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蕭玄策對於權勢地位也毫無概念,他唯一所求便是離自家師弟再近些,一日三餐足以。裴玉不意外地聽到自己滿意的答案,這才笑了,眉宇間也舒展了幾分:“不過方才那麵餅卻提醒了我,師父曾經的教誨。處富貴之地,知貧賤之痛。如今我官拜三品,也算身居高位,不可隻想著一己之私,至少……至少要讓被苛政逼迫的百姓安定下來,讓他們能安享飽暖人生,才不負師父的教誨。”蕭玄策聞言,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裴玉的手背:“我們前日所見所謂山匪強盜,也不過是被逼得身不由己的窮困百姓罷了。民之所以為盜者,是由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饑寒切身,故不暇顧及廉恥。你我二人既在朝為官,自然要盡一份力。我看陛下如今也肯革新變法,關心政務,不管是何緣故,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的。”裴玉輕輕點了點頭,想起他和蕭玄策兩人走訪江南的真實目的,心底沉甸甸的責任又重了兩分。天邊朝陽露頭時,裴玉便推著板車往柳城南方的官道上走去,隻盼著早些走到,好與靈武帝幾人匯合,也好讓蕭玄策安心養傷。他推著吱嘎作響的板車一走就是兩個時辰,太陽已經變得炙熱起來。汗水沿著他的下頜一滴一滴地淌下,哪怕有蕭玄策舉著芭蕉葉為他遮擋陽光,也難以帶來清涼的慰藉。兩人幾乎都是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身上華貴精致的衣衫都沾染了泥濘灰塵,哪裏還看得出當初價值不菲的模樣。或許也是因此,偶爾遇到路邊的流民,那些流民也隻是麻木疲憊地讓開路,對於看上去和他們一樣狼狽的兩人,他們並無別的想法。裴玉拖著破舊的板車行走在官道,虎口和掌心因為粗糙的木把手的摩擦,已經磨出水泡來。為了不讓蕭玄策看到,他趁其不注意,狠狠心掐破了掌心的水泡,再用衣袖纏在手上,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推車。“停下來。”蕭玄策哪能被他騙過,抓住了裴玉的手腕看著那掌心破開的水泡,咬緊了後槽牙。“也不疼,”裴玉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手腕。“我躺了這麽久,也該下來走動走動。你知道的,總是躺著反而不利於傷口愈合。”蕭玄策強忍著背上的疼意從板車上挪下來。裴玉抬頭看了一眼萬裏無雲的天穹,又看了蕭玄策一眼。此刻盯著這樣的烈日繼續趕路的確也不是個好的選擇,他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正要推著板車往附近的樹蔭下走去,就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傳來,還伴隨著“快讓開”的呼喝聲。裴玉驀然回頭,就看到一名身穿鴉青色長袍的男子騎著高大的棗紅色駿馬朝這邊衝來。在他身後,還跟著同樣騎馬佩刀的幾人,手中的長鞭揮舞起來,朝著擋在他們前麵的幾名百姓抽去。好在那幾人早已有了經驗,在看到騎馬的人揚起長鞭之時便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將官道讓出來了,倒是避免了一場橫禍。“他們的馬還不錯。”裴玉頂著日頭推了這半日的車,心頭已經隱隱有火氣了,不過是強壓著而已。正好這就有人送馬來,他自然不會拒絕。蕭玄策也勾起唇角:“的確不錯。”轉眼間,那一行人就已經奔至眼前。裴玉和他的板車正橫在路中間。那人也不細瞧,習慣性地舉起手中長鞭,就要對著裴玉劈頭抽下去:“哪裏來的刁民,竟敢擋本官的路!”第97章 無巧不書馬上男子手中的長鞭在半空發出清脆的嘯聲,隨後對準裴玉大力抽過去。裴玉麵無表情地看著長鞭呼嘯而至,這幅場景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他已經被嚇傻了。後麵騎馬跟來的人也笑出聲來:“區區賤民,竟敢擋住我們的去路!張統領這手鞭法使得越發爐火純青了。”話音未落,他們隻覺得眼前掠過一串殘影,方才還居高臨下地坐在馬背上的張統領此刻竟然四腳朝天地摔落在地麵上,而他手中那根由上好的牛筋和牛皮擰成的皮鞭也一斷三截落在地上。而本來應該被打得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流民此刻卻安安穩穩地站在原地,隻是手中不知何時卻多了柄秋水般雪亮的軟劍。那幾人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衣衫破爛的流民,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彼此的眼神中確定,他們絕非麵前這人的對手。忽然,其中一個人皺起眉頭上下打量著裴玉,透過那張髒兮兮的麵孔,他總感覺出幾分熟悉的感覺,但是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大膽!”被人踹落馬背的張統領從地上爬起來,瞬間拔出腰間佩刀,惡狠狠地看著裴玉和他身後病病歪歪的蕭玄策,厲聲嗬斥,“哪裏來的刁民,竟敢打傷朝廷命官!本官身負機密要件,便是將你二人當場斬殺也是使得的……”話音未落,他便看見裴玉手中的軟劍竟像是自己有意識般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之後……狠狠地抽中自己的臉頰!裴玉的力道控製得格外精準,正好用劍身將張統領的臉抽出一道高高腫起的血檁子卻又沒有損傷他半分皮膚。“你!”張統領冷不防又被一劍抽中,這回卻多少明白了,眼前看上去髒兮兮的流民恐怕不是他們幾個人加在一起可以對付得了的。他後退一步,其餘幾人也都緊張地握緊了武器,卻誰都不敢率先發難。裴玉活動了一下左手,瞅準張統領身上的盔甲製式,手中軟劍再如靈蛇般斜挑,便將那人肩上的包袱挑落。裴玉抬手接住包裹打開,頭也沒抬地在包裹中一陣翻找,將裏頭的幹淨衣物扔到一旁,倒是把用油紙包裹起來的牛肉餡餅遞給蕭玄策,自己也拿了一張餅,邊啃邊繼續查找張統領的包袱。這時,張統領身後一名年紀較輕的男子上前,鼓起勇氣拱手道:“兩位是道上的弟兄?我們皆是京城而來的禁衛,此行江南的確是有要事要辦。兩位英雄若是暫時有難,我這裏倒還有幾十兩銀子可供兩位紓難。”裴玉沒理會他,倒是啃著肉餅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封蜜蠟封口的信函。“這是官府公文,你不能動!”張統領見裴玉抬手要去拿那本公函,立刻著急了,衝上去就要將公文奪回來。裴玉手中的蟬翼劍一抖,那張統領立刻像是被人點了穴道般捂著臉僵在原地。其餘幾人見狀,更是不顧安危地撲上來:“不可!”這封信函一旦被拆開,他們幾人的項上人頭可都保不住了。眼下,卻是根本顧不上考慮那麽多,護住公函要緊。然而,不出所料,一擁而上的幾人也都被裴玉一人一腳踢飛出去數丈遠,再重重地摔落地麵,身上的甲胄都糊上了一層半濕不幹的泥漿。裴玉趁著這個空隙,打開密函一目十行地將密函的內容看完,隨後微微收起眉頭。“上麵說什麽了?”蕭玄策吃完一張餅,總算是覺得腹中的饑餓感稍緩,便抬頭追問道。裴玉順手將手中密函遞給他看。蕭玄策掃了一眼,也跟著皺起眉:“就這?”信中內容很簡單,是戶部發給江南布政使,提出江南的河堤修築方案,以及修築河堤的銀子將會在半個月之後由兵部派人護送至蘇州。“密函中的內容被你們所見,隻怕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了。饒是你們功夫高強,隻怕來日朝廷大軍壓境之時,你們也無路可走。”見兩人都將公函內容看完,那幾人還不肯放棄地出言威脅。反倒是方才一心護公函的那位張統領頂著一張腫脹的臉上前道:“你的功夫在我們幾人之上,張某自愧不如,甘拜下風。但你們的麵目我們都不曾見到,公文的內容你們也都看了,要銀子我們也願意雙手奉上。隻要你們不能將公文內容外泄,自行離開,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追究,如何?”聽了他這話,其餘幾人也都沉默了。就衝剛才裴玉兩次出手,他們都沒有看清裴玉如何出手就已經輸的一敗塗地,他們毫不懷疑自己一行人就算想追究,也沒有這個能力追究。再狠一點,就算眼前這位年輕人將他們五人全都斬殺了,隨便扔到個山穀裏去,怕他們的死也會成為無頭公案。相比較之下,倒是張統領提出的這個折中的法子卻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一時間,幾人都將征詢的目光投向裴玉,希望他能夠接受這個解決方案。然而,期望總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隻見眼前這個全身穿著髒兮兮的破衣的青年不緊不慢地搖了搖頭:“我覺得,不如何。”張統領麵色突變,差點兒就捂著腫的老高的腮幫子破口大罵起來。毆打朝廷命官、偷窺官府公函,無論哪一條都是可以砍腦袋的重罪,眼前這人仗著功夫高強,敬酒不吃吃罰酒,未免也太過囂張跋扈了!裴玉上下打量了張統領一眼,目光落在他腳上那雙皂色官靴上,輕聲詢問:“你們自稱京中禁衛?禁衛隻有神機營和錦衣衛的人能夠擔任,隻是你們身上的甲胄既非錦衣衛也非神機營,卻是京郊大營才有的狻猊甲,可見,你們在說謊。”他的話一出口,張統領幾人都愣住了,隨後不自覺地後退幾步,神色戒備地看著裴玉。眼前這人竟然能將他們的來曆說個七七八八,還對京中禁衛了如指掌,可見他的身份不同尋常,既不會是逃難的流民,也不可能是山上劫道的匪賊。他們心中最擔心的情況還是出現了。緊接著,裴玉再次出手了。他的目光還是瞄準的張統領,隻是剛才是衝著他肩頭的包袱而去,這回卻是衝著他腳下的官靴去的。他腳上的官靴像是新做的,上麵隻有一層薄灰,倒是鞋底卻比尋常官靴還厚重些。這一次,張統領卻是急得不行,他往後一翻身,險險避開裴玉刺過來的一劍,轉身就要拔出腰間佩刀。然而下一秒,裴玉袖間的短箭射出,去勢洶洶的箭矢逼得他不得不抬手以刀身格擋。然而這就讓他的下盤露出空擋,趁著這個機會,裴玉立刻揮劍削去他的一雙鞋底,又一腳側踢毫不留情地將人踢飛。隨後,他毫不意外地從那掉落地上的鞋底子裏找出了另外一份被密封的公函。密件暗送,通常會再放一份假的公函轉移視線,這一招裴玉再熟悉不過了。“你怎麽知道在他鞋底?”蕭玄策見裴玉用劍尖挑起那份密函,頗為好奇地追問。裴玉將劍尖的信函遞給他,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對麵神色各異的幾人:“方才我取他包袱裏的公文時,後麵那四人倒是緊張得要命,隻有他看似緊張,但是目光卻不自覺瞥向自己腳下,我就猜到,真正的密函應該在他鞋裏。再加上他的官靴比尋常靴子還要高出些許,密信藏在哪裏,自然是顯而易見的。”“張統領?”其餘幾人都驚訝地看向張統領,可見在裴玉揭露之前,就連他們也不知道這位張統領身上還藏著另外一封真正的密函。“你到底是誰?”張統領忍痛捂著胸口踉蹌站起,憑借直覺和胸腔傳來的疼痛,他敢肯定裴玉剛才那一腳一定是把自己的肋骨踢斷了幾條。裴玉沒有理他,隻是和蕭玄策一同打開密信查看裏麵的內容。看著看著,裴玉竟然輕笑著念出聲來:“……錦衣衛裴玉,近狎邪僻,蠱惑聖心。實為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為清君側,肅朝綱,故遍邀各州府郡英武豪傑,捉拿此賊,梟首滅屍,以平世亂,以安人心!”蕭玄策看完密函內容後也沉默不語:“……”也不知哪個人才,竟然在這密函上宣稱裴玉以色侍人,穢亂宮廷,就特麽差點兒明目張膽地指著裴玉的鼻子說他和靈武帝之間不清不楚了。他轉頭偷看了一眼師弟的臉色,很好,師弟現在已經動了殺心了。蕭玄策默默收起手中密函,想著等見到靈武帝再給他老人家看看,指不定他老人家會是什麽表情呢!“這信上的內容,你知道?”裴玉微笑著詢問張統領。張統領很想否認自己知道密函的內容,然而他不知為何,在裴玉那清冷到近乎冷漠的注視中,竟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知道。”“你信?”裴玉又問。張統領舔了舔下唇,猶豫著開口:“錦衣衛殘暴凶狠,對朝廷忠臣多有殘害,那詔獄之中更是不知有多少冤魂遊蕩。他們的儀鸞司指揮使裴玉不過弱冠之年,卻因為一年前虎口救下陛下而官居三品,這等升遷的速度可謂前所未有。”說到這裏,他倒是自信了許多:“聽宮中禁衛說,裴玉時常出入內廷,陛下又對他封賞不斷,裴玉這廝天生長了副女人模樣,想是確有其事。否則他憑什麽獨得聖眷,陛下對他比對自己的兒子還好!”裴玉麵無表情地捏了捏眉心,再一次盯著張統領的臉和他身後背負的箭筒,這麽來回看了兩次之後才道:“你是雲承睿那蠢貨的手下吧?”張統領這回著著實實被裴玉嚇到了。眼前這人掃一眼就能說出他的來曆,猜出他身上另有密函,更是一語道破他身後的主子,仿佛是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暗處窺探著他的一舉一動,怎能不叫他心驚膽戰。“大人……”張統領身後一名年輕人顫抖著扯了扯他的衣袖。張統領沒回頭,繼續死死地盯著裴玉,試圖從那張布滿灰塵的臉上看出些什麽來:“我看你身手不凡,何不投效大殿下,博一個富貴前塵?”裴玉聞言,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我雖有心投效,隻怕你們不肯接納。”張統領以為眼前這人知道自己身後的主人,動了投靠的心思,立刻鼓動起來:“你可是有什麽顧慮?說出來,我一定替你稟告大殿下。如今京城已經在我們殿下的掌控之中,隻要殿下願意,定能替你解除後顧之憂。”“大人……”他身後的青年又弱弱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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