。他跪得筆直,搖晃的燈燭映著略顯單薄的背影,在地麵上斜著投下長長的影子。陸昭平躲在屋外,屏住呼吸,遠遠看去她這暴君皇嫂竟有幾分孤單無助、我見猶憐的味道了。謝玄元跪了許久,終於開口了:“母妃,我遇到了一個人。他待我很好,不在意過去如何,不嫌棄疤痕醜陋,甚至數次不顧自身安危,救了我的性命。這樣好的人,此生再也不會遇到第二個了……如今給他治病的明珠,宮中遍尋不到,隻有母妃留給我的那頂頭冠上還嵌有幾顆。”說到這兒,他抬頭看向牌位,聲音逐漸變得堅定:“母妃曾說過,這頭冠是留給未來兒媳的。他雖不是女子,卻是我唯一想要共度一生之人。我想將頭冠上的明珠取下來磨成藥粉給他治病,希望母妃不要怪罪。”謝玄元的身世,陸昭平其實是知之甚少的。她隻是常聽自己的皇兄說,這暴君少時受了很多磨難,這才養成了現在這不好相與的性子。前些日子暴君在宮中處決北衛太後的時候,她也有所耳聞,但也僅限於知道那北衛的太後其實並非暴君的生母。直到現在親眼看著謝玄元為了救她皇兄,親手去毀母妃的遺物,她才漸漸意識到,原來所謂暴君也和常人一樣,有七情六欲,有親情牽絆,會舍不得,會放不下。隻不過謝玄元到底比常人更為果決,他向妃的靈位告完罪,便站起身來去取頭冠。陸昭平再也看不下去,她一掌拍開窗子,翻身跳進屋中製止道:“不可!這麽重要的東西若是毀了,就算我皇兄醒過來也不會安心的。不如等到明日我派人回南楚傳信,你發道聖旨在北衛境內找尋,我們兩邊合力定能找到其他可用的珠子。”謝玄元一手捧著頭冠,一手握著匕首,除了在陸昭平闖入的一瞬間略微驚訝地抬眸,並未停下手中的動作。他平靜地搖頭拒絕了陸昭平的提議:“不能再等下去了。”再多等一天,他就要看著陸長平多受一天煎熬。雖說那人在夢裏喊他名字的時候美得很,半點都不像是正在受苦的樣子,但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久了必定於身體無益。謝玄元心意已定,見陸昭平還欲再勸,便繼續說道:“這頭冠本來就是母妃留給未來兒媳的東西,你皇兄已經嫁給了朕,這便是屬於他的東西。如今拿來救他的命,也算是沒有違背母妃的心願。”言語間,鋒利的匕首已經從頭冠上撬下來一顆明珠。昭平被暴君那決絕的態度給震懾住了。她隱隱覺察到這頭冠就像父皇送給她和皇兄的翡翠護身符一樣,都是故去親人留下的念想,是對暴君來說萬分珍貴的東西。可現在為了讓她皇兄醒過來,暴君竟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親手毀掉了。謝玄元將那顆掉下來的珠子珍而重之地收好,匕首鋒芒一轉已然對準了下一顆珠子。他見昭平還愣愣地在他麵前站著,有些不耐地說道:“往旁邊站些,你擋住光了。還有……今夜這件事,不準告訴你皇兄!”要如何愛一個人,從來都是自己的決定,而不是用來向自己的愛人索要回報的籌碼。就像陸長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偷偷替他擋刀差點丟了性命,卻連提都不曾跟他提過一樣。他所做的這些,也隻是因為他樂意,縱使沒人知道,也同樣甘之如飴……第65章 見長陸長平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 他又一次回到了小時候那些翻來覆去難以安眠的夜晚,置身於光怪陸離的另一個世界之中。時隔多年,那個世界還是沒有什麽變化。和他記憶中的一樣, 路上到處都是無需牛馬拉動的奇異鐵殼馬車, 街上的行人衣著風格大膽獨特,其中不乏身著盛裝像是要去參加什麽特殊活動的女裝大佬。唯一和記憶中不同的是,他不再是以旁觀者的角度觀察著另一個自己, 而是已經完全置身其中, 成為了這異世的一部分。陸長平想不明白這種變化發生的原因。他隻是依稀記得,自己昏迷之前正在燃著大火的宮殿中與臉上掛著淚痕的美人暴君拉拉扯扯……暴君性子倔強, 死活都不肯聽他的話帶著阿臨先走, 而他被那個不要命的暴君氣得陣陣發暈, 不知何時失去了意識。如今身處異世, 隻怕也與此脫不了幹係。陸長平停下腳步, 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陷入深思。他現在該不會已經死了吧?是被那不聽話的暴君給當場氣死的,還是逃不出宮殿被火給燒死的?怎麽他死之前一點感覺都沒有呢?若是他死了,那謝玄元和阿臨……還好嗎?他就這樣坐在花壇邊上, 漫無目的地思考著人生。他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不甚了解, 殘存的些許記憶也都模糊混亂, 不知道現在應該去往何處。天色漸暗, 高樓大廈上裝飾的霓虹彩燈逐漸亮了起來, 偶爾會有行人會奇怪地看向坐在花壇邊一動不動的俊麗青年, 但並沒有人上前搭話。就在陸長平決定今夜就在這幕天席地湊合一晚的時候, 天上竟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起初雨不大, 類似於南楚春日裏的綿綿細雨, 但沒過多久雨勢轉急, 沒有傘的人轉瞬間就被淋成了落湯雞。街上的行人腳步匆匆,不一會兒就散了個幹淨。隻有他一人,還是迷茫地坐在原處,被雨淋得有幾分可憐。予一惜一湍一兌。陸長平抬手揉了揉不小心沾了雨水的眼睛,再睜開眼時卻發現遠處有個撐著傘的黑裙女子朝他走來。隔著雨幕看不清對方的麵容,但那一襲黑色長裙倒是將女子高挑曼妙的身姿極好地襯托了出來。陸長平莫名地覺得這人有一絲熟悉,卻怎麽都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很快,黑裙女子來到了他麵前,傘蓋微微傾斜,替他擋住了落在身上的雨水,語氣溫柔:“雨下得這樣大,怎麽還不回家?你父皇已經等你很久了。”父皇?可他和昭平的父皇早已經不在了啊。陸長平聽到這個已經數年未出現的稱呼,幾乎是立刻抬起頭來。借著街角霓虹燈閃爍的燈光,他終於看清了那個為他撐傘的人。女子眉眼生得極為明豔,是那種令人屏息的耀眼美貌。在燈火的輝映下,漂亮的棕灰色鳳眼溫和又包容地望著他,就像是在看貪玩晚歸的孩子。陸長平猛地睜大了眼睛,幾乎忘記了呼吸。這雙眼睛他實在是太熟悉了……不止是眼睛,就連精致的五官也跟謝玄元極為相似!女子除了看起來比謝玄元年紀大,整個人就仿佛是暴君的性轉版本。如果非要找出什麽不同來,那便是這個人的眼神和語氣都太過溫柔了,不似謝玄元那般張揚且具有攻擊性。見陸長平盯著自己的臉恍神,原本掩藏得很好的情緒竟有片刻的失控,黑裙女子了然地笑了笑。她笑起來的時候,周遭的燈火也被襯得黯淡了下去,仿佛所有絢麗的夜景都化作了她一人的陪襯。“看樣子,你已經見過阿言了。他這些年過得還好嗎?”陸長平剛想回答他並不認識女子口中的“阿言”,但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想到了一種極為荒謬的可能……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謝玄元告訴他,自己叫“謝言”。後來他聽聞,謝玄元這個名字是他被人從牢獄中接出來之後才改的。也許謝玄元並沒有騙他?謝玄元就是女子口中的阿言?陸長平沉浸在自己驚人的發現中,試圖進一步確認:“阿言……是北衛的九皇子嗎?”黑裙女子點點頭:“他如今也該到你這個年紀了吧。”陸長平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她謝言改了名字,變成了謝玄元的事情。“原來,已經不叫阿言了啊……”女子棕灰色的鳳眸中逐漸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愁緒,她繼續追問道,“你是認識他的對嗎?”陸長平並未否認,心中卻生出了更多的疑惑。若他猜得不錯,眼前的女子便是謝玄元逝去多年的生母妃。隻是逝去多年的人,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難道說他真的已經死了?陸長平眼看著女子眼巴巴地望著他,希望他說點什麽和謝玄元有關的話題,心卻跟著虛了起來。論輩分,眼前的女子就是他的嶽母,可是他把嶽母大人的兒子睡了的經曆,卻著實稱不上光彩。過往的事情一幕幕出現在眼前,陸陛下壓抑著心頭對謝玄元的愧疚和留戀,試圖哄嶽母開心:“他……過得很好,如今已是北衛的新君了。這些年勤於政事,身體也逐漸調養好了。”他斷斷續續撿了很多好事說與謝玄元的母妃聽。妃靜靜地撐著傘站在他身邊,臉上帶著淡淡的笑,似乎很是滿足。她聽了許久,然後溫溫和和地笑道:“看得出來你們關係很好。”陸長平並沒有跟謝玄元的母妃說半句謊話,但是他還是在敘述的過程中有意無意地略去了自己騙婚暴君,又一不小心讓對方懷孕的事情。聽到妃這麽評價,他隻覺得自己簡直無顏麵對這對母子。他自暴自棄地閉上了眼睛,試圖坦白自己的“罪行”:“其實……我也做了很多對不起他的事情。如今我死了,也許是罪有應得,是做了這些壞事的報應。”妃聽完這話,忍不住失笑:“誰說你已經死了?”陸陛下用見鬼的眼神看向妃:“可是我的父皇還有阿元的母妃,都已經故去很多年了。”妃那雙極似謝玄元的鳳眼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你並沒有死,你可以將這裏理解為與你所生活的世界並不互通的另一個世界。而且這並非我們第一次見麵。之前的事情,看來你都已經不記得了……”她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眼底帶上了幾分促狹的笑意:“你父皇現在肯定已經等急了,我們還是邊走邊說吧。”……這一路上,陸長平的認知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嚴格地說,這確實不是他和妃的初次見麵。很久以前,從他開始做那些奇怪的夢的時候,就已經與對方產生了交集。陸長平雖然身體一直很好,但是神魂卻天生不穩定。那些光怪陸離的所謂夢境,實際上是他睡著之後不穩定的神魂短暫離體,有時誤入了並不屬於他的世界。曾經有一段時間,他睡著之後經常來的便是現在身處的這個世界。在異世漫無目的徘徊的過程中,他遇到了同樣剛剛來到這裏,極度思念兒子的妃。陸長平少時是個白淨俊秀的美少年,年齡又剛好和謝玄元相仿,對於無法再與兒子相見的妃而言是一份難得的慰藉。更兼他那時候對什麽都好奇,看到有趣的東西都忍不住想要學習一二。“入夢”時間久了,竟陰差陽錯地學會了女裝技巧,也嚐試了不少隻有這個世界才有的休閑娛樂方式。如果他的神魂狀態能夠維持穩定,這些本該是一直留存於記憶深處的美好回憶。隻可惜沒過多久,他和昭平的父皇久病不愈崩於京郊行宮。從那以後,所有的重擔都落在了陸長平一人的肩上。心境的改變造成了神魂狀態的劇烈變動,就好像一台收音機,被人閉著眼睛撥亂了頻率之後就再也無法收聽到原先偶然發現的頻道。一夜之間被迫長大的陸長平,也同樣無法再完整地想起在這異世中曾發生過的事情。簡單地解釋完這些,妃不無遺憾地歎了口氣:“你小時候可比現在可愛多了,你說若是阿元從那個時候就認識你該多好。”陸長平聽後笑了笑,可臉上卻並沒有露出遺憾的表情。年輕幾歲固然是好事,可他那個時候根本不會疼人,若是和謝玄元遇上,隻怕會針尖對麥芒,將對方給活活氣死。妃撐著傘帶他走了很長一段路,她總是側著頭笑著聽陸長平說話,聽到有趣的事情還會跟著開幾個玩笑。這樣的態度,不像是對一個並無血緣關係的人,反倒像是對著自己的親生骨肉。陸長平沒想到謝玄元的母妃竟這樣的性子,跟她的暴君兒子幾乎是兩個極端。難得有一個這樣溫柔隨和的嶽母,他也應當把握住這見家長的機會,爭取早日得到嶽母的認可才是。打定主意後,斂著光彩的桃花眸中像是燒起了一團火。陸長平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試探著開口:“也許您已經看出來了,我和阿元並不是普通的朋友。”妃淡淡地“嗯”了一聲,看起來並不驚訝。這也確實不難看出來,畢竟沒有哪個人會在提起一個普通朋友的時候滔滔不絕、眼泛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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